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起身之际,纪大人看了一眼堂外的方向。
吴世孙竟走了。
让随从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位置,竟也不多站一会,多回回本吗?
换作他,哪怕站到腿断也要站到最后一个,最大限度拉低成本。
但这注定只能是假设,毕竟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换一个看热闹的位置。
哎,又是替别人心疼银子的一天。
“大人,夏府丫鬟到了!”
纪栋正准备离开时,忽听得一衙役禀道。
——来了?!
纪栋意外地看过去,见果然有一名身穿淡青色比甲的丫鬟被带了进来,不由地拿询问的目光看向衙役。
衙役的眼神也有些茫然。
说了大人可能不信,人不是被他从夏家带出来的,他纯粹就是想回来告诉大人,那位夏首辅回府了。可走到半路,这丫鬟突然就冒出来了,说要跟他回衙门。
对方都主动要求了,他总也不好拒绝啊?
于是就这么晕晕乎乎地将人给带回来了。
“大人,就是她!”
占云娇指向被带进堂内的紫月,凝声道:“她就是夏曦身边的丫鬟,数次见面传信,都是她找的我!”
迎着对方得目光,紫月张了张嘴巴。
倒也不必如此紧绷敌对,毕竟她也没打算不承认啊……
“是我,占姑娘没有认错。”紫月声音有些怯怯,却毫不犹豫地道:“大人,婢子知道我家四姑娘计划谋害许姑娘之事的全部经过。”
占云娇:“……?”
纪栋:“……?”
而后,紫月便将自己所知经过,事无巨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包括自家姑娘的歹毒用心。
——听说招供的态度越好,平安坐牢的机会越大,甚至不必受皮肉之苦就能直接入住牢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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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以她做饵
将所知经过尽数说罢之后,紫月鼓起勇气看向纪大人。
对上那双小心翼翼却满含诚意的眼睛,纪栋心中的困惑愈发深了——
他做官断案多年,自认还算擅读人眼神,可对方眼中那种“我想坐牢”、“大人,您看我行吗”的浓浓渴望感是怎么回事?
这个丫鬟对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路有着如此明确清晰的规划——夏家知道吗?
或者说,夏家将这么个人送来衙门,莫不是不准备再要那个不省心的四姑娘了?
至于为何说人家姑娘不省心,也没旁的——实在是在各大茶楼中火爆一时的那个本子讨论度太高,本着体察民心的原则,他也是去听了两回的,并公费吃了两壶茶与一碟瓜子。
要不是公费不允许,他还想来两碟酥点,毕竟听着还挺下饭的。
纪栋将视线从紫月身上收回,复又低头看向手中的薄子。
这其上,乃是师爷所记占云娇最新的招供说辞。
方才他仔细分辨了,紫月所言,同占云娇的供词,几乎没有任何出入,可谓十分吻合。
纪大人分辨得出来,不少将这场热闹从头看到尾的百姓也听明白了。
人群中低低的议论声重叠嘈杂。
这时,占云娇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得,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大人,夏曦为了让民女保守秘密,此前对民女软硬兼施……也曾给过民女一些财物……不知可否作为物证?”
纪栋当即问道:“皆为何物?”
“一些碎银和银票,还有几样首饰……”
纪栋眼神微动。
碎银和银票多半做不得什么物证,但是首饰就说不好了——譬如先前那采花贼窃去的那些首饰,有不少都间接暴露了受害者的身份。
“这些东西如今在何处?”
“回大人,还在我家中,从未动过……”占云娇详细说明了藏东西的位置:“就在我母亲床下最里面的那只瓷罐里。”
“来人。”
纪栋立时吩咐道:“速去城南占家将此物取来。”
因怕迟则生变,官差一路骑马急赶,很快便将占云娇口中之物连同那只瓷罐一并取回了衙门。
“敢问这位差爷可见到我母亲了?她现下可还好吗?”占云娇向那名捧着瓷罐的官差问道。
官差看了一眼纪栋。
纪栋微一颔首。
虽说公堂不上不宜谈及同案情无关之事,然律法之外尚有人情在。
官差便答道:“令堂看起来身体尚可,另有一名妇人婆子照料在侧。”
占云娇放下了心之余,不禁有些意外。
有婆子在照料她母亲?
