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 宝婳出了府来,隗陌便要送她回家去。
宝婳摇头,她看了一眼宣国公府紧紧合拢的大门。
她同隗陌说自己还要去别处, 隗陌这才独自回去。
一直等到黄昏, 梅襄才乘着马车从外面回来, 府上的下人将侧门打开, 正要放二公子进去时,梅襄却突然听到了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
那声音轻得像风一样, 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他偏偏听见后,让人停车。
他抬头看去, 这才看到西边一根柱子后面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小花猫, 怯生生地朝他这里看来。
他抿了抿唇,朝她走了过去。
宝婳见他走得很快,明明隔那么远的距离, 他几步的功夫就一下子到了她面前。
她心里有些不安,也觉得自己这样蹲等他一天的模样好像很傻。
宝婳颇是无措地叫了一声“二爷”。
她这一天都在想要跟他说些什么才好,可真见到他人的时候,她就跟个哑巴一样, 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你等多久了?”
梅襄问她。
宝婳轻声道:“也没多久……”
然后梅襄就握住了她冰凉得仿佛一点温度都没有的小手, 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又看向了她。
宝婳心里微慌,极小声地同他道:“也就从早上等到了现在而已。”
梅襄将她的两只小手都拢在掌心里, 脸『色』仍是冷冷的模样, “你这个傻子……”
可恨的时候叫人恨不得跟她一起同归于尽,可怜的时候又叫人怜爱的想要将心肝都掏给她。
“每次我一有事,二爷总能准时出现, 我猜这一定是二爷叫人看着我,不叫我做蠢事呢……”宝婳同他解释道,“不过我没有二爷这么多的人手,只能自己在这里等二爷。”
梅襄没有搭理她,只是解下了身上的氅衣,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那股子暖热的气息便混着熟悉的香气将宝婳一下包裹了起来,她的眉心微微松缓,似乎舒服了些,赶忙抓紧时机同他道:“二爷,不要生婳婳的气好么?”
“我给你下了可以假孕的『药』,你清楚么?”
他忽然问她。
“……假孕『药』?”
宝婳诧异,显然是不知道的。
梅襄打量她良久,扯了扯唇角似自嘲般,“是,我已经卑鄙到了要给你下假孕『药』的地步,都还得不到你了,这是不是很可笑?”
宝婳心情愈发地复杂。
她不知道……二爷背地里有做过这些小动作。
她也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总考虑不周到,叫二爷这样的不信任她。
他仿佛一点都不能体会到她对他的喜欢。
可仔细思考下来,宝婳其实也从来没有为梅襄做过什么。
在他看来,也许宝婳只是他当初强扭下来的一根瓜。
唯一能证明宝婳对他几分心意的,便是当初她想同石头一起出府去时,托紫玉交给二爷的信……只是看起来二爷也没有看到过。
而现在,好像她光是嘴巴上说喜欢他,也很难叫他相信。
又或者他是想相信的,可他始终都感受不到。
宝婳一直是那样的若即若离,她去认哥哥,要去找家人,要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就像他掌心里的一捧沙,一直在不断的流失。
他每次要狠下心来的时候,她都会有办法叫他没办法将事情做绝。
她上次,真是吓到他了……
“卑鄙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方法有用。”
他说罢便将宝婳打横抱起。
宝婳没来得及阻止,便被他带去了马车上。
“二爷?”
“掉头,去别庄。”
梅襄对车夫淡淡吩咐。
宝婳被他拢在怀里,冰凉的身子也一点一点地捂热。
“二爷,我……我还要回家去。”宝婳迟疑对他说道。
“我会让人同你母亲说一声的。”
他只对她交代了这么一句,便再不同她说话。
宝婳又唤了他几声,见他确实不想理他,也恹恹地靠在他的胸口,随便他要将她带去哪里。
等到了梅襄口中说的那个别庄时,他又将宝婳抱下了马车。
这时天『色』微微暗了下来,庄子上的仆人提前去将各处都点了灯。
梅襄却将宝婳领去了后院一处颇为隐蔽的地方。
宝婳发觉这里竟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温泉。
“二爷往日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泡在汤水里么?”
