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桑若特意去见了元氏。
她将太后的话转达给对方, “梅大公子刚出了京去,因为陛下的人看着,所以现在不大方便劫他出来, 太后令你多等一些时日, 到时候会给你一个交代。”
元氏松了口气, “只要太后不食言, 怎么做都是行的。”
桑若心想,太后除了食言也没了第二个选择。
毕竟那梅衡已经被天子一箭『射』中, 死得不能再死了。
“太后也盼夫人在府里能帮我的地方, 便多多襄助。”
元氏扫了她一眼,只隐隐记得她从前是宣国公府的丫鬟。
她心里不由纳罕, 她们宣国公府是什么金窝银窝不成?怎么一个丫鬟比一个丫鬟了不得了?
不过看在太后的面上, 她到底还是对桑若客气得很。
“这是自然。”
桑若要同她借个人用, 元氏想了想,让人将柳氏叫来,“她是我大儿的媳『妇』, 随你差遣。”
桑若笑说,“这怎么好意思?”
元氏冷笑,“她就是死了都没有关系,一具惹人烦的臭肉罢了。”
柳氏今日穿着身青缎绣裙, 模样看上去流『露』出几分苍白羸弱, 但见桑若朝她看来,她捋了捋耳畔的碎发, 朝对方笑了笑。
她好像没有听见元氏对她的辱骂, 只叫人觉得她还是从前那个梅大『奶』『奶』。
桑若搬进了一个新院子里住。
她带着太后交代下来的事情,本该与梅襄细细商议,但接连几日, 梅襄都始终早出晚归,无暇见她。
这日桑若便又去见了宝婳。
她穿着水粉湘裙,襟口绣玉鸟纹,玉流苏坠在鬓角,妆容盛丽,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看上去的神态,都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女子这个年纪就没有一个不美的。
大家的差距也仅仅是在阶层身份上,锦绣披上了身,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影子。
“宝婳,我那日向你所提之事,你考虑的如何?”
宝婳朝她看去,杏眸里流『露』出几分迟疑,“你果真只有这一个要求?”
她总觉得桑若似有所图,不该将这个要求轻易用去。
然而桑若却坚定得很,“就是这个要求。”
宝婳捧起一盏茶,她垂眉思索片刻,声音低低地道:“好,我原谅你,我们往后两不相欠。”
桑若顿时『露』出笑来,“是,我从前帮过你救过你护过你的那些……都成了过去,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她说着让丫鬟放下一套首饰,对宝婳温声道:“这是我先前看到的一套珍珠头面,我觉得特别适合你……”
宝婳待她却仍是生疏,“不必了……”
她正要拒绝,这时柳氏却带着人上门来。
柳氏这人倒像是个擅长自欺欺人的人,她这会儿过来,却好似也并不记得自己先前与宝婳的事情。
“早上我丢了个物件,听身边人说是被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给拿走的,旁人看到那偷东西的下人往弟妹屋里来了,不知弟妹能否行个方便叫人进去搜搜?”
宝婳想到上回的事情,只轻声道:“怕是不大方便,我家二爷若知晓我随意让人翻了屋里,回来只怕要发脾气……”
她说着瞥了柳氏一眼,“实在不行,嫂子便回去查清楚这偷东西的下人姓甚名谁,直接将人叫出来也是一样的。”
柳氏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几分,只好道:“既然弟妹不便,那就算了。”
然后便又带着人离开了此地。
她来去匆匆,倒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宝婳送走了她,回头又看向桑若。
桑若起身来,对宝婳道:“我看得出来,你待我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了,我今日先回去了,其他的话……”
“我们改日再说罢。”
她说着要离开,宝婳见她那套首饰还在,便将她叫住。
“这东西我不能收……”
她对桑若一面说着,一面便要将东西拿来还对方。
岂料桑若看着她的举动,忽然朝她跟前伸出了手臂。
宝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待她转头细看一眼,才发觉桑若竟伸手为了她挡了一条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小蛇。
那小蛇掉在地上,又迅速朝门外窜去。
屋里的小丫鬟吓得纷纷尖叫,好在有老辣的婆子还能镇定,上前一脚将那蛇头踩烂。
“桑若……”
宝婳震惊得很,待反应过来之后,她忙上前捧起桑若的手,见她腕上赫然有被咬过的痕迹……
“你……你没事儿吧?”
