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瞧见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便觉得恶心得紧。
都什么时候了,还净想着欺压百姓!
但昭昭说得对,便是将这些人尽杀了也无用,根本源头并非是出在他们身上,杀了一个便还会再有千百个顶上。
“是,多谢郡主……!”那缉事卫忙不迭应下离去。
“如何?可受伤了?”看着被扶到跟前的少年阿淮,玉风郡主微皱着眉问。
“小人无碍……”阿淮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跑远的孩子,道:“方才小人看到那孩子,一时想到了幼弟,这才失了分寸……”
说着,朝玉风郡主施礼:“阿淮行为冒失,还请郡主责罚。”
想到他当年因灾荒而失去家人的经历,玉风郡主怪责的话便没说出口,只道:“下回当心些便是。”
但她的心情当真是坏透了。
举目看向街边那三五名无人问津,骨瘦如柴的乞丐,玉风郡主三两下将手上的红宝石赤金镯子褪下,又摘了耳上一对玉玦,并一支珊瑚珍珠钗,塞到施施手里,道:“让他们拿去换些吃的,并你身上的银子也一并在这条街上分出去。”
她行事没有什么讲究,想到什么做什么,施施虽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依言去办了。
但办归办,这些首饰到底不能就这么给出去,否则救人不成怕还要惹来麻烦,还是需折成碎银多分些人。
“回府。”
玉风郡主转身上了马车。
阿淮赶忙跟上,在车内低声问:“郡主不去宝华楼看首饰了?”
“不去了。”玉风郡主声音闷闷地道。
出门便皆是百姓苦态,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看首饰。
阿淮不知她想法,只当她是被自己坏了心情,遂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玉风郡主在心底叹了口气——阿淮固然心地良善,但到底自幼生长在乡野间,少了开阔的眼界,自是不懂她在为何事而心烦。
或者说,她此时更多的是担心。
待回到长公主府,玉风郡主下意识地先去了敬容长公主的居院。
“怎这么快便回来了?”长公主披着鹅黄色细绸薄衫,半散着发,正窝在榻中看描着各类动物的画本子,见她进来,忙扭过身问道:“我的糖葫芦呢?”
“没找着卖糖葫芦的。”
玉风郡主在她身侧坐下,靠在榻中随口敷衍道。
敬容长公主不满地皱眉:“……你是闭着眼找的吗?”
玉风郡主似没力气同她斗嘴,闻言只当没听见。
敬容长公主气哼了一声,旋即皱眉:“你身上的首饰呢?去哪儿了?”
“给那些乞丐了。”玉风郡主侧靠在榻中,白皙纤手拄着太阳穴,微叹了口气,自语般道:“你是不知如今外面是怎样一番景象,我从未见过这样多的灾民和乞丐。”
而这些定还不是全部,甚至城外只会更多。
敬容长公主看着她:“平日里没瞧出来,你倒是挺忧国忧民的嘛。”
“我忧的是咱们自己啊。”玉风郡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长公主的额头:“你也不用你这缩成了瓜子仁儿大小的脑子想想,京城乱成这样,咱们长公主府这一隅之地又还能有几时安稳?”
说着,又叹口气,靠在榻上望着上方:“同你说你也不懂,只想着吃糖葫芦的小孩子又怎知一家之主的忧虑。”
长公主撇了撇嘴,“嘁”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位兄长也当真是有本领,大庆建朝不过区区二十载出头,竟就被他败坏至此……这败家子当的,叫人说点儿什么好。”玉风郡主眼神无望地喃喃道:“这一败不当紧,连带着咱们也要跟着遭殃。”
“……”长公主没有接话,拿起桌上的苹果轻轻咬了一口,垂眸掩去眼底的波动。
再抬眼时,望向窗外,绿了一整个夏日的芭蕉叶已经泛了黄。
秋日悄然已至。
很快冬天便也要来了。
而冬日真正来临之时,天地万物皆无可躲避……
长公主慢慢地吃着苹果,实则不过味同嚼蜡。
……
又是两日过去,玉坤宫外的禁军仍未撤去,拿皇帝的话来说,刺客一日未曾抓到,他便一日无法不担心。
皇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抱着天福在寝殿里看书,也并不离开玉坤宫。
“小晨子这几日都不曾送过什么信吗?”殿内没有其他人,皇后低声向姜嬷嬷问着,视线依旧在书上。
“倒是不曾。”姜嬷嬷道:“他一贯机灵,许是不想在这等关头叫人抓住什么把柄。”
皇后却是将书放了下去:“暗庭那边也打听到什么了?”
乔必应出宫已有数日,她总觉得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了……
“暗庭那里的消息封得死死地,暂时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也不敢过分去探听,恐遭人猜疑……”姜嬷嬷道:“不过小晨子同暗庭里的那个小太监必是有消息往来的,若出了什么问题,小晨子定然不会没有察觉。”
既是没送信给娘娘,想来便没什么大问题。
这个孩子年纪虽不大,但行事一贯知轻重缓急。
皇后点了点头,按道理说的确如此,但她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尤其是那日皇帝在此处时,内监传话,分明说是有了‘进展’……
当真是她多虑了吗?