宝婳想到从前几次见到他心情败坏到极致的时候,他多半都是身上湿哒哒的在浴房里。
这样看来,他刻意准备了一个有温泉的别庄倒也不奇怪了。
梅襄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否认。
他忽然道:“婳婳,为什么不能给二爷一点安全感呢?”
宝婳见他的声音都好似有些无力,心口也跟着闷闷的。
“不是的……”
她想了想又同他承诺道:“我答应二爷,除了二爷,我谁也不嫁。”
“你答应我那么多事情,我怎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他似不信。
宝婳将他一只手牵住,柔软的手指在他掌心反复磋磨,似乎也极为不安。
“二爷那么厉害,总能有办法收拾得了我的,是不是?”
“你心里不是很清楚么?”
他将自己的手从她手指间抽了出来,淡道:“我什么时候舍得收拾过你了?”
这种话,真的也就只是哄哄他罢了。
宝婳却仍是不依不饶地挨到他怀里去,将脸颊贴在他心口蹭了蹭,“我知道二爷疼我……”
他发觉她身上又渐渐凉了起来,力道不轻不重地将她推开,蹙着眉道:“去到温泉里泡一泡,驱驱身体里的寒气。”
她在那风口处待了足有一天,真是当自己是个不会生病的泥人不成?
宝婳知道他这是关心她的身子,乖乖地点了点头,可他却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二爷……”
宝婳有些害羞,见他转过身去,松了口气。
可梅襄并没有离开这里,只是寻了一把视角极好的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又重新抬眸看向宝婳。
“你还不脱?”
他提起下人提早沏好送进来的茶,斟满了一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有旁的念头的模样。
宝婳微微羞耻,她转过身去,迟疑了许久,还是解开了衣裳。
她身上的衣裙层层叠叠落在了地上,脱完了最后一件,宝婳羞得抱住自己。
背后那道目光着实是炙热的过分,让她心口都无法安宁。
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探着脚尖下了汤池里去。
直到汤池边缘的石头将她挡住,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宝婳周身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又忍不住想到梅襄那副含带了忧郁的眉眼。
她轻轻地唤了声“二爷”,正想继续说些好听话,宽慰宽慰他,却没想到梅襄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他“嗯”了一声,吓了宝婳一跳。
宝婳赶忙又抬手掩住自己,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岸边,也不知道用那双黝黑的眸子打量了她多久。
他替她捉起一缕滑到水里的头发,问她:“你好些没有?”
宝婳微微颔首,“我好许多了,这水真……真暖和啊。”
她羞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一般,漆眸仍是一错不错地望着水底。
“你觉得二爷对你好么?”梅襄问她。
宝婳点头,“二爷对我很好。”
梅襄终于笑了。
他的唇角弯起,心情竟好似一下就愉悦了起来。
他的指尖试了试温泉的水温,黑眸里仿佛透『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
“可惜这水温还是不够热啊。”
这样的水温,真叫人担忧这驱寒的效果能不能好……
宝婳只被他这抹笑容『迷』得微微怔愣,又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宝婳疲累了一天,又泡了许久的温泉水,躺在榻上时,身体都绵软得不行。
大抵是煎熬了一天的后劲儿被那温泉水给泡了出来,她几乎累得连手指都要抬不起来。
宝婳想动,梅襄却收紧手臂。
他既不许她离开他的怀里,也不许她穿衣下榻。
就这么开诚布公、坦诚相待的情境,似乎才能叫他微微满意。
宝婳想到他方才不计前嫌地亲自为她驱寒,小脸滚热。
“二爷,你松开,我不会走的……”
“我就是口渴了。”
她轻轻地对他说道。
梅襄瞥了她一眼,抬手捉起了几上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后捏着她的下巴直接撬开她的牙关。
宝婳闷闷地抗议了两声,却只能乖乖地接受了他的哺喂。
宝婳好不容易不那么口渴了,梅襄才终于肯离了她唇边几分。
她雾眸里含了抱怨,正要责他,他却将那张俊美的脸埋进了她的头发里,声音近乎央求一般,轻轻地道:“婳婳,以后再也不要怕二爷了好么?”
