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圣旨已下,许姑娘如今有着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公主这不是存心要让许姑娘难堪吗?
莫非是有什么过节不成?
“怎么,莫非许姑娘觉得本宫当不起你这一跪吗?”永嘉公主盯着许明意,笑意不达眼底。
她今日就是要让对方知道何为尊卑——
对方再风光又能如何,只要她姓谢,对方便必须要跪她。
未来太子妃?
都说了是未来,现下还不是啊。
况且,日后之事谁能说得准?这太子妃之位会不会换了人坐且是未知呢!
她来之前也并未仔细盘算过要如何做——只是心底的繁杂情绪让她的一切言行皆在被情绪牵动着,仿佛此时唯有压对方一头,方能证明得了自己才是最为尊贵优越的那一个,如此才可勉强安抚住内心翻腾着的妒意。
许明意答道:“公主按说是当得起的。”
按说?
永嘉公主皱了下眉。
只听对方语气很闲适也很和气地道:“可我今日身体不适,实在是不想跪。不如待哪日我想跪了,再补给公主可好?”
这是她的真心话来着。
此行此景,偏是不想跪的。
永嘉公主气得笑了一声,只觉得面前之人过于嚣张放肆,正要再说时,只听得寿康宫掌事宫女的声音响起,提醒道:“公主许是不知,此前陛下曾有圣谕特允,东阳王与许姑娘不必行跪拜礼,另赐内宫乘轿骑马之制。”
此等特允,早有定南王为先例,而东阳王尚是镇国公时便已有不卸兵刃入宫的特权。
这皆是许家凭自己的本领得来的,所以……许姑娘还真有看心情跪拜的权力,这且是相对委婉,给公主的无知留足体面的说法了。
“……”永嘉公主闻言面色凝滞片刻,便是一阵红白交加。
父皇竟纵容许家人至此?!
再看向那一脸平静的女孩子,与注视着她的寿康宫掌事宫女,永嘉公主只觉得面上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
许明意也懒得主动出言帮她搭台阶,只道:“不敢让太后娘娘久等,我便先行一步了。”
寿康宫就在眼前,她便也不再乘轿。
永嘉公主在原处咬了咬后牙,既有些恼自己砸了自己的脚,又觉得对方不以为意的态度太过目中无人。
“公主,咱们……可要回去吗?”见许明意一行人走远了,一名侍女遂拿密州话低声问道。
“回去哪里!”永嘉公主转头瞪了那侍女一眼。
她明摆着是往寿康宫来的,若此时回去,岂不更叫那许明意得意了去!
那些看着她出了丑的宫人们也定要笑话她落荒而逃!
永嘉公主扭身便往寿康宫的方向而去。
“……你这丫头可算是过来了,快来哀家这儿坐!一早便让她们做了些你喜欢吃的点心,有枣泥酥饼,蜜汁糕……”
“各样尝些,甭吃多了,咱们待会儿便该用午膳了。走时再带些回去给世子夫人……”
“春白,你去捣一壶擂茶来,记得多放些香苏进去,免得这丫头点心吃腻了再没了胃口用午膳!”
太后笑着交待道。
被唤作春白的嬷嬷应下来,含笑出了内殿,正遇到来至帘栊旁的永嘉公主。
春白嬷嬷福身行礼。
永嘉公主尽量和缓脸色向她点头。
心中却如同生了刺一般。
春白嬷嬷是寿康宫中的老人儿了,如今掌管着整座寿康宫,她平日见了也要客气三分,可皇祖母此时却使其去给许明意擂茶?
她以往甚至不知春白嬷嬷擅擂茶……
此时已有宫娥入内通传。
“桑儿也过来了?”太后笑着道:“快叫人进来。”
也过来了?
许明意细品了品这话中之意。
所以说,永嘉公主乃是不请自来。
而此时临近正午,也不该是请安的时辰。
且偏偏不早一刻,不晚一步,“恰好”就拦住了她的轿子。
这小姑娘……
倒是怪舍得在她心上花心思的。
所以,她方才不跪是对的。
面对存心想要刁难的人,怎么做都是无用,倒不如叫自己随心些,让对方自个儿生气去。
许明意心中有了分辨,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永嘉公主走了进来行礼,太后便向她招手,边笑着说道:“桑儿来得正好,这位是东阳王府的许姑娘,你未来嫂嫂,该是见过了?”
