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襄带着那热腾腾的粘糕回了深春院去。
这个时辰, 宝婳往日里也多半都是在屋里,哪儿都没去。
“二爷,你怎回来了?”
宝婳坐在罗汉床边上对着窗外发呆, 见他回来, 却仿佛没有以往那般高兴。
梅襄提着手里的东西道:“出门的时候忘了拿东西, 刚好又瞧见卖粘糕的……你不是喜欢吃么, 我便给你带回来了。”
宝婳接过来,将那粘糕放在了桌上, 她心不在焉地唤了一声“二爷”。
他见她仍没高兴起来, 温声问她:“是怎么了,有话要同二爷说吗?”
她今日恹恹的模样, 似精神不济。
他只当她会说出哪里不舒服的话来, 却没想到她冷不丁地问他, “太后把桑若给了二爷是不是?”
梅襄缓缓愣住。
宝婳抬起眸,纤浓的睫轻颤,她看着他, 那双莹眸好似也惶『惑』不安得很。
因为她看见二爷唇畔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是谁说的?”
梅襄的脸『色』渐渐冷下。
他问她:“是不是桑若自己说的?”
宝婳没吱声,但她的态度几乎等同于默认。
他不是没想到桑若会说出来,而是没想到她真的敢有胆子不要她那条命了?!
他退后半步也不需要宝婳回答,转身往外走去, 宝婳却立马捉住了他的衣摆。
她的力气很弱很弱, 却将他的脚步给绊留了下来。
宝婳垂眸看着他衣角上绣的卷草纹,“所以, 二爷……她真的是太后赏赐给二爷的妾侍, 是不是?”
她说完,又低低地强调了一句,“二爷不许骗人。”
梅襄唇角紧绷。
他并未看宝婳一眼, 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答了她一个“是”。
宝婳点了点头,松开了手指。
原来真的是这样……
难怪,难怪她成亲之前,太后要特意将她宣召进宫去说那样一番警告。
因为太后早就打算好了会给二爷赐妾,不是桑若,也会是旁人……
“宝婳,她不会有任何名分,也不会是我的妾。”
他的语气略微僵硬地解释了一句,低头瞧见她脸『色』仍不是很好。
他不免温声问她,“是不是桑若还同你说了什么?”
他半蹲下身,握住宝婳搁在膝上的小手,声音愈发柔和,“婳婳,这次都是二爷不好……”
宝婳听到他这些话,却一点都没办法得到宽慰。
她太难过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听到桑若这样说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嘴里说着男人三妻四妾是应该的,她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却一点都扛不住。
她嫁给梅襄之前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的『性』格并不勇敢,甚至怯懦。
她用了很大的勇气才选择和二爷在一起的……
若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会躲到二爷的怀里,一点都不会怕。
可现在二爷叫她难过……她只想快些找到一个龟壳把自己藏进去才好。
她觉得她必须做些什么才好……
她看着他,目光忽闪忽闪,似乎想了很多很多。
她平静的态度却让梅襄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二爷……”
宝婳捏了捏掌心,语气轻轻地同他道:“我想同二爷和离。”
梅襄蓦地怔住。
她的话太过突然,也太过于出人意料。
梅襄当初带桑若回来的时候,便是料想到宝婳知道后兴许会生他的气,但没想到她张嘴就吐了个和离出来。
她这是把婚姻当成了什么?当成儿戏么?
“你闹这一出做什么……”
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脸『色』愈发难堪起来。
“我知晓你是生我的气了,是桑若那个贱人还说了旁的什么是不是?我现在过去掐死了她给你出气就是了!”
他脸『色』隐隐发青,万万没想到当初一个侥幸的念头,就能叫宝婳对他说出这样剜心的话。
“二爷就算掐死了桑若,我也不要二爷给我出气……”
他这样说有什么意思,明明就是他骗了她,他还这样理直气壮,倒像是她无理取闹了?
这口气叫宝婳愈发地吞不下,她再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音,她转过脸去,心里想要同他撕破脸皮的念头愈发得止不住了。
“我就是要和二爷和离,要和二爷破罐子破摔,这样我的心里才能痛快一些……”
梅襄定定地看着她,胸口起伏不定,对她沉声道:“收回你说的这些昏话,我只当你没有说过!”
