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宁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抱着柔软的绣枕在榻上翻了个身,关于昨夜醉酒的记忆一点点苏醒。
沈七的身世, 醉酒的胡言, 还有净室中带着水汽和花瓣馨香的坦诚相见……
零碎的记忆拼凑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萧长宁瞪大眼,‘啊’了一声猛然挺身坐起, 又因宿醉的头疼而颓然倒回被褥中。
纱帐撩动, 一旁,沈玹沉稳的嗓音传来:“头疼就多睡会。”
萧长宁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拉起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玲珑眼来,声音捂在锦被中闷闷道:“昨晚本宫喝醉了, 你就没趁本宫醉酒……做点什么?”
“殿下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沈玹约莫是刚入宫回来,身上仍穿着蟒袍皂靴。他伸手将乌纱圆帽摘下, 搁在一旁的案几上, 旋身坐在榻边,单手撑在萧长宁耳侧,俯身看她,“要不,现在将昨晚未做完的事……做完?”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低沉的嗓音流入耳中,莫名让人心慌意乱。
现在酒也醒了, 萧长宁的脸皮也变薄了。她在沈玹的逼视下缩了缩肩, 连两只耳尖都变得通红, 抖着睫毛道:“现在是白天呢, 不可白日宣淫。”
沈玹‘哦’了声,坐直身子说:“好,那就晚上。”
萧长宁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坑里。
沈玹心情似乎很好,伸手揉了揉萧长宁柔顺的头,“若是不困,便起来梳洗用膳。”
正巧饿了,萧长宁掀开被褥,雪腮泛着桃红,边穿衣裳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沈玹道:“辰正。”
东厂一向是辰时准时用膳,风雨不动,萧长宁已是迟起了半个多时辰,愧疚道:“起晚了。”
沈玹神色不变,伸手给她系好衣带,垂眸道:“殿下并非厂中番子,偶尔迟起,可以谅解。”
萧长宁回想起自己刚嫁到东厂之时的情形,心想:本宫第一次与你共用早膳之时,不过是迟到了一刻钟,那时的你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啊……
似是觉察到她的腹诽,沈玹抬起一双深邃的眼来,一缕头从耳后滑落肩头,看着她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萧长宁笑吟吟道,“本宫在想,沈提督怎么变得这般温柔呢?”
沈玹笑了声,勾起她的衣襟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殿下越学会顺杆而上了,看来是本督太过放纵。”
萧长宁立刻告饶:“本宫错了。”
沈玹只是看着她,眸色幽深,修长的指节顺着衣襟下移,暗示得十分明显。
萧长宁到底面子薄,生怕他真的在青天白日之下办了自己,忙皱着眉示弱道:“沈玹,本宫头疼……”
“听着,长宁。”沈玹含着她的耳垂低低道,“本督向来不是什么温柔之人,你若再引诱,本督怕是等不及一月期满便吃了你。”
萧长宁小声道:“本宫也没逼着你忍一个月啊……”
“哦?”沈玹的目光忽的炙热起来,如狼似虎。
萧长宁立刻捂住嘴道:“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说现在!”
沈玹在她幼嫩的脖颈处咬了一口,犬牙占有欲颇强地摩挲着她颈侧的经脉,带起一阵酥麻的战栗之感。萧长宁莫名地身子软,热血一阵一阵地冲上头顶,雪腮绯红。
片刻,沈玹放开她道:“明明是你要服侍本督三月,现今三月之期未到,反倒是我伺候你了。下榻,自己穿衣。”
萧长宁伸手捂住颈侧的湿痕,‘噢’了一声,乖乖下榻。
梳洗打扮完来到正厅,厅中已摆好了膳食,萧长宁在沈玹身边坐下,望着桌上已盛好的胡椒猪肚汤,叹道:“好香。”
沈玹将冒着热气的三鲜面递到她面前,嘴角不易察觉地一勾,说:“喜欢就好。”
冬日晨起,有英姿勃的心上人相伴,有热气腾腾的早膳,热汤散出温暖的香味,还有比这更让人幸福的么?
萧长宁捂着微红的脸颊,眼也不眨地望着沈玹完美的侧颜,满是脉脉温情。而当沈玹的视线也望向她的时候,她又会羞涩地将目光调开,等到沈玹不再看她了,才将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
如此反复数次,沈玹终于忍不住了,沉声问道:“殿下为何总盯着本督?”