“等过了这阵风头,便设法将小晨子送出宫去吧……总归如今本宫的事情也大致算是办完了。”皇后轻声说道:“这个孩子,同其他人不大一样,且他年纪还小,本宫总觉得他不该一辈子留在这宫里。”
那孩子的眼睛又明又亮,心也一样。
第546章 要做得干干净净
姜嬷嬷微微点头,含笑道:“遇上娘娘,是他的福气。”
“可别这么说,我哪里有什么福气给旁人……说到底,这些年多亏了你们帮着我。”
若是可以,她多想将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地送出去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后的神思渐渐有些飘远。
姜嬷嬷看得这一幕,心中想着娘娘方才那句‘事情也大致算是办完了’,莫名就有些不安,遂端了盏茶捧过去:“娘娘,您吃口茶吧……”
皇后接过茶盏,慢慢地饮着。
养心殿内,庆明帝召了夏廷贞与纪修议事。
听着皇帝对纪修的交待,夏廷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起了躁意。
“陛下,该到服药的时辰了。”李吉在旁适时地提醒着,嗓音微有些沙哑。
乔必应之事迟迟没有结果,他领了二十杖责罚在身,昨日小病了一场。
见庆明帝点了头,夏廷贞与纪修适时起身,行礼告退而去。
退出内殿之后,纪修稍快一步走在前头,步下了白玉石阶。
而此时,自一旁的茶房中行出的内监捧着托盘走了过来,已是要来到了殿门前。
他一路垂首,恰就撞上了自殿内而出的夏廷贞。
慌张之下,内监手中托着的茶壶砸在了脚下,刚沏的茶水溅了夏廷贞满身。
“怎么做的事!竟是没长眼睛不成!”一旁的管事太监立时骂道:“还不赶紧同首辅大人赔罪!”
内监脸色血色褪尽,忙是跪地道:“首辅大人恕罪,首辅大人恕罪!”
而后又连忙抬起头来,慌慌张张地拿衣袖替面前的大人擦去鞋靴上沾着的茶水,见那官袍衣袖上也湿了一片还沾了几片茶叶,又拿另一只衣袖擦去。
匆忙擦拭间,内监的衣袖中漏出了半截折起的纸张,借着动作的遮掩似塞到了夏廷贞的衣袖内——
但只有他自己知晓,如此一记虚晃间,那张纸已经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衣袖中。
然而一旁一直仔仔细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的管事太监却注定不会这样认为——
管事太监眼神微闪:“都怪奴管教不严,这才叫这不长眼的东西冲撞到了大人,可要奴带大人前去更衣吗?”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瞬间,夏廷贞皱了皱眉,冷声道:“不必了。”
而后便冷着一张脸,拂袖大步而去。
管事太监行礼恭送罢,再看向那跪在原处的内监,竖眉呵斥道:“瞧你平日里是个可用的,这才叫你顶了伺候茶水的位置,你倒好,头一日就给我惹出这样的麻烦来!”
“是奴一时疏忽,还请刘总管再给奴一次机会!”内监眼里已是冒了眼泪出来。
“行了,还不赶紧收拾干净下去领罚去!”
“是,是……”小晨子连声应着,连忙将面前那一片片碎瓷捡起。
“真是没用的东西……”管事太监边骂着,边目色冷冷地打量着那看似畏畏缩缩的小太监。
另一边,纪修刻意慢下了脚步。
见夏廷贞身上一片片洇湿的暗痕,纪修似笑非笑地道:“夏大人近来似乎颇为不顺啊,镇国公竟已在回京的路上了……夏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怎就偏偏落了空呢?”
夏廷贞转头看向他,冷然道:“毫无凭据之事,还请纪尚书慎言——”
纪修回以一声冷笑。
他的确没有什么凭据,也对夏廷贞和皇帝的具体计划一无所知——
可皇帝今日召他进宫,无不是在交待他要于镇国公回京前后加强京畿范防备,甚至还拨了些兵力给他——呵,若是没干亏心事,怕个屁?
夏廷贞大步而去,对纪修的冷嘲热讽全然不予理会。
他历来不会将精力与心思浪费这等毫无意义的口舌之快上,尤其是近来的变故一件接着一件——
看着那道削瘦笔直的背影,纪修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
他近来总是会梦到两个儿子。
先前也是会梦到的,但却不曾梦到过如此清晰的过程,那晚在元家漆器铺中听来的一切,一字字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日日夜夜萦绕着,慢慢织成了一个完整的梦境。
而每每梦到时,他便觉得仿佛又经历了一次丧子之痛,这种痛,如今是不单是痛,更有恨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