宝婳的脸上再忍不住惊慌的神情。
桑若瞥了一眼伤口,摇了摇头,可下一刻却昏了过去。
梅襄回府才有人将此事告知于他。
他去看时,便瞧见宝婳心神不定地从屋里走出来。
宝婳见到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大夫说幸好不是毒蛇……不过桑若还没有醒来。”
梅襄皱着眉将她身上仔细打量了一遍,问她,“你可有碍?”
宝婳摇头,“我没事,可是桑若……”
“她死不了。”
他握住她的手,发觉她吓得小手也冰凉冰凉的。
“二爷,其实桑若从前也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她今日同我说了许多话,可即便她说她是真的改过了,我打心底都没办法相信她,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
她声音轻轻地问他,满心都是不安。
“没有的事情……”他习惯地将她往怀里带,“婳婳是对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就很好。”
宝婳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被他这样温言细语地一顿安抚,她反而忍不住生出泪意,她靠在他怀里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梅襄知晓她心里必然不会好过,便细细地哄了她一会儿,又叫人去给她煮汤。
“待会儿吃些东西必然能好些了,况且你要多补补,二爷还指望你给二爷生一堆的小棉袄呢。”
宝婳点点头,语气认真道:“我要多吃一些,我也想给二爷生小棉袄。”
到晚,梅襄给宝婳找来了个贴身伺候的人,叫宝婳日后到了哪里都要将对方带上。
这丫鬟是个学过功夫的人,名为竹月。
宝婳不想叫梅襄外出时都还要为她忧心,自然也就收在了身边。
待安抚好宝婳之后,梅襄便披上了衣服出来。
他漆黑的眸里浸着一丝凉意,问柳氏在哪里。
管卢道:“柳氏去了小佛堂里。”
梅襄抬脚出了院子。
管卢在前边带路,二人往那小佛堂的方向走去。
到那儿,小佛堂的门口却有个婆子上前来见礼道:“大『奶』『奶』在屋里头祈祷,只怕一时半会儿还不方便叫人打扰。”
这婆子平日里便在小佛堂这处打理,府上的主子们隔三差五要过来,花上半天的时间在里头静静地祈念一阵,方能消忧解烦。
梅襄要进去,婆子便领他过去。
岂料进了院子,到了那小佛堂里之后,却叫婆子瞧见了柳氏将自己吊在房梁上,地上还倒着一个凳子。
“哎哟喂……”婆子吓得腿一软,直接就摔倒在地上。
她反应过来之后赶忙要跑进去救人,却被梅襄身边的管卢给抬手拦住。
婆子惊疑不定地看了梅襄一眼,发觉对方虽没有开口吩咐,但他的神情分明毫无波澜。
他看着蹬着脚面容扭曲的柳氏便好似看见了一条砧板上挣扎濒死的活鱼一般,只冷眼看着她去死,也不准许旁人搭救她半分。
直到柳氏腕上一个玉串忽然散开,滚落一地,几乎是同时,那白绫也骤然断裂,叫她狠狠地摔在地上。
柳氏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渐渐感到冰冷的空气从她口鼻中吸入呼出,感觉到喉咙的火辣刺痛。
“这样都死不了么?”
听到梅襄的声音,她颤着手指,爬坐了起来。
她显然也看到了散了一地的玉珠。
“这是我母亲生前送你的玉串……”
梅襄对她道:“我记得我母亲生前很喜欢你,经常将你接进府来。”
也正因为如此,后来才有了他们定下的婚事。
“我母亲大概也没有想到,她疼惜的女孩会变成这幅模样。”
他低头问她:“你要进去搜东西,是想将那条蛇搜出来是么?”
柳氏蓦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她以为他不会知道……
“咳……”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二弟,你会饶了我吗?”