宝婳抬手擦了擦泪,哽咽道:“二爷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样自欺欺人了,我说了就是说了,怎么都不会收回的,我要和二爷分开,要拿着休书和二爷和离,要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二爷这个人了。”
她说着便从罗汉床上起身,要往外去,泪眼模糊地叫她都看不清路了,她嘴里仍是哭着道:“我现在就要离开府里去找我的母亲……”
梅襄握住她的腕哪里能叫她现在离开屋里半步。
“宝婳,你现在是愈发得能耐了吗?”
他的面庞微微发白,“你再说一遍试试?!”
宝婳见他这样,流着泪当然不敢再说一遍。
她腕上好似套了一对镣铐一般,更挣不开他的掌心,可她就是不甘心,她便是不说话,却还转过脸去学着他发出一声冷笑,气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她这会儿想往外去,才叫梅襄看到她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信封。
“你还真敢拿出这东西来……”
他登时两眼含了火光一般,微微咬牙,“把休书拿来……”
宝婳另一只手便忙将那休书塞到怀里去也不给他。
他直接捉住她的臂膀将她拽到怀里,他的手往她怀里去拿休书,宝婳见他在大白天连脸面也不顾及了,便抱起他伸来的手狠狠地咬下去。
梅襄捏住她的下颌,今天说什么都要把那休书拿走,她却猛地朝他脸上挠了一下,叫梅襄脸侧一阵刺痛。
只须臾之间,他的脸侧便浮现了三道抓痕。
宝婳瞧见他白皙的脸侧渗出了血痕,一下也僵住了。
只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便将手从她怀里抽了出来,将那被争抢得皱巴巴的信封攥在了手里。
“二……二爷……”
宝婳似乎也没有料想到,她竟然能伤了他。
梅襄寒着脸将她松开,对她说道:“宝婳,既然嫁了进来,就莫要再妄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如果你有这念头在,还是趁早死心吧……”
“你什么时候见过二爷会给旁人留退路的?”
他的声音轻了几分,但也似井水一般叫人心口渗着凉意,“你想要的二爷都能满足你,但这一条,你若不能自己早点想通,那么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他说完便掉头出了屋去。
宝婳咬着唇,又哭着伏到了那罗汉床上。
他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想好好过日子就要自己想明白了,跟他好好得过,要是像现在这样想着离开,想要和离,就算她自己心里难受膈应,那他也不会放她走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坏得明明白白,也绝不回头。
宝婳哭得伤心,旁人也不敢靠近她半步,过了会儿外边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看着宝婳趴在几上,便低声道:“弟妹……”
竟是柳氏的声音。
柳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但她来的时候,多少都该听见了他们吵架的动静。
“我想同你说些事情……我先前一直挨人磋磨,我对不起你也不要你原谅,我只是想叫你看些东西,也许你看过就明白这并不全是二弟的错……”
她磕磕绊绊的,似乎说话都很困难。
宝婳心头顿时生出一团无名火来,她反手将桌上的杯盏都拂到地上,“便因为我是个好心肠的人,所以就值当你们都这样来欺负我是不是?”
柳氏原本想亮出袖子底下的臂膀的动作僵了僵,又收了回去。
她解释道:“不是的……”
“你走,我是不会再相信旁人的话了……”
宝婳闷闷地说了一句。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瞧见柳氏已经不在屋里,显然被她发脾气给赶跑了。
她还瞧见躲在角落里的那些小丫鬟们都颇是畏惧地看了她一眼就迅速的低下了头去。
宝婳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竟愈发得不像样,对着自己的嫂子摔碗摔碟的,甚至还动手打了二爷……
她啜泣了一声将难过的心情忍住。
她不喜欢这个样子。
她这么凶,一点都不像她自己了。
桑若在屋里还等着丫鬟过来报信。
岂料下一刻就瞧见了梅襄来了她这里。
对于桑若而言,这简直是再稀罕不过的事情了。
“二爷?”
