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听父亲和王爷谈起姑母进宫之事,方知姑母决定进宫除了出于替吴氏一族考虑之外,更是为了查明他生母的真正死因——
在那之后,他曾进宫同姑母道过谢。
姑母却说——那不仅是他的亲生母亲,更是她的嫡亲阿姐,她不过是遵从自己的心意,无需任何人来谢。
他当时便明白了,自以为是地同姑母道谢,反倒是看轻了姑母的心意。
但不可否认的是,姑母这些年来在宫中经历了太多的不易与煎熬。
“接下来,我也想替姑母做些事。”
许明意微微转头看向他,月色下少年侧颜俊逸,眼神注视远方仿佛望向了日后,她点着头说道:“这是应当的,咱们一起想办法。”
如今皇后娘娘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留在那个吃人的魔窟里,那样美好的人,也不该就此消失在这世间,或许皇后娘娘也应该去拥抱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人生了。
吴恙将视线收回,看着身侧的女孩子。
她似乎又偷偷喝了口酒,菱唇红而湿润,像是刚被雨水洗过的水蜜桃还挂着浅浅水珠,引诱着想叫人咬上一口。
吴恙看一眼便觉心如擂鼓,莫名口干舌燥,当即微微转开视线,然而目光触及到那白玉般的小巧耳垂,与白腻纤细的脖颈,又觉得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便是连那头鸦发在月华下都似乎笼罩着一层光晕,柔软光泽,好看极了。
目光无处安放的少年干脆看向二人脚下的方向。
女孩子穿着双藕粉色的绣鞋,鞋面上绣着莲纹,还嵌着几颗玲珑南珠,珠子在月色下散发着淡淡乳白色光晕……吴恙甚至皱了皱眉——他往常对女儿家的这些东西从不在意,怎偏偏什么东西落在她身上竟都这般好看?
这分明就是仙子吧?
少年在心底真心实意地疑惑着。
但有句话,他今晚趁着喝酒壮胆,已是必须要说了——
实则一直想说的,只是先前国公凶险未卜,他若谈这些怕也不合时宜。
“昭昭……”
“嗯?”许明意屈膝坐着,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托腮微微歪着头看着他,清亮的眼睛里始终含着笑意。
“既然国公平安无事,你亦放下了心事,那我是不是便可以……”
看着面前的心上人,少年那双原本趋于清冷的眉眼间透出往日里甚少见的温柔深情,他语气微微一顿之际,许明意便接过话,眨了眨眼睛故作试探地道:“那你是不是便可以……回宁阳了?”
“……我并非是要说这个。”吴恙看着她,眼中除了月色便只有她:“昭昭,我——”
然而话刚至一半,便突地窒住了。
视线中,女孩子突然朝他倾身靠近,拿微凉的唇在他脸庞上飞快地印了一下。
第544章 也很喜欢你
这一瞬,吴恙只觉天地万籁俱寂,脑中有着片刻的空白。
但纵然是空白一片,面上和眼底还是已经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了笑意,玉白的俊脸陡然红了起来,他声音低低而认真,如清酒,清醇而有着叫人沉醉其中的力量:“昭昭,我还从未说过我心悦你——”
二人离得极近,许明意甚至可以看得清他眼睛里自己的影子,她点了一下头,眼睛里虽带着笑,却也很认真:“我一直都知道啊……”
有些话纵然是无需明说,她也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的。
她与吴恙相处了这么久,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将她的事当作自己的事,而他一切的秘密她也都知晓,就如同是一条戒备十足的大灰狼躺在那儿,将软乎乎的肚子唯独暴露在了她面前,随她揉着玩儿也好,随她拿来躺着做枕头也罢——
这一件件一条条摆在这里,若她还要等他一句‘我心悦你’才能确定他的心意,那她得是傻到什么地步?
听得这句,少年嘴角的笑意更是藏不住了,视线却依旧定在女孩子脸上,轻咳一声,问道:“昭昭,那你——”
“……”许明意皱皱眉,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吴恙,你莫非是个傻的吗?”
她手也挽了,脸也亲了,还要来问她这个?
少年被骂却也依旧满眼笑意,难得有如此厚脸皮的时候:“我就是……想听一听。”
不然他总觉得……没名没分。
虽然他也不知他一个大男人究竟是要的哪门子名分——大约是当初许家人要拿他来冲喜时,张口闭口的休夫之说实在叫他阴影颇深。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啊……”
女孩子说话间竟是抬起双手挽住他了的脖子,随着这个动作,他眼前与鼻间已俱是她身上的幽幽冷香而再也容不下其它了,但此时他显然更疑惑于她话中之意:“何时?”
他怎么不知道?
按说这关乎娶媳妇大业的话他岂会漏听?