她以为梅衡不在自己就能好过一些,可是……也没想到后来元氏会将火气发泄在她身上。
除了当众挞她五十,之后元氏便再也没叫她好过过一天。
她今天过去是想搜出那条小蛇,并不是为了宝婳或者为了梅襄。
她是为了自己,只想着倘若能办成这件事情,大概梅襄会给她一条活路。
可她没想到宝婳不信任她,她这样……既得罪了元氏和桑若,也得罪了梅襄。
她实在不想继续受旁人的折磨,忽地就想到了自缢。
可这般痛苦,却也没能断气。
叫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生来就该受尽折磨……连一了百了都不能够。
梅襄没有答她的话,只忽然问她:“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你就像个伥鬼。”
明明自己也是被虎所食之人,却偏偏可以为虎继续诱旁人来受害。
为虎作伥,不外如是。
他的话音落下,抬脚将地上一颗玉珠重重碾碎。
她上吊的绳子断了,他母亲赠她的玉珠也散了,即便不信鬼神,也很难叫人不联想起来。
“我母亲是那样的喜欢你,可是你真的不配。”
“所以……即便我不自缢,你也是来想要解决了我,是不是?”
柳氏低声问道。
梅襄没有否认。
“但我改变了主意。”
他冰冷的目光在她那张惨淡的面庞掠过,“你记住了,宝婳活着你就能活着,宝婳若死,那你也得死。”
她既然为虎作伥,旁人少不得还要继续用她。
她要么自己死了也就算了,活着一天,她便该明白要怎么做。
他带着管卢离开。
柳氏坐在地上,喘息都很困难。
她明白梅襄的意思……他弄死了她这个伥鬼,少不得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留她一命的好处比弄死她要多太多了……
她捋了捋微微蓬『乱』的头发,摇摇颤颤地从地上爬站起来。
“您……您没事儿吧?”
门外婆子过了许久才战战兢兢地『摸』进来问她。
柳氏笑了笑说:“没事……我有些想不开,二弟他将我救了下来,我也就想开了。”
婆子神『色』有些古怪。
她明明记得是梅襄拦着不让她去救人的啊。
“哦……”
婆子含糊地应了她一声,倒也没敢多说什么。
待梅襄回到屋里时,宝婳睡得香甜暖热,脸颊都微粉。
她因梦中生汗,还蹬了被子,雪白的里衣松软,叫她袖口和裤腿都卷起些,『露』出了莹润的手臂和小腿。
梅襄替她拉好衣裳,待躺倒她身侧时,宝婳便『迷』『迷』糊糊地朝他伸来细细的手臂,嘴里含糊地喊着“二爷”。
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便下意识地在梦里寻着他的怀抱。
他接过她软绵的身子,再是冷硬的心肠到了她跟前儿都得柔软三分。
隔天早上梅襄早起出门之时,宝婳也仍未醒来。
他临走前对竹月交代了一句,如果桑若对宝婳有任何不轨之举,无需向他汇报,直接当场将她杀死。
竹月虽是诧异,但仍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梅襄揣着心事便出了门去。
若这当口真杀死了桑若确实会很麻烦,可他却顾不得其他。
桑若休息了几天下来,宝婳去看她一回,见她已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桑若却提议道:“宝婳,我今日特意叫人租了小船,今日天晴,游湖泛舟是再好不过的,在离开宣国公府之前,我正也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宝婳打量了她一眼道:“可是我忧心你身子太虚。”
桑若笑说:“无妨的,我还叫上了大『奶』『奶』一起,你不必担心。”
宝婳迟疑了一瞬,仍是点了点头。
她想如果桑若真的改好了,那么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桑若想使坏,那她也要借此看清了对方才行。
说起来,宝婳对桑若被蛇咬的事情心里一直都存着疑虑。
二爷还鼓励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便也一直没有打散这几分疑虑。
所以桑若到底有没有安什么坏心,与她同行几遭,她总会『露』出端倪来。
尤其是二爷还给了宝婳一个厉害的丫鬟,宝婳倒也不至于像从前那般没有底气。
约好了此事,过了晌午宝婳便和桑若以及柳氏去了船上,去到船上之前,宝婳便交代了竹月一句,令她待会儿便同丫鬟在一起。
竹月下意识摇头,“二『奶』『奶』,奴婢不能离你身边半步……”
宝婳轻声道:“我明白,但你站在一旁才能代我看清,她们到底有没有人动手脚……”
她看向竹月,低声对她道:“我是个会凫水的,在那船上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竹月诧异。
想来旁人也该想不到宝婳会凫水吧?