他一直朝她走来,那张俊美的面容上仿佛结了霜一般,寒冽至极。
下一刻桑若便被他掐住了脖子按在了墙上。
前两回差点被梅襄掐死的阴影瞬间又如『潮』水一般将她覆灭。
“二爷……”
管卢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匆匆从外面追赶进来,忙要阻拦。
“二爷她现在还不能死……”
管卢知晓他现在快气疯了。
但他现在掐死了桑若,当初还不如直接拒绝了太后。
“二『奶』『奶』她知道的也未必会高兴的……”
他这话难免让梅襄想到了上回宝婳以为他弄死了梅衡之后,做了一宿噩梦的事情……
他紧紧蹙起眉,这才蓦地收了手。
桑若扶着墙痛苦喘息……
这是第三回了……
第三回二爷都没能掐死了她。
她挑了挑唇角,低声道:“二爷,我什么也没有说,是宝婳自己看见我从书房里出来,她误会我了……”
“桑若,你到底图什么?”
梅襄面无表情地问她。
桑若闻言,微微出神道:“我图自己能在二爷的身边有一席之地。”
她看向梅襄,问他:“倘若我带来的利益,比宝婳给二爷带来的利益更大呢?”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他的眼中除了嫌恶,在无他物。
“我憎恶你,只想要你从眼前消失。”
他说完便再不想多看她一眼,离开此地。
一连几日,宝婳都不曾再见到梅襄。
自他从她手里夺走休书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深春院过。
宝婳早起穿了件素白『色』绣花袄裙,她倚在窗下,衣下包裹着的身段软绵,即便不施脂粉,依旧是杏眸柔黑,唇瓣嫣红,眉黛花颜,微微颦眉的模样,惹人心口也好似跟着一揪。
“二『奶』『奶』,那日在船上的事情,奴婢看得分明……”
竹月忍不住主动与她提了一嘴。
那日在船上她看见桑若的小丫鬟要推柳氏去撞宝婳入水。
但柳氏自己绊进了水里去。
“那桑若姑娘用心不纯……二『奶』『奶』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
宝婳“嗯”了一声。
这件事情同桑若的挑拨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只是突然听到二爷真的有个妾之后,无法接受罢了。
这些天平静下来,她的心思自然也没那样偏激。
她瞧见梳妆台上一只盒子,正是桑若所赠那一套珍珠头面。
她想了想道:“随我去寻她一趟吧。”
她要将这东西还给桑若。
她那少得可怜的精力几乎同二爷都耗了个干净,实在再没力气同旁人耗了。
桑若住的地方离宝婳的院子并不是太远。
到了那儿,宝婳便瞧见门口的两个婆子在说闲话。
婆子见她过来,谄媚笑说:“这不是二『奶』『奶』吗,怎突然就过来了,待老奴进去禀报一声才好。”
婆子说罢正要进屋,就听见屋里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
里面有很多细碎的动静,叫人听不分明。
婆子愣了愣,宝婳却对她道:“不必了,我自己过去。”
她直接上前去,走到窗边,才透过若隐若现的架子缝隙,看到了地上倒着个人。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心里真的很痛,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可以说,我比大『奶』『奶』你要更加痛上千百倍……”
“我从前也是像你这样,想做什么又不敢做,结果弄地自己里外不是人,反而什么都没有了。”
柳氏方才被她踩了一脚肚子,只觉得口中微微腥甜。
她的头发早就凌『乱』不堪,钗环也散了一地。
婆子攥着她的头发,要将她拖出去,这时门口却走近来一人。
婆子见到来人愣了愣,桑若抬眸也是一愣。
“宝婳?”
宝婳看着柳氏,忽然想到对方那日似乎想要给她看些什么。
她微微迟疑,蹲下身去轻轻地卷起了柳氏的袖口。
只那么随意一掀,便叫她瞧见了柳氏袖下那根手臂上的淤青红紫,或大或小的针孔,甚至焦灼发黑烫伤过的痕迹……
宝婳几乎都愣在了原地。
她做下人的时候,不论是她还是那些丫鬟,都很少会受到主子的苛待。
可柳氏是大『奶』『奶』,是个正正经经的主子,却会过的比一个奴婢都不如?
她看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她替柳氏放下袖子,却缓缓起身走到了桑若面前。
“桑若……”
宝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桑若笑了笑说:“宝婳,其实……”
她的话未说完,脸侧便蓦地一痛,被宝婳打了一个耳光。
桑若偏过头去,瞪大了眼睛竟十分不可置信。
桑若捂着脸,被丫鬟搀扶住。
“疼吗?”
