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领导家门外。
杨厂长的车刚在院门口，就见陈秘书焦急地等在外面。
总算把车等来了，人也连忙迎了上来。
“杨厂长，你们怎么才来啊!大领导都等急了!”
杨厂长理亏，连声道歉：“抱歉抱歉，厂里出了大事，耽误了。”
陈秘书一愣，知道杨厂长不可能故意放大领导鸽子，肯定是出大事了，忙问：“厂里怎么了?”
杨厂长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别提了，又出了起工伤事故，这事回头再说，我们先去见大领导。”
“又一起?”
陈秘书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也不好多问。
连忙领着两人快步向院内走去。
同一时间。
大领导和领导夫人正焦急等在客厅。
除了他俩，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瞧着约莫六七十，蓄着山羊胡，身材干瘦，须发灰白的文 士。此刻正端起一杯茶，老神在在嗅着茶香。
这茶都喝了一个多小时了，大领导有些不好意思，“董老先生，小杨以前一向很守时，这次也 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厂里出什么大事了。”
大领导口中的董老先生，正是协和医院的副院长董清泉。
也是全国医疗协会的名誉委员，主攻神经内科。
真正的医学泰斗。
从业几十年，享誉中外。
董清泉难得清闲，茶也是好茶，倒不怎么在意多等这两个小时。
笑着说道：“不碍事，今天能喝到这口碧螺春，已经不虚此行了。”
当然，他这趟过来主要还是给大领导看病。
之前一直都是他盯着。
郝向阳给大领导开的那副中药他看过了，很专业。
虽然对中医涉猎不深，但疗效肉眼可见。
对开药的郝向阳自然很是好奇。
正说着，杨厂长几人终于到了。
人还没见着，声音先传了过来。
“抱歉抱歉，大领导，我们来晚了。”
杨厂长一副急色，步履匆匆。
郝向阳从容跟在他身后，也在悄然打量屋内几人的反应。
两人一靠近，董清泉便皱起了眉头。
“好重的血腥味!”
听见这话，大领导和领导夫人面面相觑。
董清泉他们了解，肯定不会无的放矢，两人都好奇发生了什么。
郝向阳也注意到了这人，心里暗自揣测他的身份。
大领导连忙起身介绍道：“这位就是协和医院的副院长，董清泉董老先生。”
接着又分别指着杨厂长和郝向阳给董清泉介绍了一遍。
“小杨您之前见过，这年轻人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郝向阳，我那中药方子就是他给开的。”
董清泉点点头，心里却暗暗吃惊。
没想到郝向阳竟这么年轻，看样子最多就二十出头。
从业这么多年，他对血液的气味很敏感。
知道出事了，忍不住问道：“你们身上这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大领导和领导夫人也关切地看着两人，担心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故。
杨厂长苦着脸，照实说：“下午我们正准备动身，结果接到消息，车间又有职工受伤，情急之 下也没来得及通知你们，这才耽误了时间，还请大领导和董老见谅，让你们久等了。”
接着又替郝向阳解释道：“这血腥味是救人的时候沾上的，怕您久等，也来不及换衣服……”
“又出事故了?”
没等杨厂长说完，大领导便把他话音打断，眉头紧蹙。
上次的事儿才刚消停，安全教育也做过了，这阵子大家的警惕心应该还是有的，按理说不该这么短时间内接连发生事故。
于是对杨厂长问道：“你把这事的经过详细说来听听。”
杨厂长不敢有所隐瞒，便将事情原委都说了一遍。
“大领导，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也没想到会酿成这么大的事故……”
为了给自己开脱，杨厂长将李怀德那点小心思都捅了出来。
听完始末，大领导怒火中烧，“胡闹!”
杨厂长吓得一个哆嗦。
难得见到他大动肝火。
领导夫人在旁劝道：“好了，谁都不想出意外，你跟小杨发这么大火干嘛?”
