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余味还没有消散,上元节悄然而至。
已经正月十四,袁方去了一趟吉庆坊拜托陆安然帮忙,他和老芋头比对过现下黑市中会出现的迷香类型,不出所料,并没有与之相同者。
“若是能知道里面的材料,或许可以通过这点作为突破口。”袁方思考道:“凶手要做成迷香,总需要采买药材,不能凭空变成吧。”
云起调侃,“袁大人脑子就是灵活,难怪京兆府在你手上井井有条,连皇上都时不时夸赞。”
袁方连连告饶,“云世子,您可别挖苦我了。”
出了吉庆坊,外面挂红带绿一派喜庆,尤其是东西两市,以朱雀街为中心,两边占满了各种小摊贩,其中最多的便是各种各样的花灯。
正对七星桥的空地还搭了一个台子,本地某个员外郎出钱摆花灯猜谜会,若是答到最后取得胜利,还会得一个精巧可爱有掌心大小的金灯笼。
袁方身为京兆府一方府尹,最怕各种节日,比方说上个中秋节,一想起来就闹心。
今日马车不好走,袁方自己骑马,经过东西市时特地绕路走了一段,脑子里想着案子的事情,马匹差点撞上一个人,他虽为三品大员,做人也讲道理,连忙冲马前人道歉。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绕到边上直接走了。
袁方站立原地望着人远去的背影,被对方刚才凉凉的一眼给惊到心口,嘴里嘀咕一句:“真是个怪人。”
袁方眼睛毒,一眼看出那人全身虽破破烂烂,但手里的剑古朴厚重想必是把名剑,然而贵重的剑随随便便拎着,却紧紧抱着一卷画轴。
“大人,西市有人打起来了。”
衙役的话让袁方刚想深究的心散了,扶着额头问:“打什么?快带本官去。”
“原是老李头占的摊位,但是不等他搬东西过来,另一个汉子就给占掉地方,老李头跟他说道理反而被推了一把,老李头这回吃亏了,那肯定不干啊,回家喊了三个儿子来把人揍了。”
袁方摇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一顿忙活回到京兆府已经午后,不等袁方喝口茶,衙役又匆匆跑过来,“大人,河东的小渔船停在岸边,蔡大娘家猫跑上去吃了人的鱼,结果猫跳水里淹死了。现在船夫怪蔡大娘的猫偷鱼要她赔钱,蔡大娘要对方赔她的猫。”
袁方被这段话绕得晕头转向,一拍桌子,“把死猫捞起来给蔡大娘,再叫老芋头剖开猫肚子挖鱼出来还给船夫,各带各的东西回家!”
衙役:“……”这能行?
袁方指着外头对司录道:“你看看,一天到晚尽这些破事……”
话没说完,又有衙役在外喊了声:“大人……”
“什么小摊贩打架,猫狗失踪,还有婆娘偷汉子,今天都别找本官!”袁方用手指头叩桌面,“让本官清净会吧,啊!”
“呃……”衙役犯难了,“可是,三元宫那边的道长……”
“什么?三元宫?”袁方责怪道:“怎么不早说,做事情磨磨唧唧。”
衙役被白埋怨一顿,心里骂骂咧咧,嘴上殷勤笑道:“小人的错,是这样,三元宫派了一位小道长过来说,鸿无道长请大人过去一叙。”
袁方腾的站起来,摆手势道:“走,司录,你陪本官一道走一趟。”
刚回家的袁大人又急急忙忙赶去三元宫,从鸿无道长这里得到一个让他惊讶的消息——
“贫道推算,凶手不是单纯破坏聚气祥瑞之地,而是在布阵。”
袁方面对高深莫测的道长,姿态放低道:“还请道长赐教。”
“此间详细贫道不一一叙述,然而从贫道推算得出,接下来凶手可能作案的两个地方……”鸿无道长停顿下来。
袁方忙追问:“在哪里?”
“西北和东北方位。”鸿无道长拂尘一甩,往北一指,“以城南为中心分布,阵眼分别是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如今其他三方已就位,只缺其余两方,就可完成布阵。”
但要说西北和东北两个大致方向,目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具体位置,道长是否能推算出来?”
袁方问这个不抱希望,没想到鸿无道长却点了点头,“以贫道来看,这两个方位最具灵气莫过于皇陵和皇宫。”
“皇陵?皇宫???”袁方一声比一声大,脸部因为震惊都变得微微扭曲,“不会吧,凶手胆子这么大?”
