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没好气地道:“我可说不出假话来!”
许明意没理会他,转头对吴恙说道:“既是见了面,那便还是极有希望的。”
吴恙点头:“且料想我祖父也不会再执意反对——”
祖父寡言,待晚辈的疼爱只是不说,却并非没有。
许明意也点了头:“我祖父那边就更加不可能有丝毫阻力了。”
所以,端看二叔够不够争气了。
听二人这般说着,许明时纵心中有气,却也还是没斗得过八卦之火,忍不住道:“照这么说……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要有二婶了?”
且是真真正正的女婶子——
此时乍然提及这个称呼,他甚至觉得颇为不切实际。
二婶……
二婶——在此之前,他从不敢想象自己和许明意有朝一日竟也能够拥有这种近乎白日做梦才能实现的神奇存在。
这件事情的吸引力于许明时而言实在太过强大,叫他根本无法抗拒,于是,送许明意回去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几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着。
待来至许明意院前时,却瞧见于院外两只灯笼下,站着位身穿驼色褙子的妇人。
妇人怀里抱着个娃娃。
那妇人显然是特意等在此处的,一直在留意着动静,此时见得许明意回来,忙是抱着孩子迎上前去行礼。
“许姑娘,您回来了!”
而后才又向吴恙和许明时福身:“见过吴世孙、许世孙。”
“等在此处所为何事?”许明意看着她问。
这位齐嬷嬷,乃荣贵妃乳母,这些时日一路跟着倒也还算安分。
齐嬷嬷语气感激恭敬:“许姑娘今日使人传话,说是要派人将我和小皇子送出临元城,又给了我二人些银钱盘缠……”
“是。”许明意看一眼她怀里那八九月大的孩子,道:“倒也不必特意深夜前来道别。”
话音落,却见对方抱着孩子竟跪了下去。
“我此行前来是想求一求许姑娘,莫要逐我们出临元城……”齐嬷嬷声音诚挚带着恳求:“我粗通些管家理账之道,脏活累活也都做得!”
说着,将那孩子往前稍稍托了托,像极了街边卖菜的阿婆向人展示自己的菜如何新鲜如何物美价廉:“……虽说许家军骁勇无双,如今又抢……又接下了临元城,自有能力应对余下之事!可万一哪日小皇子还能派得上些许用场呢?有备无患,留着怎么用也不吃亏,您说是不是?”
许明时听得十分震惊。
怎还有当人质当上瘾的?
满心满脸都写着“求求许姑娘继续挟持我们”的齐嬷嬷心思坚决。
这一路来,她和小皇子虽为人质,却也并未得人苛待,起初小皇子没了奶吃,许姑娘还叫人从路过的镇子上抢……瞧她这总不争气的破嘴!——是请了个奶娘来!
那奶娘也是带着娃娃的,跟着他们来到临元城,今日刚此处住下,闻得她和小皇子要被送走的消息,急得奶水都少啦!
奶娘是个不容易的,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而已,被家中逼着嫁给了一猎户,那猎户白日进山打猎,晚上归家打媳妇,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当日见一行士兵进镇征乳母,肯出高价钱,连这行士兵的来路都不曾仔细问上一句,就把媳妇推出去了。
奶娘一路奶着俩娃娃,同她日日呆在一处,一来二去也就成了好友——有了知己,孩子在跟前,且吃喝不愁,跟着的又是许家军,更没有该死的狗男人打搅,这简直是神仙日子!
不走!
死也不走!
齐嬷嬷的想法同这位奶娘大差不差。
昔日跟着贵妃在宫里,终日担心受怕,只觉得那铡刀时时刻刻就卡在脖子后头,不知何时就落下了,她连做梦都在忙着跑路!
起先被许家军劫持,是一场意外。
后来她在巷中求着这位许姑娘带上她和小皇子,是为了保命不被灭口。
而现下……那就是真的不想走了!
且能走去哪儿?
回宫去吗?
若怀里抱着的是个真的,回也就回了!
既不回宫,在这乱世之中,又能藏到哪里去?
还有哪里是能比此处更安稳的?
听着这一声声恳求,许明意看向那孩子,道:“此时放你们走,是因从起初也不是真的想要劫持你们,若当真需要人质,也不会挑一个假的——”
闻得此言,齐嬷嬷身形当即一僵,眼神也赫然慌了。
许明时听得晕晕乎乎。
什么假的?