大领导没好气地看了眼杨厂长：“身为一厂之长，监管不力，上次的事故还没吸取到教训，怎 么能让一个老妇人进车间?还把她放在这么危险的岗位上!还有那李怀德，仗着自己有后台无法 无天，为了一己之私，拿员工的性命开玩笑，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上次厂里出事，他就强调过，产量只是次要的，必须保证职工的人身安全。
这才不到一个月，差点又出了一起人命事故，合着自己的话都被当成了耳旁风。
杨厂长知道是自己失职，也没辩解，只是一个劲的认错。
“您说得是，的确是我失职了。”
杨厂长深知，这次事故能不能大事化小，还得看大领导愿不愿意帮忙。
当然，前提是没有出人命。
见杨厂长认错态度尚可，大领导脸色梢霁，没有表态。
还是领导夫人出来解围，关切地问起了后续进展。
“小杨，那受伤职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杨厂长听到夫人问话，才想起忘了说手术的事了，连忙回答道：“这次一共有两名职工受伤，之前工伤员工的家属也是其中之一，伤到了右手，多半要被截肢，已经送去市医院了。”
领导夫人听了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到了要截肢的程度，那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另一名职工的情况估摸着也不乐观。
杨厂长看了看大领导的脸色，接着说道：“另一个被机床发动机砸到了脑袋……”
听见这话， 一旁的董清泉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机床发动机重逾千斤，遭到脑袋，人怕是当场就没了。
见大领导又要训话，杨厂长忙解释道：“好在向阳刚好在厂里，人已经被他救活了，命算是保住了。”
一听又是郝向阳帮着救人，替轧钢厂解围，大领导顿时松了口气，满脸欣慰。
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
“好啊，后生可畏啊，向阳，你这可是立了大功啊，董老先生，我没骗你吧，向阳他的确 有活死人的本事!”
董清泉听到这番话，看向郝向阳的表情有些狐疑了，直言不讳道：“如果真像杨厂长说的，患者头部被近千斤重的发动机重创，怎么可能救得回来?”
郝向阳也没卖关子，解释道：“伤者戴着安全帽，抵挡了部分发动机的冲击，而且下落的高度并不高，实际情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虽然颅骨裂了，但是颅内并没有大出血，多是软组织损伤，而且骨折碎片恰好避开了横窦、 窦汇这些大静脉，也算不幸中的万幸，这趟手术下来，我也没费多少工夫。”
在场的除了董清泉，其他几人听不懂这些专业用语。
只觉得郝向阳是谦虚的说法，被那么沉的发动机砸中头部，能活着已经要烧高香了。
虽然郝向阳话说得轻松，但董清泉知道颅骨碎裂到底有多危险。
人的面部血管密集，而且大脑内无一处不是重要部位。
脑神经还有脑干都聚集在颅骨内，稍有不慎患者就要饮恨在手术台上。
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要兼顾判断和实操。
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听杨厂长说，郝向阳还是在轧钢厂的卫生所动的手术。
条件有多简陋他也能想到。
就是自己去做这台手术，也没多少把握能把人救回来。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医术，想必来头不小。
就是师资条件和医疗设备都十分齐全的重点高校也难培养出这样的人才。
想到这，董清泉对郝向阳的来历有了一丝好奇，询问道：“小伙子，不知你师承何方?是哪个医学院毕业的?”
郝向阳还是那套说辞，“不瞒董老，我师父是乡下的赤脚医生，跟着他学过几年，并没有上过医学院，也没读过几年书。”
这话说出口，别说董清泉，就连杨厂长都不信。
医学理论可以教，中医药方也可以传承，问题乡下哪里来的医疗设备给他练习手术?
行医，光是天分还不够，需要大量的临床经验。
有道是行万里路，遇万般人，才能做到不轻贱了人命。
如果说郝向阳只懂中医也就罢了，还算说得过去。
但他已经接连两次在条件简陋的情况下完成了高难度手术，没有实操练习，怎么可能独立完 成难度这么高的颅内修复手术?
一次是运气，两次还能说是巧合?