宝婳问她。
“真的一个巴掌落在了你的脸上,我也不见你能挺得住。”
她这是都听见都看见了。
听见了桑若说的那句“打在你身痛在我心”,也看到了桑若是怎么对待柳氏的。
桑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宝婳,你再了不得,也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可我是太后的养女,你要弄清楚……”
宝婳却道:“你说错了,在这府里,我现在尚且还是梅二『奶』『奶』,而你是妾。”
“是妾,就要看主母的脸『色』过日子,要立规矩,要挨磋磨……”
“不过桑若,我是不会这样对你的。”
宝婳看着她,没有丝毫容情的意思,“将你驱逐出府去,这个资格我还是有的。”
“你敢!”
桑若的脸『色』终于变了几分,她咬牙道:“宝婳,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这样的话,宝婳已经听了太多遍了。
宝婳如今也没什么不敢的。
她说要将桑若驱逐出府,竹月便二话不说找了仆『妇』过来,将桑若拖出屋去。
末了宝婳让人来将柳氏送回去,她看着柳氏那副模样,心情复杂到了极致。
她怎么也没想到,柳氏在元氏跟前的地位,竟会是这样的……
她们简直都没拿她当人对待。
“记得给她请个大夫……请个女大夫吧,顺便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旁的伤了。”
这厢元氏起初听到柳氏病重的消息还不当一回事儿,待听到桑若被宝婳赶出府时,元氏这才有了反应。
“她竟敢将太后的养女赶出府去?”
她想到自己儿子还没解脱出来,宝婳便做出这样的事情得罪太后,更是气得头顶冒烟。
她要去深春院找宝婳责问。
可到了深春院外,那些家仆早就得了梅襄的指示,莫说元氏,便是苍蝇都不可以进去。
元氏碰了一鼻子灰,身为当家主母更不好同这些下人啰嗦,转头便去了柳氏那里。
元氏过来的时候,柳氏意识『迷』『迷』糊糊的,但还能听见声音。
“哎哟,这……她怎么弄成这幅鬼样子?”
元氏似乎也对她颇为惊愕。
女大夫的声音低低响起,说了些柳氏被虐打出来的伤口。
有些是梅衡以前在的时候打的,有些是元氏后来叫人打的,也亏得柳氏平日里表现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叫人毫无察觉。
后面那些新鲜的伤口,便是桑若弄的。
元氏并不打算让大夫给她开『药』,浪费府里的钱银。
她根本就没想过柳氏能活……
所以她沉着脸叫人给柳氏准备的休书拿来,只往柳氏怀里一塞,让人将柳氏抬丢出门口。
柳氏实在睁不开眼,也没有力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浑身被冷风吹得几乎麻木到失去了感觉。
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
“给她那个大哥一笔钱,让对方将她带回去治理。”
起初,她已经意识模糊地认不出这声音来了。
直到对方又低声道:“我说过,宝婳活着,她就活着。”
这般冷漠的话,却远比她周围所有人都更叫她安心。
须臾之间,柳氏竟一下放松了下来,彻底昏死了过去。
桑若被赶出了府之后,眼见自己再想进府无望,是以天黑之前,她就找到了祝九风。
她要进祝府,却远比进宣国公府要容易很多。
“机会我给过你了,你如今还来找我做什么?”
祝九风笑望着她,态度温和无比。
桑若脸侧被宝婳打过的地方仍隐隐做疼,一股屈辱感自她心底浮起。
“祝大人,你别忘了,当初你在那肮脏的监牢里,是谁给你送了吃的。”
祝九风笑,“终于也轮到了我么?”
“桑若姑娘,你会不会太瞧得起你这两个包子了?”