他贴着她的发,在她的脖子上轻蹭,令宝婳心口又是一软。
“我没有怕二爷……”
她抬起手,抚了抚他的后背。
“如果你只是说说甜言蜜语哄骗二爷的话,倒不如不说,省得叫二爷一次次对你失望。”
他的头发亦是从肩上垂落下来,同宝婳的黑发软软地纠缠到了一起。
宝婳明白他的意思……
“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只热着小脸,声音轻若蚊『吟』般,“我……我好像还有些寒气没能驱得干净,想来还要二爷帮帮忙才好。”
梅襄轻笑一声。
“那好吧,二爷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
宝婳安抚了梅襄很久,她终于才劝得二爷肯将她送回家去。
等宝婳到家的时候,早已是深夜。
她这时想到了豆娘,心思又渐渐忐忑起来。
她好像总是这样,叫豆娘满意,就要叫二爷委屈一些,叫二爷满意了,这会儿却又不好同豆娘交代了……
宝婳心想自己轻轻地敲门,叫杏枝来给自己开门。
却没想到手指碰到门的时候,那门一推就开,根本就没有拴上。
她微微惊讶,轻手轻脚进屋去,又不忘反手将门拴好,这才瞧见屋里还亮着灯光。
宝婳心虚地走进去,发觉都这么晚了,豆娘还在熬夜做针线活。
“母亲……”
宝婳很是惭愧地模样。
豆娘见她回来,也没什么惊讶。
“宝婳,你已经长大了,你打小母亲就没有怎么管过你,你长大以后,我反而也没有资格管你了。”
宝婳连忙摇头,“不是的,母亲,我知道我不该回来得这么晚。”
豆娘问她,“你去了哪里?”
宝婳捏着手指,低声道:“我去见了二爷,我不想叫他再误解我了。”
“那你也知晓他给你下『药』的事情了?”
宝婳点了点头。
她虽然心里也不满二爷这么不信任她,瞎折腾这些有的没有的,弄得她心里也惶惶不安……可她当下却只能在母亲面前为他遮掩过去。
“二爷他也知道错了……”
豆娘放下了绣绷,既没有生气的模样,也没有不生气的模样,她直接回了自己房间睡了。
宝婳见她也不想同她说话,只好先让她休息,想着明日再同母亲好好说说。
等到第二天早,宝婳特意起得很早,煮了早饭给豆娘吃。
杏枝起来时,她都忙得差不多了。
“姑娘怎么不多睡会儿,姑娘平日里可贪睡了。”
杏枝颇是稀奇地看着她。
宝婳支支吾吾的,低声道:“我不困呢。”
她说完又去打量豆娘的脸『色』,见豆娘也才刚梳洗过。
她手脚麻利地拿了碗筷过来,给豆娘和杏枝装上早饭。
杏枝道:“姑娘快些坐下,我自己来。”
这时门口炉子上的水又开了,宝婳目光从豆娘身上挪开,又赶忙去提开水,岂料她忘了拿抹布裹住那铁提手,竟一下被烫得不轻。
宝婳低呼了一声,赶忙抽回手,杏枝捧起她的手指。
豆娘看了一眼,见她手上竟立马烫出个水泡。
“姑娘怎这么不小心呀,这得多疼啊。”杏枝说道。
“行了,不要你做事情。”
豆娘从屋里拿来『药』油给宝婳抹上。
宝婳小声道:“母亲对不起,我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她刚才只顾着看着母亲,就给忘了。
豆娘叹了口气,见她这样得不安心,声音难免温和了几分,“母亲不怪你,只是心疼你罢了。”
这个傻孩子……
宝婳见她果真没有生气,忍不住往她怀里贴了贴,又很是认真道:“不管我长到多大,母亲也都是可以管教我的。”
豆娘目『色』愈发柔和,对宝婳微微无奈,“你都这么大个人了……”
她说着自己心底都不由感慨几分。
是啊,她自己也一直都很清楚,宝婳她都已经这么大了,她已经不能再对这个孩子肆意地去指手画脚了。
这天梅襄特意大清早上去见了宣国公。
他平时难得去见他这个父亲,骤然见儿子主动来找自己,宣国公心情微微激动。
“父亲,我同意大哥他们搬回来住。”
梅襄的第一句话,便让宣国公直接给愣住了。
即便元氏已经收敛了很多,可宣国公却仍没有对元氏松口过。
他的大儿子始终在府外,他不是不心疼。
可是梅襄却突然松了口,让他十分讶异。
“不过,我要娶一个妻子。”
梅襄淡淡的第二句话,却如同惊雷一般投在了宣国公的心口。
宣国公登时也坐不住了,“这是好事啊,你早就该娶妻生子了,你告诉爹,你这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就算你看上了公主,父亲求也替你将她求来!”