不过郝向阳既然不说，自有他个人的考量。
董清泉也没有深究。
不过郝向阳的确是医学领域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且大领导虽没有明说，但董清泉也能揣摩出来他的意思，多半是想让自己安排这年轻人入 职协和。
不过协和医院不比外面那些小诊所，入职医护人员的条件都有明文规定，不可能随便破例。
毕竟是医疗领域，将来出事，相关责任划分问题比较麻烦。
董清泉用手摸着自己的胡须，有些为难：“向阳小兄弟虽然医术不错，只是没有学历的话，想 入职协和还是有些困难。”
郝向阳苦笑一声，没想到大领导还真有意安排自己进协和。
大医院编制也有明文规定，工资高不到哪去。
这年头抓回扣还很严。
一旦被逮，上头没人肯定要进监狱。
也就福利好些。
有系统傍身，他也没必要进医院朝九晚五。
好在规矩是死的，也不需自己出面拒绝了。
反倒是杨厂长面色有点着急，郝向阳医术这么好，就因为这点死规矩不能入职那也太可惜 了。
董清泉也不想郝向阳这种人才就此埋没。
哪儿都有后门，协和也不例外，不过他也想借此考校一番。
“我这趟来的时候带了一味中药，正在后厨熬制，听说向阳小兄弟也精通中医，不妨去看看这 味中药的成色。”
药方是董清泉从一位中医大师那特地给大领导求来的，业内知道这方子的也没几个。
如果郝向阳真有本事，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到时候他要说服医院那些老顽固，也能轻松很 多。
郝向阳犹豫了一会，也没拒绝，“成，承蒙董老先生看得起，那我就过去瞧瞧。”
知道董清泉是起了考校的心思，大领导也乐得在旁看热闹：“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去后厨看看。”
几人移步后厨。
药炉上有丝丝白气冒出。
董清泉看向郝向阳，等着听他的见解，其他人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郝向阳嗅了嗅空中的中药气息，凝神片刻后，开口道：“从我捕捉到的气味来看，您这药方应该选用了炒制后的地龙，应该是产自两广一带，可以通 经活络，促进血液循环，这对大领导的腰痛症状倒是能够起到很好的缓解作用。”
说着，郝向阳也不去看董清泉的脸色，继续凑近闻了闻，又道：“大概是想缓解大领导的疼痛 症状，您这药方里还加入了地鳖虫、全蝎，也是配合地龙起祛风止痉，起到通络止痛的作用，还 有乌梢蛇和穿山甲，其中乌梢蛇药性温和，能中合一下地龙的凉性，穿山甲则具有较强的滋补作用 。 ”
“总体来讲，这幅药方考虑得较为全面，适用大领导目前的状态。”
听完郝向阳关于这幅药方的分析，大领导，领导夫人和杨厂长面面相觑，下意识望向董清 泉，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却董清泉愣在原地。
视线中分明带着股愕然。
原本是想让郝向阳看着药炉里的中药说药效，没让你闻出来啊……
大领导有些糊涂了，“董老先生?”
董清泉微微正色，看向郝向阳的视线有些意味深长。
还没等他给出评价。
又见郝向阳上前，揭开药罐的盖子往里瞧了瞧，发现药汁还没有煮沸。
重新盖上盖子后，郝向阳往药炉里添了些木料，加大了火力。
众人不解，董清泉反而下意识点了点头。
郝向阳解释道：“目前煎药的火候小了点，所以我加了点木材，稍后需再加些水煎沸一刻钟， 滤出液后再次加水煎20分钟，去渣后，将两次药液混匀，每日一剂，分两次服用。这样一个月下 来，不仅大领导的疼痛症状可以有效缓解，气色也会好转许多。”
见郝向阳说的十分具体，连煎药的火候都控制得很到位，董清泉眼神虚眯，难掩心里的震惊。
大领导见董清泉并未表态，忙询问道：“董老先生，您看怎么样?”
董清泉捋着胡须说苦笑道：“只可惜我的那些学生没在，不然也可以让他们改改骄横的性子， 我还没见过谁能把中医和西医同时研究得这么透彻，更别说还这么年轻了。”
这番评价如果放在国内医学界，怕是会引来一片哗然。
大领导并不清楚这话的意义。
见郝向阳已经获得了董清泉的首肯，想来入职协和也不是绝无可能。
于是再次问道：“既然董老先生也认可他医术，那入职的事……”
董清泉沉默半晌，依旧摇头。
解释道：“医生这个职业不比其他，能力和资质缺一不可，向阳小兄弟的实力肯定没问题，但 学历是硬伤。”
见大领导面露惋惜之色，董清泉考虑了一下又说：“不过还是有两条路可以走。“
杨厂长闻言连忙追问：“哪两条路?”
“一是让向阳小兄弟去京都医学院当三年旁听生，三年后入职协和，到时候我可以给他一份正式的编制；二是受聘成为协和医院的名誉医师，不过没有编制，也没有工资，更多的，可能只是一种身份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