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园是个私人庄园,其主人乃王都城一富户。
冬日的枇杷树枝叶犹在,枝头顶着一簇簇棕色小花,遇着寒风吹来时轻轻一颤,抖落一地碎花瓣。
袁方领头带京兆府一班衙役匆匆路过,肩膀与枇杷叶摩擦过,花瓣跟着零零落落铺成一条小道。
杨力顶着一对黑眼圈给袁方带路,边说道:“大人,发现尸体的是负责庄园洒扫的老仆,他按照平日的时间去松鹤堂清扫,刚从大门进去,就看到大堂门口吊着两具尸体。”
可想而知,老仆所受惊吓非小,半天没回过神,原地大喊了好几声才把附近的人喊过来,于是跑到京兆府报官。
杨力一听说这个事时心里咯噔一下,赶过来一看,没想到竟然真是离家的陈永信夫妇,所以又赶回京兆府一趟,把袁方给请来。
袁方赶到时,老芋头已经验完尸,“大人,死法一样。”
简单的几个字让袁方脑袋发出尖锐的一阵抽痛,“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死者陈永信的衣摆上沾了一点烟灰,应该是迷香。”
袁方对这个说法不满,“应该是什么意思?”
“迷香这种东西非官府允许买卖,但市面上依旧偷偷流通,尤其盛行在黑市当中。”老芋头道:“大人是否记得三年前有入室偷盗案,案犯正是用到过迷香,因此我让人去黑市走访,弄来了一些迷香。”
袁方眼眸微微转了转,回想道:“哦,确有其事。”
老芋头:“但是迷倒陈永信夫妇的迷香,与外间流出来的不一样。”
袁方想了下,招手喊杨力,“你想办法将黑市的迷香各弄一份来。”
“是。”杨力刚要走,又叫袁方喊住,“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锁铺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哪家铺子帮凶手做出来钥匙?”
此前杨力发现福伯的钥匙上有一丁点泥印,因此认定凶手用黏泥拓印了一份,这就能解释他如何自由出入陈府,有足够的条件将死者带进去且布置杀人现场。
杨力摇头,“卑职一一对过,没有一个店铺有那个钥匙的模板。”
袁方狐疑道,“砒霜找不到,钥匙也找不到,总不能全都是他自己亲自动手做出来。”
杨力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犹豫后还是选择没开口。
然而杨力没说的话,司录给说了出来,“大人,会不会这个迷香的下落,同样不了了之?”
袁方抱住头,“这个凶手到底是干嘛的?道士?大夫?锁匠?”
这么全能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杀人放火作奸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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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淑妃‘因病休养’后,现在后宫里最受宠的莫过于新入宫的金贵人和陈美人,从前蜡烛燃到天明静悄悄的临华殿,一反常态夜夜发出嬉笑丝竹声。
皇后带着人来到临华殿准备规劝,结果碰一鼻子灰,皇帝都懒得见她,直接叫王且打发走。皇后望着临华殿的殿门片刻,转身离开。
不过没有马上回椒房殿,而是去了三元宫。
“皇后娘娘,年前真人卜卦,三垣之太微偏移,西方七宿中娄宿三星有异动,真人为堪破天机而闭关占卜,目前尚未出关。”鸿无道长出来迎接,在皇后娘娘要求见东岳真人时,如是说道。
皇后眉间压着一丝郁燥,“这般星象变化,说明什么?”
鸿无道长单手掐诀竖在胸前,眼皮半垂道:“天之四灵,以正四方,四象变化而庶类繁矣。”
皇后不和鸿无道长讲道,明明白白问道:“据本宫所知,东岳真人给皇上炼制的丹药实则为了治皇上头疾,如今皇上身上出现异常,是否也为此故?”
鸿无道长摇头道:“非,三元宫已经许久不曾再往临华殿送丹药。”
皇后怀着一肚子纳闷回椒房殿,“难道真是萧疏给皇上开的药方,萧疏……”她沉吟道:“他背后是太子,莫非太子暗中做什么手脚?”
大宫女春阳道:“娘娘,皇上如今一日比一日精神,这药真的有问题吗?”
皇后嗤笑道:“本宫和皇上这么多年夫妻,即便淑妃再受宠的时候,你何曾见过他沉迷女色而荒废朝政,现在却日日与两女厮混,倒像被下了降头。”
春阳心中一动,“娘娘,会不会真有人……”
她不好直说,但皇后完全领会了其中意思。
皇后眼眸一眯,“金贵人和陈美人谁送入宫中的?”
“中书令范道程。”
“他好像是吴广昌的门生。”皇后两指掐着额头闭眸片刻,忽然睁开眼,眼底滑过沉色,“本宫记得没错的话,吴广昌和刘家有姻亲关系?”
