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儿说,太子厌恶上了她,这到底是何意?
是不喜欢她们母女吗?
真若不喜欢……也是正常的吧。
海氏揪紧了交握在身前的手指,心中滋味难言。
她出身低微,见识短浅,正如那些命妇们看待她时,纵有敬重,却也只是表面而已,内心必是看不上她的。
更何况是太子呢?
到底不是亲生的,又无甚感情在。
他乃元献皇后所出,身上同时有着皇室和宁阳吴氏的血脉,自幼长在吴家,自是心高气傲,目无下尘……
她和桑儿便是那颗尘埃,注定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人前喊她一声母后,他必然都觉得嫌弃吧?
纵然她们百般示好,她念着他住在宫外多有不便,甚至主动免了他的每日问安……
可今日桑儿却仍是从太子府哭着回来。
多年来自认为的处境飘摇之下,让海氏早就养成了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要百般揣测的敏感心性。
因着此事,她甚至一夜未眠。
越是难眠,脑中思绪便愈发繁杂。
窗外月色寂静,偌大的寝殿内,她只能听得到打着地铺守夜的嬷嬷绵长的呼吸声。
她不由便想到,自入京后,他踏足玉坤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先前在密州时,为了做给旁人看,纵是歇在书房里,却也要回内院中来,而如今……
且不知宫人们暗中要如何议论她……
桑儿此前说,她自己不去要,时日久了别人便当真以为她不想要了——果真是这样吗?
可连他都不肯再做戏给人看,太子又怎会敬重她呢?
甚至……太子会不会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所以才会如此不将她和桑儿放在眼中?
思及此,海氏脑中嗡得一声,愈发慌张难安了。
若太子知晓了,日后必还会有更多人知晓……
万一被泄露了出去……!
她之所以从不敢告诉桑儿,便是怕她藏不住秘密会说出去——有些事一旦说开了,被更多人知道了,眼前的一切便不复存在了!
想到此中后果,她猛地坐起身来,手心里沁满了冷汗。
嬷嬷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起身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嬷嬷……”昏暗中,海氏语气不安地拿密州话问道:“你说,太子是不是已经知晓了桑儿的身份,所以才会——”
“娘娘!”嬷嬷吓得一个激灵,困意抛到了天边去,压低了声音道:“您可不能如此胡思乱想,这等话也不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合着娘娘半夜不睡,还琢磨着白日之事呢?
见坐在那里的人全然慌了神的模样,嬷嬷无奈叹气,上前扶着人躺下,将被子拉好,劝慰道:“您不能自己吓自己,睡一觉,待明日冷静下来便能清醒了。”
一个是不吃饭,一个是不睡觉——这两件事可都是会叫人的脑子出毛病的!
海氏躺在那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浑身却依旧不得放松。
她如今别无所求,只想留在他身边而已,她不想连这个资格都失去……
但愿……
但愿是她想多了才好。
海氏双手抓着锦被,像是在试图抓住最重要的东西。
……
满园桂花香时,便近了中秋。
这一日,庆云坊东阳王府内来了一行宫人,为首之人乃是寿康宫中的掌事宫女。
她们给许明意送来了宫中中秋宴的帖子。
昨日送往各府的帖子已经到了东阳王府,许明意倒不曾想到,今日太后娘娘竟还专程使人单独给她又送了一张来。
“太后娘娘怕许姑娘不去赴宴,这才特意叫婢子们跑了一趟。”那掌事宫女笑着说道:“收了这张帖子,许姑娘可不能不去了。”
许明意也不禁笑了。
看来太后娘娘这是深知她不喜参宴的习惯了。
“劳烦回太后娘娘一句,三日后我一定去的。”
“不必婢子们回话,许姑娘今日若是得闲,便可入宫去亲自同太后娘娘说。”掌事宫女又从袖中抽出一张帖子来,笑道:“太后娘娘有些时日没见到姑娘了,整日念叨着,可是等不到三日后,横竖今日便要请姑娘入宫说话去呢。”
所以,这张帖子才是最紧要的。
许明意算一算,自己上回入宫不过也才只七八日……怎就是“有些时日没见到了”呢?