桑若扯了扯唇角道:“可我帮别人,从不会白忙活的。”
祝九风道:“好吧,我只能答应把你送进宫去,让太后为你做主了,旁的事情,我也实在爱莫能助了,只要……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他说着,抬眸看向桑若。
桑若摇头,“我不会后悔。”
她要做太后的养女,就算没有办法留在梅襄的身边,她也要永远都手握着那样肆意妄为的权力。
莫说一个柳氏,便是十个……都不过是她眼中的小小蝼蚁罢了。
“不后悔就好……”
祝九风的眸『色』莫名,唇角笑容愈发得深。
隔天早上桑若便顺利地被带进了宫中。
她在栖宁宫前等候,可那些宫婢知晓她是被宣国公府赶出来之后,竟都没什么人再理会她。
送她去宣国公府便是要她为太后办事。
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谁又会给她好脸『色』看。
桑若心中攒着怨气,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都不见太后召见,便趁着宫婢不留神时,往殿里去。
她走到门边上却恰好听见了太后的声音。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梅二都不曾作妖也不曾入朝为官,哀家倒是觉得他是个知道好歹的……”
“可他当初敢喝下太后那碗毒『药』,还能活到今天,怎么可能是个没城府的?”
桑若微微吃惊,身后却有一个宫婢端来茶水道:“你是何人?”
桑若赶忙要躲开,可屋里一下来人,正是朱太后身边的老嬷嬷。
桑若被带到了朱太后跟前。
朱太后知晓她的事情之后,只唏嘘道:“你呀你,若自己逃出城去,哀家也就不管你了。”
桑若诧异,“太后,我为何要逃出城去?”
朱太后『揉』了『揉』眉心没有答她。
一旁的嬷嬷却道:“桑若姑娘还不知道吧,这些日子柳家的人一状告到了官府,只说太后包庇养女去伤人害命……”
“我们太后平日里再良善不过的人,叫你去办事情,又没叫你去宣国公府耀武扬威,你做什么将梅家大『奶』『奶』虐待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桑若听得愣住。
“我……”
“罢了,送她去官府吧,哀家可不敢再背负上个包庇之罪了。”
朱太后仿佛疲累了一般。
桑若忙要求情,却又见丫鬟端来了一碗乌『色』的汤。
嬷嬷说道:“喝了这碗汤,莫要担心,这不是什么毒『药』……只叫你去那牢里受一受牢狱之灾,咱们太后便不与你计较了。”
桑若的一颗心,彻底沉入了水底。
这天夜里,宝婳睡得极为不安。
她有些浅眠,睡梦中忽然便有一只手在她的面颊上抚了抚。
那股熟悉的气味亦从对方袖口散来。
宝婳颦了颦眉心,却仍阖着眼装睡。
那只手终于收了回来,叫宝婳的脸蛋离开了温暖的掌心后又渐渐转凉。
“既然醒了就起来听二爷说两句吧。”
宝婳眼睛动了动,过了片刻才心虚地睁开。
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梅襄略有些憔悴的脸。
他的脸上和先前没什么区别,但明显少几分血『色』,透着微微的苍白,仿佛一下子变得脆弱许多。
宝婳心口揪了揪,想问他这么晚怎么还不睡,但又忍住了。
“二爷早该将桑若的事情告诉你了,是二爷不好,二爷总将你当成个孩子,觉得有些事情不叫你参与最好。”
他这些话显然早就想好了。
他本想天亮以后同她说话,见她半夜就醒来了,索『性』现在就把话说开。
他告诉了宝婳关于太后让桑若记下藏宝图的事情,也告诉她太后想要另外找人解开藏宝图上真正的位置。
如今她将桑若赶走了也好,就算她不赶走桑若,桑若也一样逃不开牢狱之灾。
“所以,二爷这么做,是为了圣上?圣上和太后不是一条心?”
“这里面的事情有些复杂,你若想听,我日后慢慢说给你听就是了,只是宝婳……”
他的声音微微艰涩,“我思来想去都觉得,我还不至于叫你直接生出和离的心思来,你这样……置二爷于何地?”
