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被逼到尽头时,往往没有时间再去构思对自己有益的谎言,他们会如实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不是吗?
想到这里,曹操勉强挤出一幅与他心境并不相符的笑容,挑逗道:“哎,本初,你看,我往这儿下了啊。”
袁绍真急了,他一挥手,站了起来,身上铠甲的鳞片在阵阵阴风中出交错的声响。“别下了,我的好孟德,快随我入屋吧,下雨啦!”袁绍不由分说的拽起曹操,往正屋中拖去。
曹操还装作恋恋不舍得样子,回头看了几眼,用手指着棋盘道:“这棋尚未下完,尚未下完啊,袁本初,这可要算你输了。”
“好好好,我输,就我输,区区一盘棋罢了。”下棋处听去,袁绍的声音愈来愈远,就在他和曹操走进屋中的一瞬间,屋外大雨倾盆,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打落在石板棋盘上,一时间乱了棋面。
到了屋内,曹操这才不慌不忙的掌上灯,准备听听袁绍要说什么。他将袁绍让在座位上坐下,自己高坐于堂上,二人四目相对,曹操忍不住笑了。
“孟德还有心情笑吗?”袁绍已经没有功夫说什么开场白了,而是直奔主题,“那朝堂之上,董卓的所作所为你也都看在眼里,那是越来越过分了啊,我真怕他有一日,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袁绍的屁股尚未坐稳,就站了起来,面朝曹操,以手指屋外,气愤填膺。待他说完,霎时间,又是几个响雷打起,雨声更重。
曹操的心里是看不起这个老友的,小棋尚不得顾全,又何以顾全大局。在曹操看来,与袁绍讨论时局大势,无异于对牛弹琴。
曹操随手从旁边的桌上取了茶杯,用茶杯盖慢慢的撇着茶叶,轻声细语道:“本初过虑啦,切莫与雷雨争声,凡事可以小声说来。”
袁绍被平白数落,却也顾不得反驳,只得压了压声音,同曹操理论:“你可曾听说了,各地找来的新兵已经6续归返洛阳了,可董家军招到的数量是汉军的四五倍之多!而且据我眼线来报,这董卓手下的新兵,各个英勇,汉军呢?皆是些不通拳脚之人。这定是董卓与他女婿李儒的阴谋啊!”
曹操又是一笑,袁绍此番前来拜会,所为之事果真不出他所料。
“你怎么又笑,有什么好笑的?”袁绍不可思议地问道,他真不明白这个老朋友是如何行事的,怎么竟至如此的不靠谱,要不是看在同朝为官,关系密切,他才不愿意事事与曹操商量。
曹操终于说了句正经话;“那以本初之见,应该怎么办?”
袁绍这才咽了咽唾沫,沉了沉气息,自信道:“以我之见,你我二人不如离开朝堂,我往河北,你往中原,自立门户。我算是看清了,董卓久后必反,那时我等也好有资本与之抗衡,待为大汉除了这个逆贼,也不失封王拜相之礼。”
曹操心中惊讶,这老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心中竟有如此蓝图,可他必须故作冷静。
论资历、人脉,曹操都没有袁绍那般优渥。他甚至没有做好准备,所以他想让袁绍也等等。不然,若袁绍已经占据优势,再让他先行一步,曹操的前途堪忧了。其实,在曹操心里还并未对汉朝放弃希望,他还想扶大厦之将倾,他也坚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屋外的雨小了,却还未停,曹操为袁绍煮了温酒,与他开怀畅饮。几番推杯换盏之后,引得袁绍将心中苦闷和盘托出,曹操好言相劝,终于劝得袁绍隐忍下来,为了朝廷,再观望一阵。
许县城外,开阔地里有几株枯死的树木,赵月一行人在此落脚。
不远处就是许县,小城里还可见飘起的阵阵炊烟,已经是晌午了,韩奎下令歇息一会儿就走,并不准备让赵月等人入城。
张端靠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个野果蹭了蹭,然后递给赵月,关切道:“长皎,你渴吗?我这里有沿途摘得果子,分一个给你。”
赵月倍感温暖,接过来咬了一口,顿时果汁充满干燥的口内,含糊不清之间,却没有忘了答谢:“唔,谢谢大哥了。”
一路上,汉军与董军都按照前后的次序行进,张端与赵月两个好兄弟根本没有说上话,找着这个机会,二人总算能够聊会儿天了。
张端在赵月身旁坐下,用捡到的一片大叶子扇着风,他身体虽壮,但极易出汗,自然受不了暑气。赵月在啃那果子,吃了一半,忽然想起一事,赶忙问张端:“大哥,一路急行,你怎么会有摘果子的功夫,这果子又是从何处摘的?”
张端没有太在意,随口便道:“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只管吃吧,方才我们不是经过一果园,多的是人去摘,我也去了。”
听了这话,赵月默默地放下了咬在嘴里的果子,不再作声。
张端见了,忙问:“怎么,长皎,果子不好吃?”
“唉。”赵月叹了一口气,对张端说道:“果子固然好吃,可也是来自果园,是旁人所种的,方才大哥与众人摘他果子,他日后收成不好,交不上官府的赋税不说,有可能还无法赡养家中的老人,饲养膝下的孩子。想到这些,我如何下咽?”