永嘉公主点头,看向笑微微望着她的许明意,道:“是,方才已是见过了。”
方才见过了啊?
那为何不一同进来,还分个先后呢?
太后脸上笑意不减:“桑儿也坐吧,尝尝这些点心,小厨房里刚起锅的。”
永嘉公主应声“是”,心里却在咬牙——特意给旁人准备的点心,她吃来作何?
太后问了些东阳王府近来之事,从崔氏到许明时,再到天目,都问上了一遍。到底是在临元城朝夕相处共患难过的,脾性又很相投,免不了是当作自家晚辈来看待了。
许明意一一答着,挑些家中趣事来说,哄得老人合不拢嘴。
太后心情愉悦之余,也没冷落坐在一旁的永嘉公主,笑着提议道:“皇后独自在宫中难免枯燥无趣了些,说起来倒是可以多请世子夫人她们进宫,说说话,学学马吊……”
她这位儿媳妇终日闷在玉坤宫内,逢人也不说几句话,而定辰忙于国事也无暇顾及,一个人总这样闷着,可别再闷出了什么问题来才好。
交朋友,打马吊,多吃糖,这日子还不得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是,孙女回头便转达给母后。”永嘉公主心中滋味繁杂——太后娘娘是在暗指母后不擅交际,担不起身为皇后的职责和体面吗?
她便知道,母后这副模样,必然会招来各处不满……
入京许久,一紧张便要冒出密州话来,偏偏一见到那些夫人小姐,一日总要紧张上八百回——身为堂堂皇后,真不知她为何总是一副没有底气的模样!
说得难听些,仿佛这皇后之位,是她偷来的一般,生怕自己一个不慎便要露馅一样!
永嘉公主满心怒其不争之感。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到了。”有宫娥脚步轻快却稳重地走了进来通传。
永嘉公主闻声心神一振。
“阿渊?”太后捧着一碗擂茶,笑着说道:“终日见不着个人影儿的稀客,今日怎舍得往哀家这儿来了?瞧着忙得无心它事,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嘛……”
永嘉公主听得险些忍不住皱眉。
少年人得了准允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深青色盘领窄袖长袍,胸前后背与左右肩处各以金线织龙腾图,玉带束腰,脚踩玄靴,弯身抬手朝太后行礼。
“孙儿见过皇祖母。”
太后笑着抬手示意,身形挺拔的少年人便直起身来,许明意与永嘉公主也已起身,向他福身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永嘉见过兄长。”
永嘉公主心下有些紧张。
自那日太子府中一见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兄长。
然而视线中,却见他面色如常地点头,不见丝毫异样。
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兄长并未将那日之事真正放在心上,大约是消气了。
然而下一瞬,在她悄悄投去的视线中,却见他望向了太后身侧之人,面上浮现了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一双总含着疏离的眉眼如星辰在夜幕之上铺陈开来,使得夜色冷寂尽消。
第一次……
永嘉公主抿直了嘴角。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兄长这样笑。
“你来得倒巧,正要摆膳呢,这是闻着饭香来了……”太后笑道:“那便加双碗箸,我这寿康宫旁的没有,喂饱你们这群猴儿还是够的。”
吴恙笑着应道:“是,那孙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依太后之意,左右没有外人在,图个自家人热闹,便未有分席。
四人围坐,共用午膳。
膳间,谢无恙夹了摆在自己面前的鱼肉,专挑了鱼腹处,抬手送到了许明意碗中,道:“尝尝这清蒸桂花鱼,应当正合你胃口。”
许明意尝了尝,笑着点头:“嗯,好吃。”
谢无恙便笑着又替她拨了一块儿,直是抢了布菜宫女的差事。
永嘉公主半点胃口皆无。
还没成亲呢,竟如此不避嫌!
且还当着皇祖母的面——
想着长辈必会觉得不妥,永嘉公主便看向太后,却见老人笑得眼睛都要没了,嘴也要合不拢,好似吃了最喜欢的松仁糖一般。
“好吃便常来。”太后笑着道:“鱼每日都有的。”
孩子吃鱼,她吃糖,多好!
一餐饭吃得极融洽愉悦,至少表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