朝廷官员各司其职,但官是人在做,逃不过人情党派,而王都城最大的派系莫过于皇后和淑妃背后的顾刘二家,以及一群尊嫡尊长的太子党。
其中太子没有母家靠山故而低调行事,甚至大部分力量往外发展,王都城内势力反而有限。
近年来随着二皇子和三皇子慢慢长大,以皇后和淑妃为首的两派暗中你来我往,只等抓到对方把柄一击命中,将对方一网打尽。
对于两边来说,太子一人不足为惧,就让他暂时待在那个位置上牵制对方,等除掉对家将那些势力连根拔起,抹杀掉一个人单力薄的太子,还不是件手到擒来的事情。
谁知年前闹出无头新娘一案,外人不知情,但刘顾二家总会知道,二皇子犯糊涂为了苏家女误伤汤淼,使得皇帝震怒,不仅把淑妃关了禁闭,还把二皇子逐出王都。
刘家胆战心惊,还好皇帝最后没有迁怒于家族,但是依照目前情形来看,二皇子回王都无望,怎么再争皇储?
顾家在假币案后不敢有多余动作,冷不丁见识二皇子作死暗地里拍手称好,但是皇帝大事化小的做法令顾家多少不满。
顾秦牧转了转手中茶杯,对金崇山说道:“金大人,我跟你说句实话,邓信不是我的人。”
“什么?”金崇山压着嗓音惊呼一声,“可他身上不是有印记吗?”
顾秦牧心中生出几分不耐烦,关键时刻这个金崇山怎么犯起蠢病,“你忘了,当初是你亲自去沂县联络程九万办事,名单中可有邓信这个人?”
金崇山低头,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想着:你顾大人在宫中埋伏棋子,也不可能全都告知于我啊。
顾秦牧干脆说得更直白点,“琼仙楼倾注了我不少心血,为了压下案子,我连琼仙楼都毁了,你觉得我会在这个时候将案子送到皇上面前吗?”
金崇山心口一凛,“顾大人言之有理,既然这样的话,邓信到底是谁的人?为何又要造出神狐印记?”
顾秦牧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大可能是刘家。”
“刘家?”金崇山前后思考一阵,恍然大悟道:“这就说得过去了。”
如今形势对刘家来说显然不太好,淑妃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造出一枚假的神狐印记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只要故意把柳相牵连进案子,介时皇上不可能不管,然后顺着神狐印记往下查,那岂不是……
“大大的不妙啊!”
顾秦牧:“看来刘家已经知道你是我的人,故意拿你女儿作案,甚至还想以此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金大人,我今日喊你前来,就是跟你分析各中厉害,免得你什么都不清楚,糊里糊涂一头扎进去,反而给刘家送个现成的把柄。”
金崇山心有余悸,“顾大人考虑得周到,下官差点叫刘家骗了。”想到枉死的女儿,恨得牙痒痒,“可恨那刘家,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就这样不明不白没了。”
“金大人放心,金贵人不会白死,这桩暂且记上,日后再和刘家算账,不过眼下有个事更为紧急。”
顾秦牧倾身靠过去,两指在桌上轻敲一下,用更低的音量道:“沂县事发,程九万死之前,将银两财物运出去,放在一个稳妥的地方。”
程九万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必死无疑,抄家跑不了,说不定还要被灭族,他提前转移假币案中得利的银两,将地址写在一张纸上让他最小的儿子连夜送到顾府。
顾秦牧看到后就明白了,这是程九万用那些金钱来换取他保下自己一丝血脉。
之后皇帝果然抄了程九万的家,全族上下不分老幼皆押送至街头斩首。顾秦牧使了点手段,偷换了程九万的小儿子出来,直接送到外地乡下。这辈子回不了王都,也没有大富大贵可言,但至少留了一条命。
这会儿,顾秦牧把写有地址的纸推给金崇山,“如果真是刘家动手,恐怕他们已经查到程九万这头,以防事情败露,那些东西不适合再留在王都。金大人再跑一趟,把里面的几箱东西送到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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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简妤再次登门,这回还有陆安然的二婶于氏。
于氏挨着凳子刚坐下就问道:“我听说你爹让皇上传唤到宫中,连着几日没回来,可有这个事情?”
“是,皇上留父亲在宫中叙旧。”
“叙哪门子旧?不会是让皇上发现……咳,问罪去了吧。”于氏倏然住嘴。
陆安然感觉于氏刚才的话显然有内情,余光扫了眼陆简妤,道:“二婶该知道,父亲曾和皇上还有柳相一同在稷下宫入学,有几年同窗情谊,皇上最近生了场病有些念旧,故而留父亲几日。”
‘念旧’二字落入于氏耳中,让她的脸色变了变,低头掩饰般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忽然抬头道:“简妤,我最近有些上火,你去叮嘱春苗一声,茶水不要泡得太浓。”
陆简妤扯了于氏一把,暗示该说的话还没说呢,于氏对她使了个眼色才不甘不愿地起身出门。
“简妤出去了,你就老实告诉二婶吧,是不是你父亲得罪了皇上什么?皇上原话到底怎么说?”