被抓了个正着的萧长宁一噎,讷讷道:“想起昨日之事……本宫害羞。”
还知道害羞?昨晚可不见得。
沈玹道:“若是害羞,不看本督便是。”
萧长宁又道:“想看的。”
“……”沈玹夹起一块炙羊肉塞入她嘴中,惜字如金道:“吃。”可一双眼睛却是越的幽深,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以往沈玹的膳食都是由吴有福负责的,但自从祭祖宫变以来,霍骘潜逃在外,吴役长领着番子追查去了,府中上下的膳食便交给别的太监操办,味道自然不如以前那般精致,可今日的菜似乎格外难吃。
萧长宁细细咀嚼着嘴中的羊肉,眯着眼道:“这羊肉的味道……”
沈玹饮汤的手一顿,不经意地瞥向她,问道:“如何?”
“一般。”
萧长宁又拿起玉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下,顿时面色一变,皱眉苦巴巴道:“猪肚汤太咸……厂中新来的厨子是谁?好难吃。”
沈玹长眉微挑,没说话。
萧长宁又吃了一口三鲜面,面汤又过于清淡,但总比太过咸口要好。她吃了两口面,见沈玹面色凝重地望着那碗猪肚汤,便问道:“沈玹,你为何不吃?”
沈玹沉吟片刻,抬手道:“来人。”
立侍在外的方无镜立刻进门,躬身道:“厂督有何吩咐?”
沈玹将那碗猪肚汤端走,递到方无镜面前,沉声道:“拿出去喂狗。”
萧长宁搁了象牙箸,有些奇怪地想:厨子不过是做坏了一碗汤,沈玹怎么反应这么大?
正想着,方无镜双手恭敬地接过汤碗,望着里头还冒着热气的奶白色汤汁道:“厂督,这不是您亲手熬了一个早上……”
沈玹淡淡抬眼,方无镜明白自己多嘴了,立刻噤声,端着汤碗就往外走。
“慢着!”知道是沈玹亲手煲的汤,萧长宁心中一动,忙直起身道,“拿回来,本宫要喝!”
方无镜转身,沈玹又道:“拿出去。”
方无镜跟个陀螺似的,只好又转回去。
“沈玹……”萧长宁乞求地看着他。
“第一次下厨,拿捏不好分寸,做坏了就不必吃了。”沈玹目光一软,说:“你吃面。”
萧长宁忐忑不安地问:“面也是你做的吗?”
沈玹‘嗯’了声,朝方无镜抬抬下颌,示意他快走。
萧长宁这才放下心来,卷着面送入嘴中,细细品味一番,连连点头道:“好吃,这是本宫吃过的,最好的吃的东西。”
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沈玹知道她多半是安抚奉承自己,便嗤笑一声道:“殿下如此夸大其词,良心不痛?”
“并未夸大,字字属实。”萧长宁鼻根泛酸,眼里的笑却越灿烂,“本宫从未想过,你肯用一双只会舞刀的手给本宫做羹汤,只为取悦本宫一人。以前虽然日日山珍海味,但说到底,比不过此时眼前的一碗面汤。”
沈玹道:“臣在追求殿下,做这些小事是应该的。”
萧长宁眼里闪过光,坚持道:“那也要谢谢你。”
说来惭愧,这桩惊世骇俗的婚姻看似是萧长宁吃亏多些,但萧长宁很清楚,自己除了受沈玹庇护之外,从未给过他什么。毕竟,自从她嫁给沈玹的那一刻起,沈玹便已经站在了人群的顶峰,受万人敬仰。
东厂提督沈玹,也不过是一个被迫披着恶鬼皮囊的普通人罢了。
正感动着,门外的方无镜吹了一声长哨,沈玹豢养的那只黑犬闻讯而来。方无镜将那碗失败的猪肚汤放置在地面上,示意黑犬吃完。
谁知那黑犬仅是嗅了嗅汤水,递给方无镜一个鄙夷的白眼,便兴趣索然地走开了……
走开了……
沈提督煲的汤,竟是连狗也不吃。
这便有些尴尬了。
方无镜摸了摸鼻尖,站在门外道:“厂督,或许……小林子能吃?”