梅襄神情颇是平静,“她是个平民女子。”
宣国公又是一愣。
平民女子?
“可你是我的儿子,一个民女怎么配得上你?”
宣国公下意识地说道。
梅襄挑了挑唇,“可我也不过是个妾生子罢了。”
他的母亲也不过是个平民,他又何曾会瞧不起自己的母亲……
“不,我可以找个机会,将你记到嫡母名下……”
“不必了。”
梅襄看了他一眼,说:“父亲恐怕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的是一个妻子,而不是身份,我与你是交易,也并非是商议。”
宣国公神情微微僵住。
他固然也希望大儿子能回来府上,可是……
“你果真想清楚了?”
宣国公又问了他一遍。
梅襄看着窗外枝桠上一对唧唧依偎的小雀儿,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点,他早就想得很清楚了。
又过几日,赶上了一个大晴天。
豆娘今日回来的早,正打算再带宝婳去买几身衣服,岂料外边巷子里突然就喧嚷了起来。
“官爷,就是这地儿了,您瞧瞧,就是这户人家,没脸没皮的东西……”
外面叫骂的声音极大,甚至有人已经踹起了门。
杏枝皱着眉道:“是来我们家的?”
豆娘沉着脸过去开门,就瞧见那李举人的母亲站在门口。
宝婳出来时,还瞧见了门外竟还来了两名官差。
“就是她,这宋妩已经是我李家的媳『妇』了,早在十四的时候就该到我家去讨生活,可她死活不过门,叫我儿子至今都没有个子嗣,她们这一家简直是作孽啊!”
李母的口水飞溅,嘴巴跟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外边邻居都聚到了附近,远远地瞧着热闹。
宝婳原还有些发怯,可一见来人是这李母,便叫她想到当日对方对她母亲的羞辱。
她抿了抿唇,转身寻了水瓢去舀了一瓢凉水便往那门口泼去。
那李母被泼个正着,连连怪叫。
“你这个小疯子!”
李母可没忘了宝婳那天怎么发得疯,往那官差身后避了几分。
“婳婳……”
豆娘见她不知怎地,一见到这李母就立马变成了小虎崽子似的,赶忙将她拉到身后,令杏枝看好了她。
“这位夫人,我等也是公事公办,既然令嫒与李家有婚约在身,就该速速上门去他李家过日子。”那官差身形高壮,说起话来也极大声,颇有威震。
豆娘微笑道:“哪里的话,她这么说,二位就相信了,那日后人人都可以来我这儿说我女儿是她媳『妇』,我女儿岂不是要坏了名声?”
“是啊,这位夫人说的在理,两位差爷果真调查清楚了?”
巷外忽然走来一个身着锦服的『妇』人,那『妇』人约莫三十多岁,身后跟着个两个婆子。
两个官差一见,便立马恭敬地向对方行了个礼。
“啊,这不是尹夫人吗?”