陆安然神情平静,语气不疾不徐道:“只是叙旧……”
于氏用力拍了下桌子,“不用再蒙骗我,皇上要叙旧找谁不行,还有,什么话要说个几天几夜,必是你爹让皇上罚了,不会……不会下大狱了吧?!”
陆安然不语,于氏越说越心惊肉跳,“这可关乎整个陆氏,你瞒着我不告诉,真以为靠你自己能解决吗?”
陆安然握住茶杯,清亮的眸子一抬,“二婶,为何你认定皇上一定会降罪于父亲?”
“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因为舞阳公主吗?”
于氏瞳孔狠狠一颤,“你,你说什么?”
“我说舞阳公主,她死在父亲手上,二婶知道这件事,所以得知父亲被皇上召去皇宫后才会这么担心,对吗?”
“你怎么知道?”
陆安然捧着茶喝了一口,缓而道:“不止这件,我还知道皇上更生气的点在于我的出身。”
于氏这回真的被吓到,捂着胸口站起来,手指颤颤巍巍指向陆安然,抖着声音道:“皇上,都知道了?我们陆氏……岂不是要大难临头了!”
陆安然恰当地保持沉默。
于氏急得团团转,“当年我就知道是祸害,非要弄进门,这下好了,弄不好要满门抄斩!明明说不会认出来,现在又怎么回事,完了,一切都完了……”
陆安然蹙眉:“认不出来什么?”
于氏猛然抬起头,意识到什么,说:“对了,你父亲怎么跟皇上说的,你的身世?”
陆安然看着她,抿了抿唇,一字一句清晰道:“罪臣之女。”
于氏顿住,脸上表情僵化,好半晌没有说话。
“二婶?”
“哦,没事。”于氏揉着额头跌坐椅子上,“让我缓一缓。”
连着喝了半碗茶,于氏歇过气来,“你爹真这么和皇上说了?”
“是,皇上并未怪罪,只是每日让父亲进宫。”
这回换于氏不说话,惹得陆安然奇怪的目光后,她没好气道:“刚才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我们陆氏要被抄家灭族了!”
得到陆安然进一步保证后,于氏松口气,“万幸,皇上不追究就好,否则白白连累我们二房。”
这个话题揭过,于氏想起了另一个目的,“简妤和你说过,让你帮着引荐给太子殿下,自家姐妹,这点小忙你怎么不帮着点。”
“二婶,男未婚女未嫁,私底下见面似乎不妥。”
“你这孩子也真是,脑子不会灵活转一下,什么叫私下,大庭广众就不是私下。”
“祖母最重名声,若祖母知道……”
“行了说这些干什么,你祖母又不在王都,再说了,她年纪大了,哪管得过来。”
陆简妤不知道怎么和于氏画的饼,现在于氏满脑门都是未来要当太子殿下的岳母,以后出门的话别提多威风。她来了一趟王都算闹明白了,就他们陆家在蒙都还行,出来了根本不算个啥,那些个世家大族背后都说他们是蛮人。
陆安然不欲和于氏兜圈子费工夫,“抱歉,我办不到。”
于氏晓之以理,“你不想想,凭你如今的样子,就算嫁去云王府能得到多久的宠爱,一个女人嫁得再高也没用,到头来还是要背靠娘家,娘家背景硬了你才有底气。简妤虽是我女儿,但我说句公道话,她的样貌品行才华,哪样都是拔尖,再加上我们陆氏的地位,配太子也绰绰有余了吧,到时候她要当了太子妃,云王府上下谁敢给你脸色看?还不是随你如何就如何。”
陆安然不动如山,淡然道:“太子妃的人选由内务府拟定名单,再由皇上钦点下旨,既然二婶觉得堂妹才貌双全,不用担心内务府不会将堂妹写进名单里,二婶只管等着消息便是。”
于氏心里窝着气,心说她要是有这个把握,还用跟你费这些口舌,“反正我不管,她是你堂妹,这件事你看着办。”
“可是,堂妹用我的外貌威胁,难道也是受二婶指使吗?”
“你这个话什么意思?”
“堂妹说她知道我的脸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还说有办法治愈。”
于氏没好气道:“不可能,好不了了。”
陆安然马上道:“是二婶告诉堂妹的吧?所以,二婶知道我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氏:“……”小丫头片子诈她。
不出意外,于氏母女在陆安然这边吃了一肚子气,走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一个不注意在院子里踩了一脚鸡屎,心里头就更气了。
陆安然望着母女俩风风火火的背影若有所思,她由此确定了一些事,又多了一些怀疑。
在她准备让春苗关门的时候,鹿陶陶卷着一个人从大门窜进来,神情少有的慌张,“陆安然,快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