宝婳自己也从未对旁人说过这事儿,她又生得纤弱,哪个能想到呢。
岸边在马车旁候着的都是宣国公府的仆人,以及宝婳带出来的丫鬟婆子。
桑若对宝婳道:“宝婳,你可还记得你刚进府时的事情?”
宝婳看向碧澄澄的河水,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记得的。
她那时候什么也不懂,是个粗使丫鬟。
还是桑若想办法将她从浣衣的小婢女提拔成了只需要整理衣物的丫鬟。
一半是桑若对她产生的同病相怜,另一半则也是因为整理衣物的婢女需要一双纤嫩无茧的双手,而那些下人里,只有宝婳最为符合。
“我和你一样,都是想要找到自己父母的人,你如今已经找到了,我虽没有找到,但认了太后为养母也算是圆满了。”
桑若温声说着,似乎真的打开了所有的心结。
宝婳听到她提及那些往事,语气终于也松软几分。
柳氏则安静地坐在里头,并没有出来同她们说话。
小船摇晃了一下,桑若扶着船侧险些摔倒。
亏得另一个小丫鬟赶来扶她。
“我的耳坠怎么不见了?”
宝婳起身过去查看,桑若便指了指船侧一个位置,“方才就是从这个位置落下去的,若现在停下来去打捞,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捞得着……”
宝婳颦眉细细打量了一眼。
桑若瞥向她身后的柳氏,示意对方过来。
柳氏上前来,她的手指微颤。
这会儿推宝婳下水是个最佳的时机,但……
她想到了梅襄的话,手指一个劲的哆嗦,却始终没有抬得起来。
就如梅襄所料的那样,她就是个伥鬼,只要她在,旁人想要做坏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可她同样受了梅襄的胁迫,她就注定不能让想要害宝婳的人如愿以偿。
她迟疑了一瞬,桑若的脸『色』便彻底冷了下来,转而给那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小丫鬟便再不犹豫,在那柳氏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横竖都只要做出是柳氏推宝婳下水的假象罢了……
然而柳氏毫无防备眼见就要摔倒了宝婳背上,她却自己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绊了自己的脚,直接从宝婳的身侧摔进了水里去。
宝婳只听得一声“扑通”落水的声音,那水花甚至还打到了她的脸上。
她的表情都还甚为茫然。
“呀,大『奶』『奶』掉进水里去啦……”
小丫鬟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让到旁边去,想将自己摘清。
宝婳回头看了另一头的竹月一眼,竹月显然看得清清楚楚。
“船夫,我们大『奶』『奶』落水了,劳烦你去救她一下……”
柳氏的丫鬟着急地拽住船夫道。
船夫却摇头说:“俺不会凫水啊,下水俺也得死……”
巧倒是极为巧合,这天底下竟然有个不会凫水的船夫?
宝婳只觉得自己隐隐领会到了什么,然而水里的柳氏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沉进水底里去。
“那就这样看着她死吗?她也真是个可怜人啊……”
桑若被柳氏坏了这次好事,脸『色』真真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然而下一刻她却瞧见宝婳招呼不打一声就跳进了水里去。
桑若诧异,“她这是做什么?”