沈玹面沉如水,似乎在思索今晚的菜是炖狗肉还是煲狗头。
萧长宁观摩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其实这面还不错,本宫觉得挺好吃的,真的。”
“行了,下次还是让厨子做罢。”沈玹慢斯条理地用完早膳,对萧长宁道,“今日还需进宫面圣,午膳不回来吃,你不必等我。”
闻言,萧长宁有些失望。她略一思索,问道:“可是为了追捕霍骘一事?”
沈玹点点头,“霍骘一日不归案,皇上的皇位便一日坐不安稳。”
“桓儿长大了,倒越多疑。”萧长宁猜测,萧桓一定是给沈玹定了期限,若是规定期限内抓不到霍骘,正好给了他削弱东厂的借口。
萧长宁一时心绪复杂。
沈玹用完早膳后出门,果然一日未归。
入夜,风声急促,夜空晦暗,似乎又有大雪将至。
萧长宁梳洗完毕,托着下巴坐在梳妆台前,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呆。已经戌时三刻了,沈玹还未归来。
因是下午来了葵水,她有些怕冷,便拥着狐裘和手炉,一边看书一边等沈玹回来。夏绿站在她身后,用玉梳子将她的长一缕缕擦干,同她闲聊道:“殿下,沈提督出去这么久,是有什么急事么?”
“大约吧。”萧长宁随口应答道。
夏绿拿起梳子为她梳,“也难怪呢,祭祖的宫变已过去数日了,锦衣卫指挥使却仍潜逃在外,想必是人心惶惶,只盼着东厂和刑部能早日将逆贼缉拿归案。”
萧长宁目光一顿,从书后抬起双眼,注视着铜镜中为自己梳头的夏绿,“皇上逼得急,大约沈玹这几日都会在外搜查罢。”
“那太后那边呢?无人看管吗?”
“霍骘没有缉拿归案,皇上不好处置太后,便让她暂且幽居在慈宁宫,想必是要等抓到霍骘后才做定夺罢。”
萧长宁笑了声,侧望着夏绿道:“你问这些作甚?”
夏绿放下梳子,垂站在一旁道:“奴婢看殿下无聊,随口问的。”
“好啦,你紧张什么?本宫并未怪你,夜深人静,有个人能陪着说说话挺好的。”萧长宁抻了个懒腰,道,“你下去罢,本宫困了。”
“是。”夏绿福了一福,掩门出去。
萧长宁望着镜中的自己,良久,轻笑一声,放下书卷朝床榻走去。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萧长宁微微抬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含糊地唤了句:“沈玹?”
沈玹‘嗯’了声,随即是衣物坠落的窸窣声响,下一刻,被褥被掀开一角,一条强健有力的肉躯带着隆冬的寒气钻了进来,紧紧搂住了萧长宁。
接着,铺天盖地的吻从脖子后一路攀爬,落在她的嘴角。
萧长宁立刻就醒了,鼻息间皆是沈玹略微沉重炙热的气息。
“沈玹,等等……唔!”
沈玹将她微弱的声音吞入腹中,又扳过她的身子,使得两人面对面紧紧相贴。他轻轻舔咬着萧长宁的唇,身上带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清冷水汽,低哑道,“想我不曾?”
萧长宁道:“想……”
沈玹吻得更起劲了。
“等一下,沈玹,我有话同你说……”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是关于霍骘的。本宫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将计就计……唔……你别唔唔!”
幽暗的烛影晃动,萧长宁伸手捂住沈玹略薄的唇,眼睛泛着水光,弱弱道:“沈玹,本宫来信期来了,不、不能同房。”
沈玹落在她脖颈处的吻一顿,良久才抬起眼来,眸色幽深道:“你不愿意?”
“不是,我愿意。不过这几日真的不行……不信,你检查一下。”说着,萧长宁伸手去拉他的手掌,可被褥下一团凌乱,她没有拉到沈玹的手,却碰到了一件炙热的、不该生在太监身上的物件。
萧长宁像是被烫着似的,飞快地缩回手,白皙的面颊浮上一层红晕。
“怎、怎么办?”萧长宁心跳如鼓,磕磕巴巴道,“要、要不,再想想别的法子?”
沈玹死死地盯着她,墨色的眸子中如风云暗涌,良久暗哑道:“把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