小皇子?
下意识地看向那嬷嬷怀里的孩子,“咿呀呀”地轻声叫着——有鼻子有眼还会说话,这不挺真的么?
“你不敢回宫,看来是也清楚这孩子并非皇室血脉。”许明意说道。
这一刻,许明时惊得眼睛和嘴巴都圆了。
竟……竟是这么个假法儿,假得这样刺激吗?!
第599章 还挺杀人诛心
男孩子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嬷嬷,却见对方并无否认之色,反而尽显心虚慌乱。
答案如何,似乎已经没了悬念……
这一刻,许明时觉得自己彻底悟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许明意不知道的事情!
从今后,他对此再不会有丝毫质疑了!
“许姑娘……这……”齐嬷嬷张了张嘴,艰难地道:“既是许姑娘已经知道了,我便也没什么好再遮掩的……”
虽相处时间不算长,但她亦看得出这小姑娘是个喜恶分明,直接干脆的性子,这样的人,往往是不会喜欢黏黏糊糊拖拖拉拉的态度。
且这个时候她纵然再百般否认,那也是毫无意义的。
可如此一来,小皇子不再是小皇子,那他们便当真没了丝毫价值,还能拿什么作为筹码来求得对方挟持?
不对……
许姑娘方才分明是说,从起初也不是真的想要挟持他们……
许姑娘从一开始必然就知道小皇子身上的秘密了……
可还是一路带着他们,给吃给喝!
齐嬷嬷脑子转得快,想通了这一点后,突然就“呜”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边哭边道:“许姑娘早知小皇子身份有假,却还是愿意将小皇子带出京城,并一路加以善待……我二人何其有幸,竟是遇到了这样的活菩萨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哭和夸赞,许明意竟觉有两分无所适从。
“许姑娘既知小皇子……不,我家哥儿并非龙子,那这孩子同贵府便也是没什么仇怨的,许姑娘不如就留下他,叫他长大了之后好报答您,孝敬您!”齐嬷嬷哭求道。
许明意默了默。
思路转变够快的,这嬷嬷倒也是个人才。
吴恙也忍不住看了那孩子一眼。
报恩是好事。
孝敬……就不必了。
毕竟他和昭昭是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真要说起仇怨,我记得这孩子的生父越培,倒也曾是对我祖父下过杀手的——”许明意接过话。
齐嬷嬷哭声一滞。
老天,竟连这个都知道吗?!
越培……
听得这个名字,许明时脑海里便闪过了那晚驿馆走水、祖父遇刺醒来时的情形。
这个越培他自是知道的。
原来这竟是‘小皇子’的亲爹吗?
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许明时有些机械地想着,麻木的脸上已无太多起伏。
“是,那个姓越的狗东西合该千刀万剐的!现下也算是得了报应!”提到越培此人,齐嬷嬷便恨得牙痒痒——这废物男人先是勾引了她家娘娘,后又卷进了镇国公之事,先后两次堵她活路,简直是不共戴天!
“可孩子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若是能选,他怕是宁可不来这世上,也断不会愿意托生为这般身世!”齐嬷嬷哭得情真意切:“宫里断是回不去了,往后我只想将他当寻常孩子带大,定也不会对他透露半句有关身世之言……只道他是许姑娘捡来救来的!”
那孩子被她这样抱着,听着这些话,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儿,也在看着许明意。
许明意看向他时,那孩子竟晃着胳膊笑了起来,露出两颗米粒儿般的小牙。
齐嬷嬷忙道:“您瞧……这孩子一见您就笑!这便是缘分呀!”
缘分?
许明意不大信。
孩子懵懂单纯,见了她便笑,大约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罢了。
“……您若实在觉得这孩子的身世叫您心中有疙瘩,那也是人之常情。”齐嬷嬷拿衣袖擦了擦涕泪,哽咽着道:“按说是不宜再厚颜求您的……可如今这局面,所求不过是平安活着,有一栖身之处而已……实在不行,您看看能否叫我二人自行去选落脚处?我只想带着这孩子暂时在临元城中避一避……”
又道:“无论日后去哪里,只要还活着,待过个十多年,孩子长大了,我便叫他投去许家军中……也好报许姑娘今时之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