竹月终于在那头坐不住了,她走上前道:“我们二『奶』『奶』会凫水,桑若姑娘不必忧心。”
桑若颇是牵强地笑了笑,“是吗?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竹月没有理睬她,而是套了个麻绳,见宝婳吃力地将水里的柳氏捞出水面,她便将麻绳丢了过去。
好在二人就在船边,她们七手八脚地将人拽上船去,也算是有惊无险。
发生了这样的险事,这些女眷哪里还敢继续游湖,赶忙便将柳氏送回了府里。
柳氏醒来之后,见到宝婳,只哆嗦着嘴说了句“对不起”。
宝婳知道她指的什么,只是想起那件事情仍觉得心底膈应。
“大嫂不必如此,我只是习惯这样去做。”
她垂眸想了想,又低声地补充了一句,“如果那时想起你害我的事情,我也一定不会救你了。”
柳氏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她当初为了不挨折磨,选择协助梅衡作恶,就注定只是个伥鬼。
梅襄想她死,元氏越想她死,其实想她活的人没有几个。
她自作自受罢了,她的『性』子就是这样……若不是还有一点价值,其实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她一边苟活于世,一边受尽折磨,之后为虎作伥,继续受尽折磨,她这『性』子注定叫她挣脱不了这样的轮回了。
宝婳从她那儿离开,便回了自己屋去。
只是她刚进房门,梅襄恰好也从外边回来。
宝婳见他回来,神『色』微微欢喜,正想同他说自己做的好事,他却沉着脸,劈头盖脸便是先凶了她一顿,“谁准你下水去救人?”
宝婳愣了愣,没想到她还没主动说,他竟预先知道了这件事情。
“我……”
她有些迟疑,疑心他还不清楚她是救人去的。
“二爷,是婳婳救了落水的大嫂子……”
“宝婳,这种好事你以后最好给我少做!”
梅襄匆匆赶到家里,显然被她气得不轻。
他这样的态度,叫宝婳既疑『惑』又委屈,她还以为他少不得要温柔地夸夸她才是。
“那我要怎么办,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淹死么?”
可她这样见死不救,只怕真要整宿整宿做噩梦了。
他这么凶……宝婳眼里泛着泪花,转头便想往屋里去,却被他握住了腕拖了回去。
她转过身来泪汪汪地瞥了他一眼,便叫他看见了她那双红通通的眼睛。
他皱着眉将她揽在怀里,声音到底软下几分,“你这个傻子,想过没有,你力气那么小,溺水的人又毫无意识,万一她带着你一起沉进水底去怎么办?”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显然对她也是无奈到了极致,“婳婳,你想要二爷怎么办?”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这样说,才叫宝婳渐渐明白他的意思。
二爷他这是在担心她。
他就差直接告诉她,她若有个闪失,他也不一定能承受得来了。
只将自己换到二爷的位置上思考一番,宝婳就忽然间也明白了他的心情。
“二爷,婳婳知道错了,往后婳婳一定不胡来了。”
她低声同他认了错,也不怪他对自己那么凶了。
柳氏落了趟水,自夜里便开始发烧。
她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被一盆冷水泼在脸上。
吓得她猛地抱住被子坐起身来。
屋里的灯被人点亮,叫她看见了床边的桑若。
“怎么,我们尊贵的大『奶』『奶』生病了吗?”
柳氏淡声道:“没有,不知道桑若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儿?”
桑若笑了笑说:“病了就是病了,我来自然也是想帮大『奶』『奶』治治这病。”
她说着让婆子提来了一炉子碳,对柳氏道:“这是上等的碳,刚刚熄了明火,大『奶』『奶』觉得暖和一些了没?”
柳氏瞥了一眼,道:“谢过桑若姑娘的好意,不过我现在想休息了。”
桑若却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温暖的手指划过柳氏的冰冷的脸侧,却叫柳氏打了个寒颤。
桑若冷笑,“你撒谎。”
她吩咐那些婆子道:“将这些碳都倒进我们大『奶』『奶』的被子底下,叫她好好暖和暖和……我非要捂热她这颗不知好歹的心。”
柳氏闻言眸中终于流『露』出一抹惧『色』,她要起身,却被那些仆『妇』按在榻上,另一个仆『妇』便负责将那滚烫的碳往被子里倒去,然后将柳氏整个人都闷在了被子底下。
桑若冷眼旁观着,却还不忘交代了一句,“倘若生了火,就用冷水浇灭,然后再继续往她被子里丢暖碳,等天亮了,她这病也该好了。”
被子底下传来异常凄惨的哭声。
桑若却恍若未闻,直接转身离开。
宝婳她竟然会凫水……
桑若心里即便知道今日就算柳氏推了宝婳下水去也不会有用……但,她心里这口气总是要发泄出来的。
她发泄完了,才能痛痛快快地入睡。
这便是她掌握了权力与旁人不一样的地方。
毕竟她成了太后养女之后,连梅大『奶』『奶』都一样能够当条狗羞辱,那种快乐虽然病态,但却是她从前都没有过的。
柳氏病倒了,这一病就没再好过。
这天宝婳在凉亭里,等着二爷回府来,却恰好又遇见了桑若。
她并没有刻意避开对方,桑若便又坐下与她聊了些往事。
末了,桑若忽然问她:“宝婳,如果我再犯错,你还能原谅我吗?”