鸿无道长微微阖目,一脸世外高人的模样,道:“贫道只做推算,至于其他的,还请袁大人自己斟酌。”
三元宫地位超然,鸿无道长能帮到这个份上袁方只有感激,哪里敢对着他大呼小叫,“本官明白,本官这就去做准备。”
—
除了让人收罗的各种迷香外,袁方还叫人将陈永信衣袖上沾了迷香的那一片布料剪下一起带来。
陆安然在药房里忙了一个白天,其他的迷香成分并不复杂,唯有陈永信身上那种令她陷入困境。
陆安然虽然不敢说对天下毒物了若指掌,但她这一年多来专营于此,大部分药性都能说个所以然,可是眼前的迷香所用药材,却怎么也对不上。
广白揣着双手溜达进来,看到的正是愁眉苦脸的陆安然,“一点迷药罢了,就这么被难住了?出息。”
陆安然站起来,“师叔。”
广白坐到她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茶。
“茶凉了。”陆安然提醒。
广白手里的茶杯抵在嘴唇边,瞪她一眼,“我就爱喝冷茶!”
话虽这样说,广白浅浅喝了口就把茶碗放在一边,语气凉淡地问道:“你喜欢制药做方,为何入医辨宗?”
“因为医宗夫子说我不适合学医,缺乏医者共鸣。”
广白轻嗤:“跟着他们有什么出息,难怪学了一年毫无长进。”
陆安然:“……”
“陆安然。”
广白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喊她的名字,陆安然一怔,随后道:“弟子在。”
“你离我心里预期差太远,不过,看在……师兄的面子上……”广白掏出一样东西扔过去,“师进全之流的话当放屁,但他有一句说得对,你没必要学医,没天赋。”
陆安然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说没天赋,她没有反驳,接过广白递过来的东西一看,是一本书册,和之前给的那种孤本不同,上面字迹涂抹得厉害,一层覆盖一层,看着像是不同人写的,而这本书不知道广白平日怎么收藏的,整个皱皱巴巴,要是扔在路边,连拿来当擦屁股的草纸都嫌磨屁股。
“怎么?嫌弃啊?”广白抬起上眼皮眼神瞟过去。
“弟子不敢,多谢师叔赐书。”
广白凉凉的嗯一声,“没有天赋就多努力,日后出门只说师兄的名号就行了,别提起我,省得丢我的脸。”
广白溜这一圈,不等陆安然请教,只丢给陆安然这本书,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头看过来,语气和背后逐渐西沉的日头一样淡,“陆安然,今天晚上能做出一模一样的迷香来吗?”
陆安然刚才已经粗略翻过书册,待她看清后,方知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是不同人对同一种药材的心得,即便再普通的药草,都有她意料不到的用处,让她惊讶之余满怀感慨。
广白这一问暂时将陆安然的心思抽离出来,慎重回道:“弟子尽力。”
“嗯。”广白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吻,转身飘飘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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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袁方提着官袍小跑着进入院子,看到院子里喝早茶的云起,压下焦急心情招呼道:“云世子好啊,陆大小姐可在?”
云起抬了抬下巴,“药房呢,一个晚上没出来。”言语中有丝不满,啧一声:“本世子亲自请都请不出来。”
袁方脚步移了移,想过去又有些踌躇,“不知……”
“袁大人,本世子劝你按捺住,你要是随便进去惹了那丫头,到时候找你撒气本世子可不管啊。”
袁方重重坐到云起对面,倾身压过去,“云世子,京兆府昨晚抓了个人。”
“哦,京兆府真厉害。”
听着云起没什么诚意的夸奖,袁方苦笑道:“哎哟云世子,本官没跟你开玩笑,你可知那人是什么人?”
“两条腿的人。”
袁方:“……”
“实话说吧,凶手恐怕和九凤冠有关。”
闻言云起提起了点兴趣,“怎么说?”
“死在陈家那个毒风婆,经过本官这几日不懈追查,抓到了和她有关联的钱由良,据他交代,毒风婆手中金凤钗来路不正。”
云起挑起一边眉头,“偷盗而来?”
“正是。”袁方右掌拍了下膝盖,“先前本官一直奇怪凶手杀毒风婆的动机,这样就说得通了。”
毒风婆不知有意无意,反正知道了九凤冠失窃,然后偶然发现凶手手里有九凤冠,想到九凤冠的价值起了歹心,然后被凶手反杀。
袁方道:“所以本官着急啊,凶手又杀人又盗窃皇陵,再加上鸿无道长推算,说不准凶手还要对皇城里的人不利。”
云起从躺椅上坐起来,“凶手胆子这么大?”
“说不准啊。”袁方摇头大叹,“这凶手每一步本官都猜不着,连皇陵都敢动手,万一呢?”
“行吧,看在袁大人的面子上,本世子帮你再去瞧一眼。”云起抚平衣袖,施施然朝着药房走去。
袁方在后面拱拱手,“劳烦云世子。”
云起到了药房推门进去,原以为陆安然忙碌着,却不料她微低头坐在桌子后面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