这样的事情就好比他没有杀人放火,她便要直接判他一个死刑。
宝婳抠着被子上的花纹,声音也更低了下来,“我……我说的是气话。”
她的心思别扭的要紧。
她不想叫他觉得她是真心想和离的,所以松口告诉了他,自己说的都是气话。
可偏偏她又觉得自己不争气,见着他就已经忍不住将他放到心里心疼了一遍,又不想这么快原谅他。
明明是他的错,可他那天还对她丢了那么多的狠话。
她垂着头,闷声道:“可是我现在确实也不想看见二爷……”
梅襄听到她这话,只攥紧手指。
他看了她许久,却发现她现在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了……
他只好沉默地起身离开了屋里。
宝婳抬头看到他颇为孤寂的身影,心口也有些不安。
她想叫住他,可嘴巴就是张不开。
这天早上,宝婳在府里忽然得到了太后的传召。
宝婳不得不联想到了桑若的事情。
梅襄不在府上,况且太后的懿旨不可违背,她只能揣着几分不安去往宫中。
然而等她真到了宫里,却并未去栖宁宫。
而是在花园里就见到了祝九风。
这样的情形竟有些似曾相似。
若宝婳没有记错,祝九风他曾经也假借公主的名义宣她入宫相见。
可不过一段时日未见,他却又能假借太后的名义宣她相见……
她看着他含笑的模样,心底微微生出几分寒意。
“宝婳,我突然很想见你,因为我昨天晚上做梦了。”
他笑道:“你知道么,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好的梦了,我真的很高兴。”
宝婳知道他从前有做噩梦的习惯。
他整宿整宿都是噩梦,对于旁人来说夜里是入眠休息,对他来说,有时候却是一种折磨。
所以他会因为做了一个好梦而骗她来相见,她竟然真会相信几分。
“祝大人要见我可还有旁的事情?”宝婳不想与他谈论太多,只低声问道。
“宝婳,你记得我们的过去,却从来不提,是为什么?”他慢慢斟满了茶,因为今日心情很好,气『色』都跟着好了许多。
“是因为那段记忆过于美好,还是太过于让你伤心?”他同她道:“只是不管是哪一样,我都觉得这样很好。”
因为这样就说明,她这样根本就忘不了他。
宝婳没有答他。
他又说:“宝婳,那你应该也记得,当日你我在梅花树下的事情吧……”
他今日不知怎地,忽然兴致很好,不断地要拉着她回忆往事。
“当初你主动把我按在梅花树下亲吻的事情,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他笑望着她,叫人瞧不出一丝不轨的意图。
可宝婳骤然听到他提及此事,再做不得哑巴,她颦起黛眉,低声答他,“祝大人不必每每都提醒,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是……”
她说着,却忽然发觉他脸上那抹笑容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古怪……
宝婳微微错愕,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便瞧见了梅襄不知何时过来。
他竟就站在她背后不远的地方,显然足以将他们的对话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
而他此刻的脸『色』自然也是阴沉无比。
梅襄是听见宝婳被太后宣召入宫的事情,才匆匆赶去,唯恐她被朱太后有所为难。
岂料他进了宫后,却意外地听到了那样一番对话。
回途路上,宝婳坐在马车里,见梅襄紧紧握着拳,并不开口问她什么。
她的心口愈发忐忑起来。
她的心里有些慌,也怕二爷会胡思『乱』想。
等马车到了府里之后,车夫唤了一声,梅襄便甩开帘子下了马车去,竟连宝婳也不叫上。
宝婳握着小手一个人留在马车里,心里渐渐生出一抹委屈。
“还不下车,是要在上面过夜不成?”
他在马车下催促她一声,语气也没好到哪里去。
宝婳掉了滴泪在帕子上,赶忙将眼泪忍回去才下了马车。
他等了她许久她才磨磨蹭蹭下来,就好像压根不想看见他这个人一般。
若他不叫她一声,恐怕她也指望等他走了之后才肯下车吧?
她现在愈发得讨厌了他,叫他实在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好……
宝婳一路低着脑袋跟着他,他却走在她的前面走得很快很快。
宝婳想要跟上他,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在小跑。
到了门口的时候,她踩到那门槛,脚下下意识地绊了一下。
若不是梅襄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只怕她那张漂亮的小脸都得磕花。
“怎么了,见到那祝九风,你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他心里酸得很,话也不能好好说了。
宝婳抬眸看着他,却发觉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冰冷,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对她从前的那些轻怜蜜爱都消失不见了。
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坠了下来。
她紧紧揪住衣摆,已经在尽力忍耐了,可……可眼泪就是忍不了了。
梅襄错愕地看着她,似没想到她会这般伤心。
他抿了抿唇,声音轻了几分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宝婳转过脸去,不想同他说话。
他见她这样,只拧紧了眉头,索『性』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放到了软榻上。
他替她脱了鞋袜,见她那双小脚白嫩嫩的,没有一点伤口,“若不是扭到了脚,又是磕碰到了哪里?你告诉二爷,好叫二爷给你看看……”
他已经将态度放得很低,可她就是趴在枕头上流泪也不和他讲话。
梅襄的脸『色』不由更是阴沉。
“你是往后连话也不想和我说了是么?”