就连李母也一改泼『妇』的样子,对那尹夫人谄媚起来。
这尹夫人是尹翰林之妻,去岁尹夫人还特意宴请了京中举人的亲眷,尹翰林也时常提拔一些后生,他夫妻二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福善之人。
“青天啊,夫人您看,这是婚书,白纸黑字,做不得假的!”李母忙将婚书拿给尹夫人看。
上面确实是有宋妩的名字。
豆娘只说:“我女儿名为宝婳,我与她连宋家人都不是,宋家确实也有个宋妩,你为何不去寻她?”
李母见那些人都瞧着自己,哪里会承认自己又收了甄氏一笔钱银。
她磕磕巴巴道:“那……那人家闺女改名叫宋媚了,我怎么好意思再去找。”
她这解释听起来竟十分滑稽。
那两个官差更是面面相觑,若不是知道她是李举人的母亲,他们又怎么会轻易跟她跑这么一趟。
“李夫人,耽搁公务可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
“这……她就是宋妩,她后来还回了宋家去了呢!”
“李夫人。”
尹夫人发话了,李母立马又安静了下来。
“你说的话都被人看在眼里,你就是不考虑自己的名声,也要考虑你儿子的名声是不是?”
她又说:“我让人送你去宋府吧,你要去发难的是宋老爷宋夫人,没道理为难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李母郁闷地应下来,却又好奇问:“尹夫人今个儿是来做什么的?”
尹夫人笑说:“我是受宣国公之托,为他的二公子上门来向这位沈夫人提亲来的。”
李母微微呆滞,“宣、宣国公的二公子?”
“是啊,所以你要想清楚了,到底谁是宋妩,若误会了的话……你也知道,那些勋贵人家最是容不得让人冒犯。”
李母当即变脸。
她看了宝婳一眼,似乎都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
她咽了口口水,将地上那水瓢捡起来递给了杏枝,“对不住对不住……”
“李夫人,你若只是胡扯,我等可是可以依法将你带去打板子的?”
那两位官差愈发得不满起来。
李母一听,赶忙又嚷嚷道:“嗨,我怎么敢耽搁二位的事情,我发誓确有其事,这婚书上的人兴许就是宋媚……二位官差随我去宋家,倘若弄错了,我挨板子就是了!”
“那我让人送夫人去宋家。”尹夫人说。
“嗳……好、好的,我这就去宋家找他们说清楚。”
李母火烧屁股一样跑了。
巷子里的邻居却更加惊奇了。
豆娘与邻居解释几句,便与尹夫人道:“夫人,进去说话吧。”
尹夫人点了点头,杏枝便将小院门一关。
一旁宝婳都还有些错愕。
二爷他要提亲也没同她提前说一声啊……
“姑娘,不进去听听吗?”
杏枝小声地提醒道。
宝婳这才后知后觉,跟到了豆娘身旁去。
尹夫人笑说:“梅二公子一表人才,与令嫒看上去真是天作之合,他也是真心求娶,他父子这才央了我来做媒,上门为梅二公子求亲。”
尹夫人一副有福之相,说起话来也叫人听着甚为舒心,可见这媒人的人选,宣国公府那儿也是仔细考量过的。
尹夫人知晓那梅二公子重视,是以也舌灿莲花,将这梅襄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
宝婳愈发紧张地打量着豆娘的表情,见她微微得笑,却生怕她嘴里下一刻就给回绝了。
豆娘心态尚且还算平稳,一直与那尹夫人叙到了最后都不见松口,两盏茶下了肚,尹夫人都要着急了,豆娘才笑着说道:“这般俊逸之人,原本也不敢肖想,但尹夫人既说他心诚,倒是可以考虑。”
尹夫人松了口气,立马笑说:“那是自然,我已经查看过了,下个月初八就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我让他家里人直接带足了礼和诚心上门来拜访夫人。”
这拜访便是要正式上门来提亲的,半点可马虎不得。
豆娘又答应下来,这件事情才算说成。
尹夫人好不容易促成此事,总算满脸欢喜地离开。
豆娘将人送走,回到屋里,见宝婳还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你不高兴?”