她这话问的很是突然,宝婳愣了愣没有答她。
这时下人过来对宝婳道:“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宝婳就忙欢喜地告别了桑若,回去见梅襄。
梅襄回来的比往常要早,宝婳心里高兴,便忍不住问他两句,没想到他还能反过来抱怨她。
“今日办事情的时候,听旁人说话,听着听着,满脑子便都只剩下了你那些蠢样子……你说不怪你怪谁?”
梅襄问她,“你这是在二爷身上中了蛊不成,这样下去,二爷还不得废了?”
宝婳心口揣了小鹿一般,羞涩地亲了亲他的唇角,只当他说的是真的,还似模似样地对他许了个承诺,“二爷废了也不打紧,婳婳养着二爷。”
梅襄掐了掐她的小脸,发觉她的小嘴比他还甜。
他都不知道是他回来哄着她的,还是想回来听她哄自己的了……
等到梅襄想要亲她的时候,宝婳却又嘀嘀咕咕地端起了二『奶』『奶』的架子,只说要等天黑。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宝婳便被梅襄揽在怀里细细地亲吻了许久都不敢有半分异议。
除了她的小嘴,他旁的地方也没有放过,只叫宝婳羞得面颊粉红,他都还想得寸进尺。
“二爷……”
宝婳都要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的小野猫了。
黏糊不清的娇媚声音一点都不像她……
偏生管卢这时过来敲门,宝婳羞得将梅襄推开,赶忙钻到了被子底下。
梅襄替她盖好被子,抚了抚她的头发,对她道:“二爷要去书房处理个事情,你先睡去。”
宝婳乖乖地点了点头。
“二爷也不许熬夜,若太晚回来,婳婳便不许你上榻来了。”
宝婳伏在枕上,交代了一个时间给他。
他笑着答应下来,才出了房门去。
门外管卢对梅襄道:“桑若姑娘绘出了藏宝图……”
梅襄沉着脸道:“所以她真的将藏宝图给背了下来?”
藏宝图这东西自然不能随意展『露』于人前。
是以桑若陆陆续续在他书房隐蔽之处绘了有几日了,今日才将将要绘成。
但到底是怎样的情形,管卢也不确定。
梅襄过去书房,便瞧见桑若已经将藏宝图绘下大半,他走到案桌后坐等了片刻,桑若才将将绘制完成。
桑若缓缓吐了口气,对梅襄道:“二爷,你不过来看看?”
梅襄缓缓起身,朝她这里走来。
桑若微微合拢手指,见着他离自己越走越近。
她离开梅襄的日子好像不过寥寥几日,又好似过了很久很久。
即便他仍是原先的二爷,可却已然有别于从前。
从前的他对桑若而言,便如皑皑白雪,如渊底湍急暗流,始终是那般可触不可及的一个地方。
兴许是成了亲,添了喜气。
二爷竟不似从前那样病态苍白。
他好似一块温润的璧玉,被人捂出了一丝暖意,好似一下从那高山白雪落到了人间。
落到了一个令人触手可及的地方……好像他的一颦一笑也是她能触及得到的。
桑若有些难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情绪,可梅襄却只敷衍地看向桌上那张纸,而后便挪开了目光,看向窗外那轮明月。
他忽然问道:“什么时辰了?”
