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长公主神态柔和。
有些事情,她无意去掺和,也不会去掺和。
从始至终,她只想好好地带着女儿过自己的日子。
所以,有些平衡她也不会试图去打破,这于她而言没意义,更没必要。
一阵秋风起,将落叶高高卷起又抛下,复又穿过枯败的荷塘,枯黄干瘪的花茎随风微动了动,风过之后,仍旧笔直地立于塘中。
进了十月,京中日渐冷了下来。
待到夜里,寒意尤甚。
已要近子时,夏府中一座偏僻的小院子里,一改平日里早早熄灯的习惯,此时仍旧灯火大亮着,丫鬟婆子急急慌慌地进出着,不时传出女子的痛呼声。
“再用些力,再用些力!”
“就快要出来了……”
听着内间里传出的动静,近来病刚好的夏家夫人薛氏脸上无丝毫紧张与不安,眼底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
她方才已经交代过稳婆,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她都必须要这个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若吕氏当真不争气,大不了便剖腹取子。
反正她想留的,就只有这个孩子而已。
但若是个女孩,那就一个都不必留了。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出,伴随着的便是稳婆的报喜声。
“生了生了!”
“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薛氏闻言眼睛红了红。
她的晗儿有后了……
老天有眼!
“快……快抱给我看看!”薛氏从椅中起身,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稳婆很快将婴儿仔细地包好,送到了薛氏眼前。
薛氏看得怔怔。
片刻后,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那婴儿的脸。
“乳母……”她的声音似哭还似笑,“你看他……是不是同晗儿刚生下来时一模一样?!”
婆子闻言细看了看,勉强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很像二公子……”
实则……她是没看出来哪里像。
真硬说像,那就只能说刚生下的孩子都长得差不多了……
但夫人说像二公子那便像二公子吧,如果这样能让夫人好受些的话。
“不,不是像……”
薛氏将那孩子接过来抱着,紧紧盯着那孩子的眉眼,道:“他就是晗儿!……一定是我的晗儿又回来了!”
乳母微微一惊:“夫人……”
稳婆被这话吓得头也不敢抬。
恕她直言,那样造孽讨债的儿子死就死了,若真回来了,岂不又是祸事一桩?这位夫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水,我想喝水……”
此时,内间里传出吕氏虚弱的声音。
第169章 前世传言(鄞州客卿瑾陌万赏加更
薛氏神色冷了冷,看向身侧的婆子,语气格外平静地交待道:“记得明日一早,叫人去吕府传话,告诉吕家人,吕氏不走运,难产死了。”
婆子心神一紧,垂下头应声“是”。
哎,迟早是要死的,痛快些也好,总好过疯疯癫癫无人问津日复一日受折磨……
很快,便有两名粗使婆子捧着白绫进了内间。
女子挣扎的声音传出。
薛氏听着,脸色始终无丝毫变动。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怀中的孩子放声啼哭了起来。
“别怕,这是她罪有应得……往后,祖母会好好地将你养大成人。”薛氏轻声道:“你还会和从前一样,风风光光地……”
冷风透过窗棂灌入内室,被白绫死死缠住脖颈的女人渐渐没了动静,只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睁着,仿佛在竭力地凝视着什么。
襁褓中的孩子由婆子抱着,跟在薛氏身后离开了这座狭小的院子。
很快,夏府二少奶奶吕氏留下一子难产而死的消息便在京中传开了。
有夏晗之事在先,这位二少奶奶的事情难免就叫人忍不住多想了一层。
但这样一条人命的消陨,到底激不起太多水花。
便是吕家人,也未曾多说哪怕一句话。
……
这一日,许明意去了长公主府。
天气已经冷了,园子里不再是什么好去处,两个女孩子呆在屋子里下棋说话。
“之前那个叫蓝竹的面首,还未查出什么来吗?”这件事,许明意前些日子已经问过了一次,只是没有结果。
“没呢。”
玉风郡主看着棋盘道:“想来也确实是咱们想多了,母亲也不愿与他计较那婢女之事,且留着奏琴逗母亲开心吧。”
见好友浑不在意的模样,许明意在心底叹了口气。
然而想一想也是。
只是同一个婢女传了封信而已,若以此便断定此人别有居心,确实显得草木皆兵了。
若非是明知长公主会在这个月突然出事,她应当也不会太过留意这样一件看似并不起眼的小事。
而如今长公主府又并未能查出什么异样来……
难道当真是她想多了吗?
还是说,长公主出事,实则确实同上一世她听到的那个传言有关?
虽然她自己并不信,上一世皎皎也曾同她斩钉截铁地否定过这个可能,但眼下她委实是没了头绪,也因此,任何一个可能都不想轻易放过。
“皎皎,我想问你一件本不该问的事情——”
玉风郡主闻言不由抬头看向她。
能让许昭昭都觉得不该问的事情,那得多么的不该问?
这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道:“你问来我听听。”
“你可知你那位不知廉耻的生父,如今人在何处?”许明意问。
本想骂禽兽不如,但那样似乎连皎皎也一同骂了,就只能用不知廉耻来略表一下她的立场与求生欲了。
玉风郡主脸色顿时一变。
“我怎知道他死在哪里了?好端端的,你问他作何?”
莫不是觉得这局棋赢不了她,便试图拿此事来攻乱她的心神?……许昭昭这是为了赢连命都豁出去了?
“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迎着好友的死亡凝视,许明意硬着头皮往下讲道:“我是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和长公主殿下想来也该放下这个心结了才是。”
她指的放下并非是原谅,而是应当已经不甚在意这个人的存在了。
“不过是一颗老鼠屎罢了,恶心归恶心,却本也称不上什么心结。”玉风郡主没好气地道:“母亲早说过了,既然已经将他休了,他是死是活,都同我们再无干系。”
许明意点点头。
“长公主能想得开就好,这样的人,确实不值得。”
上一世皎皎也是这般跟她说的。
可那时,京中有着一则流言在——说是那个男人回了京城,又当众出言羞辱了长公主,而后没几日,那男人便死了,暗中有人猜测是长公主出于报复泄愤而动的手,这些话传到长公主耳中,气急攻心之下就病倒了。这一病,人很快便没了。
还有人说,是长公主依旧放不下那个男人,养面首实则是刻意麻痹自己,是以在听闻他的死讯之后,让本就淫靡作乐度日之下而积病的身子彻底垮了。
总而言之,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彼时在所有人眼中,长公主病逝,皆是同那位前夫的死脱不开干系。
可皎皎坚决不那样认为。
皎皎很笃定地同她说,她的母亲完全不曾将那个男人的死放在心上,至于外面的流言——若敬容长公主会是在意别人看法和议论的人,那便也做不到一直养面首到今日了。
想着这些,许明意不觉间拢起了眉心。
或许,她该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个男人的下落。
即便他未必同长公主的‘病’有关,但眼下一无所知的她,也只能用这种笨方法去一一查探排除。
“近来长公主的身体如何?”许明意问道。
归根结底,长公主的身体变化才是最紧要的。
“酒喝得少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
玉风郡主并不想同好友闹脾气,此时便自顾将先前坏了的心情压下去,语气如常地道:“今早得了陛下召见,进宫去了。”
“陛下因何事要见长公主?”许明意下意识地问。
想到这位说他是禽兽都有些抬举他了的皇帝陛下,许明意心中的戒备又竖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只蹲在树枝上瞪圆眼睛眼观六路的猫头鹰,一丝风吹草动都叫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