“你指望什么,指望这样做我就能心一软放你离开了,还是觉得这样伤着自己,可以叫我心口更堵一些?”
不管他说什么,宝婳就不理他。
梅襄站起身来,反而发出一声冷笑,“好啊,你以后都不跟我讲话了是不是?”
“那我也只能自己动手将你的衣服解开来细细地检查一遍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宝婳还哭得思绪有些迟钝。
等他真的不管不顾要解她衣服的时候,宝婳赶忙抬手捉住他的手,闷闷地喊了一声“二爷”。
她这声带着哭音的“二爷”几乎委屈到了极致,简直喊得叫人心碎。
梅襄果然停下了手。
“二爷不是也嫌弃了我,嫌弃我亲过别人了……”
她哽咽道:“既然这样,做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勉强我呢?”
她说完这话,更是难过几分。
梅襄反而微微僵住。
他听到她与祝九风的对话时确实是很生气。
可生气不代表他就嫌弃她了,不要她了。
“婳婳,我何时说过嫌弃你不要你的话了?”
宝婳含泪道:“二爷方才那么凶……”
梅襄发觉她的心思着实是敏感了一些,连带着她那软绵的身子也哭得没了热气。
他伸手将她抱到他的膝上,替她捂暖几分,又低声道:“是二爷不好……”
他将她方才被他气地解开的衣带逐个系上,问她方才有没有磕到哪里,她才摇了摇头。
可她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完,叫他愈发拿她没了主意。
“二爷没有生你得气……”
他低声安抚她,心里只怕她嫌弃他都来不及。
这个小傻子却还误会他嫌弃了她。
他手里的帕子都被她的眼泪给浸湿了,他柔声哄了她许久。
宝婳才靠在他怀里很小声地抱怨道:“二爷方才下马车都不叫上我了……”
他微哂,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是二爷不好……往后二爷再生气也要把婳婳抱在怀里生气。”
宝婳瞪圆了眼睛看他,她的眼里还浸着水雾,“抱着婳婳生气,算哪门子生气……”
梅襄只认真道:“那也得抱着。”
宝婳想到他气得脸发黑,却还要把她抱在怀里哄着的画面,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梅襄见她总算笑了,亦是忍不住缓和了脸『色』,他给她擦干净小脸。
“再哭下去,哭出一条小河来,把二爷淹死好了,二爷死了,你也可以如愿离开了二爷,是不是?”
他的话又含着几分酸溜溜,分明也记着她前几日的翻脸无情。
宝婳瞪了他一眼,只小声道:“二爷尽胡说……”
“那婳婳的心里还有二爷么?”
宝婳闷闷地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不忍继续戳他的心窝,语气颇是别扭,“二爷这样的坏,我想将二爷从心里赶走都赶不走……二爷也别总说死不死的话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也愈发得弱,几乎都消了音。
梅襄握住她的手指亲了亲,温声道:“那二爷就情愿死在婳婳的身上。”
他说这样的话,却还用着温柔至极的目光注视着宝婳,叫宝婳汗『毛』微竖。
她想到他的念头顿时又羞得缩回了手指。
仿佛被他亲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发烫。
“婳婳可不要二爷这样的死法,丢人得很……”
梅襄将脸贴在她香颈处,“二爷尽量……”
他在她耳边又说起羞人的话,羞得她忙要将他推开。
她可没有忘记现在还是白天呢。
他微离她几分,见她方才哭得雪白的小脸终于多了几分嫣粉。
“婳婳身上这样的凉,叫二爷怎能放心得下?”
他的声音微喑,听着倒很是关心她的模样。
他滚热的手掌滑在她的身上,发觉她哪里都凉得很,叹息了一声。
“叫二爷给你暖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