桑若回过神来,答了他一句。
他顿时蹙起眉心。
不过才出来没多久,竟一下就到了宝婳交代他必须回去歇息的时辰了……
他对着藏宝图并不感兴趣,只对她道:“我疲累了,若有什么问题,你同管卢说就是了。”
他说罢便离开了书房。
他离开的地方,便只余下了一地清辉。
桑若阖了阖眼,抚了抚桌面上他手指落过的地方,好似即便是这样她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二爷指腹的热度、暖意……
她本想徐徐图之,可他这样若即若离地在她跟前,叫她更忍不住了。
她知道梅襄愈发急切地想要将她送走。
所以她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抓住这次机会。
当天夜里宝婳睡得很沉很沉,二爷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也不知道。
只是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还不得不假模假样地同他道:“二爷一上榻的时候我就听见了动静,好在二爷没有食言,婳婳才没有将二爷赶下床去呢。”
她连他昨儿晚上回来之后对她做了什么都还不知道,便敢这般虚张声势。
但见她还这般得意的模样,梅襄也懒得揭穿她就是了。
梅襄出了门后,宝婳便又闲了下来。
这时桑若的丫鬟忽然过来,“二『奶』『奶』,我们姑娘想见二『奶』『奶』一面,不知道二『奶』『奶』方便不方便?”
宝婳迟疑,似不想见的模样,丫鬟便又说:“我们姑娘在二爷的书房里,若二『奶』『奶』想见就过去那里找她吧。”
她说完便要自觉离开,却忽然被宝婳叫住。
小丫鬟抬头,便瞧见了宝婳怔愣的模样。
宝婳对她道:“她要见我是么……你现在就带我过去吧。”
去路上宝婳还疑心着桑若怎么会在二爷的书房里。
她知晓自己不该多想,可等到了书房之后,她就瞧见桑若坐在梅襄往常坐的位置,提着一支笔在写写画画。
桑若见她来了,这才搁下了手里的笔,离开了桌前。
“宝婳……”
宝婳很是疑『惑』道:“桑若,你怎进得来二爷的书房?”
桑若迟疑道:“我几天其实都有来……”
宝婳“哦”了一声,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昨日桑若有话要对她说的模样。
可那时恰好二爷回来,她便没有听完。
她提到这件事情,桑若才缓缓道:“宝婳,我昨天问你如果我再犯错了你还能不能原谅我,其实答案我心里有数了,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虑,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一些事情告诉你,我实在不敢再瞒你什么了。”
宝婳道:“那……你上回是想同我说什么?”
桑若抿了抿唇,直接说道:“我想说,宝婳,其实我和二爷都骗了你,我们怕你不能接受,所以……我和二爷隐瞒了我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她这一句话里全是“我和二爷”,寥寥几字,便叫人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是什么?”
宝婳茫然地看着她,似乎她的想象力,不足以联想到一些残忍的真相。
桑若压下想要上扬的唇角,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很是神秘。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其实……我是太后赏赐给二爷的妾侍。”
宝婳听完她这一句话,起初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过了几息之后,她便慢慢地……慢慢地僵住,仿佛连思维都被冻结了起来。
桑若说道:“太后她老人家向来比较独断,我会尽早请太后松口,让我离开宣国公府的,所以宝婳,你放心吧。”
宝婳瞥见她唇角那抹笑,脑袋里顿时如撞钟一般,嗡嗡作响。
“没关系的……”
宝婳缩起袖下轻轻颤抖的手指,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男人纳妾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怎么会介意呢?”
桑若闻言,顿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说:“那就再好不过了……”
到了晌午,梅襄坐在马车里正欲出城,路上却恰好听见一个小贩的叫卖声。
他揭帘看到了那个小贩,是宝婳心心念念的粘糕。
他叫人在街上等了几日都没等到……却叫他自己撞上了。
梅襄让人去买了两块来,对管卢道:“我要回府一趟。”
管卢诧异,“可二爷还要出城办事,现在回府一趟去吗?”
梅襄轻道:“你家二『奶』『奶』想吃粘糕好几日了,送了她再出城去也来得及。”
管卢脸『色』颇是莫名。
二爷他真是越来越会糊弄自己了。
要送粘糕回去叫谁跑个腿不行?还偏偏要他自己亲自跑上一趟?
他家二爷分明是想见二『奶』『奶』了,只是都这般腻歪了,还要假借送粘糕的名义呢……不是糊弄他自己又是糊弄的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