左右今日也无事可忙,便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她曾是和吴恙说定过的,待大局定下之后,定要好好孝敬这些吃过太多苦的长辈。
而眼下看来,好像长辈们最需要的便是晚辈们的陪伴。
这是力所能及的分内之事,没道理推辞。
重新更衣梳洗罢,许明意便乘上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马车在内宫们外停下。
早有一顶软轿候在了宫门内。
想着长辈的心意,恭敬不如从命,许明意也未有推辞,很利落地上了轿。
内监将软轿抬得轻快平稳,许明意坐在轿中也未曾掀了轿帘四处去看,只耐心闭目养神。
只粗略觉得过了约两刻钟,想着应也要近了寿康宫时,轿子忽然慢了下来。
与此同时,宫人们行礼的声音传入耳中。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如今宫中只一位公主。
许明意正要掀了轿帘时,只听得一道少女略有些轻慢的声音响起:“倒不知这轿中坐着的,是哪位贵人?怎么,竟是不方便下轿么?”
661热闹
许明意手上动作一顿,而后神色如常地打起轿帘下了轿。
她看向立在七八步开外的少女,垂眸福身:“见过公主殿下。”
永嘉公主倨傲的眼神由上至下地将站在轿前的人打量了一遍。
只见其一双眉眼尤为秾丽,琼鼻菱唇,如云鸦发衬得面孔愈发白皙精致,偏偏身姿高挑亭亭如正绽开的一朵青荷,有着与那娇艳长相颇为矛盾的坚韧从容之感。
而这两种气质杂糅一处,反倒……
反倒叫人觉得愈发不顺眼!
永嘉公主不觉间握紧了半掩于袖中的手指。
先前还不曾如何觉得,当下用了心仔细瞧着,才发现面前之人竟是如何看如何碍眼——什么心系天下,救百姓于水火的巾帼英雄……依她看,分明就是生了一副狐媚相!
若不然,又怎会勾得兄长一颗心都附在了她的身上!
一阵凉凉清风扫过耳际,永嘉公主唇齿间忽然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意:“倒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也不知报上家门姓氏的?”
许明意微微抬起眼睛,面色平静地看向对方。
这小姑娘倒是很有些意思,竟在这儿装作不认得她。
为何笃定是装出来的?
——虽说在其被封为公主之后,二人的确没有正式见过,可早在对方去年入京参加太后寿宴时,便已经碰过面了,甚至在礼部尚书府的花会上对方还曾寻她说过话。
不说旁的,好歹她这张脸还是足以叫人过目不忘的吧?
许姑娘对自己的脸一贯极有信心。
更何况,面前小姑娘的演技到底也不算十分高明。
不过,小姑娘家的,攀比心重些,出于古怪的虚荣心而动些小心思以显得自己足够高贵,倒也还算常见——毕竟谁的脑子还没进过点儿水呢,她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
许明意很随和地想着,也并无半分恼怒:“臣女姓许,家祖乃是东阳王。”
永嘉公主悠悠地道:“我说呢,原来是东阳王府啊,怪不得呢。”
说着,语气微凉了几分:“近来总是听闻,许家自封王之后,在这京中可谓风头无两,无人可比,今日见了许姑娘才知传言非虚。”
许明意笑了笑,很平静地问:“倒不知公主此言何意,莫非臣女脸上竟写着‘风头’二字不成?”
永嘉公主嗤笑一声:“可不就是明晃晃地写着了么,否则怎见了本宫,却并不曾跪拜呢?”
跪拜?
许明意看着杏眼微微上扬的少女。
倒也不是不能。
对方是当今公主,她如今的身份行跪拜礼是在规矩之中。
可当下非是什么要紧场合,便是方才一行宫娥内监也并非就是行了跪拜礼的,对方此时当众责备她不曾跪拜,还特意提及她许家如今风头过盛,仿佛她若不跪便是证实了许家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这显然是在存心刁难。
若这还是虚荣心作祟的话,那可就不怎么可爱了。
不可爱的孩子,她一贯是不会让着的。
一旁寿康宫里的掌事宫女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公主这是在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