宝婳如梦惊醒,嗫嚅道:“母亲……你、你答应了是吗?”
豆娘笑抚了抚衣摆,“我若不答应,婳婳方才大概就要把母亲的衣服给撕了吧?”
宝婳听到这话,这才注意到豆娘的衣角上皱皱的,方才好像一直被她拽在手里。
宝婳微微脸红,“母亲……”
豆娘笑说:“你这个傻婳婳,母亲这回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婳婳可以过的很好很好。”
宝婳听到她这话,莫名地感到一丝泪意。
她知道母亲不喜欢梅襄,但最终还是为了她而妥协了。
“嗯。”
宝婳用力地点了点头。
豆娘笑着替她抹去眼角的水光。
接下来这段时日,邻居们愈发地诧异,发现豆娘家门口竟贵人来往不断。
宣国公亲自上门来提亲,在知道梅襄求娶的女子是宝婳时,他的心情都不知道有多复杂。
他最震惊的是,这个小丫鬟竟然还活着?
他记得,当初她是祝九风的妹妹,离开的时候还激得梅襄吐了血……
后来又听人说他们弄错了,她并非是祝家的妹妹,之后就没在意过这么个人。
他哪里能想到,宝婳竟然能叫他儿子惦记到了这个地步。
这让他难免又想到当初他和柳氏……
他想到此处,心底微痛,但仍是收拾得体面,令人带足了像样的礼上门去。
两家既要结亲,三书六礼、媒妁之言,一个步骤都少不了也错不得。
交换了庚帖定下婚期之后,宝婳便不能再似以往那样随意出门。
“姑娘也不能私下里去偷偷见梅二公子,如果见了未婚夫婿,会不吉利的。”
杏枝对宝婳说道。
宝婳躲在屋里,外面再是热闹她也羞于『露』脸。
“是么……”
这些日子不论是邻居还是母亲,她们都热心的告诉了她好多规矩和忌讳。
宝婳又认真地将这条也记在心底,她一定会忍住不见二爷的……
婚期定下的日期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宝婳原以为自己只要呆在家里等着出嫁,一切就会顺顺利利万无一失。
直到这日,又是大清早上,巷子里来了两个陌生人。
那两个人虽不认识,但宝婳去过几次皇宫,却从他们的规矩习惯中,一眼认出了他们是宫里的太监。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太后宫中的太监。
宝婳意外得很,同豆娘低声交代过了,才随人进了宫去。
至栖宁宫,宝婳拜见了朱太后,给对方仔仔细细地行了个礼,生怕出一丝差错。
朱太后隔着纱帘,瞥了她一眼,“哀家听说你不仅寻回了亲人,还找到了个好夫婿。”
宝婳不明白朱太后此番召见自己的意图,却仍是中规中矩地回了话。
“唉,可惜了,哀家本来想给你指个好夫婿的。”
宝婳低声道:“民女身份卑微,自知不配。”
朱太后笑说:“你也知道你不配,难道那梅二公子你就配了吗?”
“其实你许给谁,哀家一点都不在意,可哀家很早就给梅二公子物『色』好了几个妻子人选,她们无一不是真正的千金淑女,偏偏……”
朱太后说到此处,更好似生出了无限扼腕。
好像梅襄这颗玉做的白菜,就被宝婳这个低贱的民女给拱了去。
宝婳听到此处,与梅襄定下亲事后的喜悦也一点一点消退去。
“你好好想想吧,就算你现在嫁得了他,婚后的生活,只怕你也很难招架得住,而且……”
而且什么,她并没有再往下说。
朱太后似累了,抚着额挥了挥手,让宝婳退下。
出了栖宁宫后,宝婳心情微微低落,但仍是忍不住对领路的宫人打听了一下秋梨。
那宫人颇是错愕,“秋梨姑娘在陛下身边伺候,恐怕你想见也未必能见到。”
宝婳央求着她,只说见不到也没关系,那宫人才带着宝婳过去。
今日休沐,天子并未上朝。
秋梨听到宝婳来见她时,也惊喜不已,忙趁着天子醒来之前,去与她相见。
“宝婳,你找到了家人是吗?”