会是……许明意的安排吗?
——她记得那晚在城外林中,许明意曾说过在查明她母亲与此事有牵扯之前,自会命人照料基本起居。
当时她是不信的。
当然,现在她也不信!
方才那只是下意识中做出的猜测罢了,稍一细想,便知许明意根本不可能如此好心——先前无冤无仇都可以对她们母女见死不救的人,又怎么会在险些被她害了之后,当真差人去照料她母亲?
一定是兄长的安排……
想到“死而复生”的兄长,感受着眼下一切在兄长计划之中的局面,占云娇的信心又足了些。
兄长说了,如今他在一位大人手下做事,若她被判流放之罪,兄长便会设法于途中将她换下来……
此时罐中之物已被取出,纪栋将那几样首饰看了一遍之后,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一支钗子上。
他对女子首饰一窍不通,但这支钗子看起来很不一样,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儿——看着就很贵。
“你既为夏四姑娘的贴身丫鬟,那这些东西是不是她的,想来你应当可以辨认吧?”纪栋看向紫月问道。
按说,这种问题不该让夏家的下人来回答,但这个小丫鬟想坐牢的诚意实在很足,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得到了他的信任。
紫月微一点头:“婢子可以试着认一认……”
纪栋便命人将那放在托盘中的首饰捧到了她面前。
“这些……确实都是我家姑娘的东西。”紫月笃定地道。
一旁的周婼茫然了。
怎么就……都是了呢?
分明只是一支钗子是夏曦的东西啊。
难道说紫月也被纪姑娘暗中收买了?
不可能啊,如此重要的细节,按说纪姑娘事先定会告知她才对,怎会临时加人进来呢?
所以,这紫月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啊?
“且这支钗子……婢子记得……似乎是宫中的赏赐!”紫月拿起那支红宝石双蝶钗说道。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家姑娘何时竟给了占云娇这些东西,甚至有的根本不是她家姑娘的,但这支钗子她绝不会认错。
即便她也实在不懂自家姑娘为何要将如此特别之物拿给占云娇,说是蠢到原地升天也不为过——但转念一想,姑娘这么蠢,又历来自大,兴许根本不记得这是宫里的赏赐了也说不定。
一听“宫中赏赐”几字,纪栋的脸色不禁微变。
他想到了一个人。
衙门后街槐花胡同里,住着一位在宫中司饰监做事多年,去年才刚因年迈患病而出宫养老的老太监。
说是患病养老,实则就是出宫等死,但这老太监自出了宫之后,身子骨儿反倒康健了起来,但没死归没死,总也不能再回宫去,于是就这么长住着了。
但人也没闲着。
因是司饰监出来的,自是站在了珠宝审美的尖端,时常有珠宝师傅上门请教不说,还引了一大批官宦人家的女眷青睐,就差原地直接开课了。
也因此,难免就成为了纪大人嫉妒的对象之一。
嫉妒归嫉妒,现下有正事需要请教,态度还是要摆好的。
是以,纪栋吩咐了官差去请人过来,不忘叮嘱要好言想请。
至于出场费什么的……
都是给百姓办事,提这个岂不折辱了老人家?
老太监也很给面子,没有耽搁地就过来了。
且当堂便断定:“此物确是司饰监所造……但凡是出自司饰监之物,皆有特殊印记在,且手艺在此,做不了假。”
说着,略沉吟了一瞬,又细细看了看,随后道:“这钗子,倒像是我出宫前经手的那一套红宝石首饰……当时记得是送去了皇后娘娘宫中的。”
“没错……”紫月赶忙接话道:“婢子想起来了,这钗子原本有一对儿,正是去岁时皇后娘娘赏给我家四姑娘的!”
纪栋面色沉肃地点了头。
既如此——
“来人,再去一趟夏府,请夏四姑娘尽快前来解惑。”
如此如山铁证之下,他若再一味装怂,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