“去年在宁阳,温泉庄子上,你吃醉酒那一晚。”
说来那晚她还险些没忍住想要占他便宜来着……
吴恙听得将信将疑。
而不必他再多想,就听面前的女孩子声音轻而清晰地说道:“吴恙,我也很喜欢你。有你在我身边,我总觉得很安定。我时常在想,能遇上你,我实在是很幸运,若是下辈子找不到你了该怎么办?”
她没有什么太多风花雪月的话想说,但这些却皆是她真真切切的感受。
“放心,不会找不到的。”少年看着她,像是在做出尤为郑重的允诺:“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只要你不嫌烦。”
许明意听得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嫌烦。”
见她笑,吴恙也跟着笑了,抬起手动作轻缓地揉着她脑后柔软的发。
四目相接间,他微微倾身,朝她靠近着。
他微凉的唇落在了女孩子额间。
她依旧挽着他的脖颈,他的右手仍旧捧在她脑后,小心翼翼像是在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少年的薄唇自额间离开,缓缓下移。
女孩子的气息清甜带着淡淡酒香,唇瓣软若春水。
起初他只是浅尝,试探之后,却不自觉地想要加深这个印记。
许明意搭在他脖颈后的手中提着的酒壶一个没拿稳,顺着屋檐骨碌碌滚了下去。
“啪”地一声响,酒壶坠地碎裂开,酒水四溅,定格之间如玉坠碧湖。
“谁!”
后院房中的一名伙计听到响动戒备地要冲出去,却被小七一把抓住并捂住了嘴。
一个劈柴的,瞎操心什么呢!
哎,但这眼色,怕也只能在这儿劈一辈子的柴了。
屋外,漫天星辰之下,月映花影婆娑,夏风轻摇,正是人间好景。
但放眼京中,此时此刻真正可做到这般宁静的,亦只有存于天地之间这些千古不改的景致了——
近来本就惶惶不安的人心,因次日城中缉事卫大肆搜找刺客之举,而愈发高高悬起。
“又是哪里来的刺客……除了紫星教之外,竟还有其他人要行刺圣上?”
“如今这世道已是彻底乱了……”
“听说许将军的病愈发重了,应是回不来了……”已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泣声道:“这样下去,也不知还能有几日的安稳,前夜家中遭了贼,虽是报了官却也至今没个结果……”
现如今京中偷盗之事尤为猖獗,官府甚至也管不过来了。
世道一乱,人心与恶念也就没了约束——
或者说,礼法崩坏,便是国力皇权衰退的体现、乱世将至的先兆。
京衙书房中,纪栋看着面前厚厚一叠状纸,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
现如今京中这光景,便是十个他也不够使,再这么下去,只怕养家糊口的活儿没丢,自己就先把命给赔进去了——
偏是这时,又有击鼓声响起。
听着这道声音,纪大人头疼得厉害,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只妖精,这击鼓声便是专拿来折磨他的佛咒,再多听一声儿,便可以叫人替他盖块白布给抬出去了。
击鼓声仍在响着,纪大人硬着头皮往前堂去。
公堂之外较往常安静许多,连昔日最爱看热闹的那些熟面孔都少了大半。
而此时,一阵急促马蹄声从衙门外经过,见有百姓挡路,为首之人高声呵斥道:“缉事卫办案,速速回避!”
百姓们躲避到一旁,眼神中俱是不安。
缉事卫怎么成天办不完的案?
那行人马冲过长街,引起一阵骚乱,有百姓仓皇躲闪间,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掉在了脚下。
一个衣着褴褛光着脚的孩子见状连忙跑上前去,弯身将那包子捡起。
“滚开!”
汹汹人马已来至眼前。
而这时,一道月白色的清瘦身影突然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了那个孩子。
但他的动作到底没有那么灵敏,高大的枣红马从他身侧擦过,将他连同那孩子一同带倒在地。少年似也料到自己或会躲不开,故而姿势一直是将那孩子护在身前。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狗玩意儿!”
那缉事卫堪堪勒马,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或是连日来差事不顺,见得有人阻道更是怒火中烧,当即就要去摸挂在腰侧的长鞭。
“怎么,撞了我的人,竟还不知死活地想要动手不成?”
第545章 一家之主的忧虑
这道声音夹带着倨傲的冷意,那缉事卫循声看去,恰对上一双满含怒气的清冷凤眸,脸色当即一变。
他赶忙翻身下马。
“小人有眼无珠,竟未曾瞧见玉风郡主在此!还望郡主恕罪!”
赔罪间,看了一眼那被扶起的身穿月白长衫的少年,见那少年样貌俊美,当即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正要再赔不是时,玉风郡主已皱着眉不耐地道:“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