张端被赵月说的心中也有些不忍,却又辩解道:“兄弟你就是心肠太善了,照你这样,将来上了战场如何杀敌,对面营中那些士兵也是爹生娘养,可你不杀他们,他们就杀你。再者说了,方才摘果子,军侯韩大人也说可以摘,你何必在这杞人忧天。”
赵月听了,更无心思吃那个果子,而是在一旁低头沉思。
战争是残酷的,你不杀我,我便杀你。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赵月家中有老母需要赡养,可对面阵营中的人膝下就没有孩子需要照顾?两军对垒,岂会谈论那么多,各为其主,杀便是了。
邢翼注意到赵月的沮丧,为了缓解气氛,他主动说起自家的两个孩子,引得众人纷纷凑拢去听。就连张端也不再理会赵月,而是专注于邢翼的讲述,他认为赵月虽然善良,孝顺,却也太过懦弱,考虑的太多,需要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了。
邢翼坐在一旁,开始讲道:“诸位兄弟,我家住在昆阳城里,靠酿酒为生,条件算比诸位好些吧,可是日子也很艰苦,你们想想,我上有双亲,下有一男一女两个娃娃,仅靠酿酒得来的些许钱财怎么够,时间一长,就是入不敷出啊。”
人群里有一人问道:“所以伍长你才来当兵?”
邢翼循声望去,对那人说道:“唉,没错,家中就交给妻子打理了,我出来当兵,看看自己混口饭吃,要是运气好,将来能给他们带回点儿钱。可我一个酿酒的手艺人,没有打过仗,更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力气壮,所以可惜了,没能加入董卓军,却做了汉军的伍长。”
张端眼睛一转,倒是对那两个孩子产生了兴趣,他挤开旁人,紧靠着邢翼坐下,然后问道:“邢伍长,你家那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多大?很可爱吧。”
“哈哈哈!”邢翼的脸上满是赶路的汗水,此时洋溢着幸福地微笑,开心道:“男孩七岁,女孩儿六岁啦,都可爱得很。”
先前赶路时提起公孙瓒的那个年轻少年在乎的却不是孩子,他更在乎邢翼所说的昆阳城。只见他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问道:“邢伍长,您给我们讲讲城里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吧,我们多半来自村里,整日种田养鸡,还真不知城中景象。”
邢翼挠了挠头:“城里的生活?其实也就那样吧。”说完,他看向不远处的许县城,一拍手,指着许县的城门道:“咱们昆阳就跟这许县差不多,想必这许县城内也有酿酒坊、工坊、油坊之类的地方吧,我听说像洛阳长安那样的大都市,还有商家,农家各式各样的地方,我也没去过,不知道真假。”
“我倒是觉得,”赵月欲言又止,紧咬着嘴唇,眯着眼睛望向许县,嘴中嘟囔着,引得众人的目光看去,只听他继续说道:“这许县将来一定有所展,绝对不是昆阳那种小城可以比拟的。”
张端有些急了,反驳道:“得了吧,长皎,你又在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我们昆阳哪里不好了,我就觉得比这许县强。”
赵月没有理会张端,反倒是望着许县城出神,片刻后,蹙眉道:“我说真的,你看这许县城虽小,但城周围的土地,包括我们坐的位置都没有得到开垦,本应该是上好的良田,却没人耕种,怪是可惜的。我觉得,如果将来能够有人善加利用,许县这里绝对也是一个大城啊。”
邢翼悲悯道:“战乱刚刚结束,百姓们哪有余力种地,唉,只希望如你所说,将来能出一位贤明的大官,带领我们走向和平。”
“我觉得我家董卓大人就是。”张端站起来,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在张端的心里,他深深地为自己是董卓手下的一个兵而骄傲,更何况,他手下还率领着十个人,而他也是什长。算起来,比邢翼的地位还要高。只是,他跑错了地方。
不远处,韩奎阴沉着脸走了过来,见到张端后,冷冷地叱责道:“一个董军什长,不老实在手下人身边待着,反倒自降身价,来到汉军队伍,听一伍长讲故事,这成何体统?张端,给我滚回你该待得地方去。”
这话中带着三分剑,张端不傻,他听得出来。他虽桀骜不驯,身手过人,但却也知道令行禁止,身为士兵,最重要的是要听将军的话。此时,被训斥的张端一言不,站起身来,快地跑回了董军行列。
韩奎似乎没有消气,挥了挥手,大声喝道:“都别给我瞎聊了,全军起立,准备进,前方不远处就要到州界了,那里是山道,据说还有黄巾余党出没,不想死的,都给我老实听命令。”
话刚说完,瞬间传来了一阵阵收拾东西的声音,随后所有人都稀稀拉拉的站了起来。
在起身之时,赵月现他的腿有些酸痛,一边连忙使劲儿拍拍,一边心道军队赶路当真辛苦,果然有别于日常上山采药。待腿缓过劲儿之后,赵月抬头看了看天上,天空中的太阳不知躲到了哪朵云彩的后面,天气凉爽了许多。就这样,汉军继续前排打头阵,董军殿后,向着洛阳出了。
很快,众人就来到了韩奎所说的州界处,放眼望去,果然是山道崎岖。
这一行人未走官道,图近才走这里,可眼前的这条小径实在难走,遍地坑洼不说,还有石子遍地,不少人因穿着破烂的鞋子,踩中尖锐的石子,脚心划出了伤口,流血不止,只得被同伴扶着,用头巾暂裹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