春阳点头道:“吴大人是刘将军表叔父。”
皇后终于理清里面的关系,似乎看透了中间阴谋,“此事必然和刘家有关,你传话给本宫的哥哥,让他去查一下。”
与此同时,淑妃听着红绡带回来的消息,皱眉道:“范道程?他想升官想疯了?不用管这些,皇上再宠幸又如何,就算现在宠出个皇子出来,想要长大成人还需十几年,呵,皇上等得了这么久吗?”
红绡眉头一跳,“娘娘,小心别人听见。”
淑妃红唇勾起一丝冷笑,“本宫都被关冷宫了,还怕隔墙有耳?本宫吩咐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红绡心惊肉跳地回答道:“二皇子那边应该收到信函了,不过二皇子可能心中有所顾忌,没有叫人带话回来。”
淑妃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背部挺得笔直而优雅,因为长久没出门使得脸色比以前更白,脸部也削尖了更显凌厉,一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冷沉,“你替本宫告诉他,除非他情愿一辈子待在浚县,他日眼看着他的太子兄长或者三皇子踩着他一步步往上,最后站在无人可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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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白已经把吉庆坊当做自己地盘,毫不客气地霸占陆安然的药房,指使陆安然给他当下手,经常吆五喝六,用起来相当不客气。
不过陆安然对这位师叔给足了耐心,不管广白一张嘴多损或者要求多无理取闹,陆安然总是没有怨言的去做。
第三天,广白一脸冷漠地扔了一本册子给陆安然,“笨手笨脚,先去把这本书看了再来,白糟蹋药材。”
陆安然拿在手里一看,书册略微发黄,居然是一本孤本,还是有钱也买不到那种,更难为可贵的是,上面有好些没见过的珍稀药方。
“多谢师叔。”陆安然这句话出自真心。
广白脾气虽差,又阴晴不定,但是夹杂在嫌弃话语中的指点陆安然不是听不出来,对她来说受益匪浅,不是平日自己摸索能学到。
广白哼一声,“话多。”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没有多浪费一息在陆安然身上。
说来让人感叹金钱的力量,所有人当中,唯有云起来了,广白还会给他个好脸色,“我自己配的药茶,喝吧。”
云起娴熟恭维几句,又摸出几件东西,“给师叔闲来无事把玩之用。”
广白盯着不放,嘴上道:“不用。”
“不值几个钱,这是我们晚辈的心意,师叔收下了,我喝这杯药茶才更心安理得,不能光让我占师叔便宜啊。”
广白被他说动,“行吧,既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便收下了。”
观月站在一边心里活动异常丰富:呵呵,你们高贵了不起,你们口中不值钱的小玩意,老子一辈子都买不起!真没想到,世子爷也有‘卑躬屈膝’的一天,真是没眼看!还有,这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是他辛辛苦苦在黑市里摸淘来的!
鹿陶陶对陆安然道:“看云起拍马屁的小人样儿,真贱!”
马旦拿着不求人往后衣领里探进去给自己挠背,闻言摇头道:“比不上啊比不上,谁能有世子爷的财力,一般人还真养不起广白这尊大佛。”
萧疏替苏岷做完最后一次针灸,过来跟陆安然他们告辞,“我要离开几天,师叔就拜托师妹和云兄照应了。”
雷翁和广白另有师门,据萧疏说在一座山里,只是地方很偏而且布满迷阵,一般人找不到进不去。
“萧兄,雷夫子是师门中人,不能自己从迷阵出来?”云起不解道。
萧疏叹口气,“如果照原来的阵法是可以的,但师叔精通阵法,他每次改动后,原来的阵法就变了。再加上师叔脑子时常糊涂,有时候改完他自己都记不住阵法口诀。”
话没说几句广白冒出来,看到萧疏没给好脸色,“你来干什么?”
“师叔,我给你送药,这个药千万不能断。”
“啰嗦。”背对着人边走边往后摆摆手,“赶紧走。”
众人看出来,广白是真心烦萧疏,萧疏不在意地笑道:“师妹多担待,特别是每回吃药时,一定要盯着些。”
待萧疏离开后,云起跟陆安然咬耳朵:“难怪你师叔烦萧兄,估计看到他就跟人形药丸差不多,一天到晚吃药。”
陆安然转眸回视,“所以师叔乐意见你,因为你在他眼里是人形黄金?”
云起:“……”反手敲了一记她的额头,“就你嘴贫。”
晚饭后,春苗刚端上来新鲜出炉的蜜汁红薯,袁方踩着点上门,往空气里嗅了嗅,“什么东西这么香?”
春苗看到袁方总惦记着他让自家小姐大病一场,端着盘子从袁方眼皮子底下绕开。
袁方摸了把鼻子,心知不受欢迎的原因,还是厚着脸皮凑过去,“哟,蜜汁红薯,糖浆都熬出来了,闻着有些饿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春苗只得给袁方也端了一份。
袁方啃完红薯,拍了拍肚子,摸出一样东西放桌上,“陆大小姐,本官有件事劳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