时间明明没有过去很久,可秋梨就是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
她太久没有见到宝婳了,也并不知道宝婳在外面经历了多少事情。
宝婳将自己定亲的事情告诉了秋梨,秋梨惊讶了一瞬,仍是笑说:“真是为你高兴。”
“秋梨,我们的命都不是很好,但最后都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的,是不是?”
宝婳想到朱太后的话,心里便好似笼上了一块阴云,颇为压抑。
“莫不是太后同你说了什么?”
秋梨分明也看出了她的郁『色』。
宝婳摇头。
秋梨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苦恼,她们难得相见,她不想让秋梨见到自己反而就多了一桩担心的事情。
“没什么,就是感慨罢了。”宝婳笑说。
秋梨捏了捏她的手,眸『色』微柔,“我们最后都会好好的。”
宝婳点了点头,见时辰不早,便要出宫。
宫人带她走到长廊上时,宝婳还心想自己会不会在这里又遇见了二爷……
不过杏枝说了,这时候他们见面是不吉利的,所以宝婳只能抛开这个念想。
“宝婳……”
宝婳走着,忽然有人将她叫住。
她微微僵住,忽然发觉自己不见到二爷,见到了旁人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她转过身去,便瞧见长廊另一头缓缓走来一人。
对方身着玄『色』衣袍,温柔的眼下点着一颗黑痣。
那般熟悉的身形,除了祝九风还会有谁。
“听说你同梅二定下了婚事?”
祝九风许久不见,却始终和原先是一样的神态。
他不愁不恼,只微微笑着,目光落在宝婳的脸上。
“宝婳,你这样……开心吗?”
宝婳渐渐回过神来。
她想到最近的事情,迟疑许久,又问了他一个同上次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紧张。
见到他时,似仍不能坦然面对。
他笑了笑,很满意她这样。
“看不出来么,梅二他想要兼顾你的事情,就不得不分神,最重要的是,他从此以后,也会多出一根软肋。”
其实祝九风犹豫了很久,宝婳虽然也很重要,但能让梅襄那样的人有一个软肋的话……
那么,他觉得他也是可以勉强接受。
“而且这样一来,我也就不用对付你,再去记恨你对我的背叛了。”
他弯唇道:“我会将你的账,全部都算在梅二的头上。”
“祝大人,一定要这样吗?”
宝婳攥紧手指,就连看着他的目光,竟也是叫人捉『摸』不透。
她到底还喜欢不喜欢他……对于祝九风而言,竟也成了一个难解的『迷』了。
“宝婳,你们都希望我早些收手是不是?”
他看着宝婳,忽然说道:“你叫我一声九风哥哥,也许我想起过去那些美好的光景,便能心软答应了你。”
宝婳抿了抿唇。
她知道他没有这么容易被说动。
可她也知道,秋梨的心里始终没有真的放下过他这个哥哥。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似有些艰涩。
“九风哥哥……”
祝九风忽然收敛几分笑意,重新打量了她一眼。
她现在很好,肌肤莹润,双眸如水,那张嫣美莹柔的面容如灼灼艳丽的粉芍『药』,总叫人觉得下一次见到她时,她会比从前都要更加的好看。
“你真是叫人喜欢……能骗你再叫我一声九风哥哥,我也满足了。”
他对她道:“我们过去那么美好,你不会忘的,是不是?”
宝婳眼睫轻颤,没有答他。
祝九风笑着与她擦肩而过。
他一直在放弃她,为了各种事情放弃了她……
只有那个被女人『迷』了心智的梅二,才会为了一个女人,选择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