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已天黑,春苗早早得了消息等在门口,好不容易看到胖马嘀嗒嘀嗒跑过来,连忙把两扇门全打开。
春苗刚凑个脸过去,谁知第一个下来的是鹿陶陶,还很恶劣地笑着说:“哟,春苗,你又胖了一圈啊。”
“你怎么在小姐马车上。”
“好累哦,我先回去睡一觉,不,饿了我要先吃东西。”鹿陶陶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差遣后头闻声赶来的秋蝉,“给我去买只烤鸭来,杏满楼的,还要一份张大厨做的卤水凤爪。”
苏执跟着下马车,“大晚上吃什么烤鸭,太过肥腻,不如我去沾拂楼定一桌酒菜。”
玄清作揖:“阿弥陀佛,贫僧只需要两个白馒头即可。”
墨言将几盒糕点拎给秋蝉,秋蝉一看,笑着道:“稻香斋的糕点啊,我们家小姐最喜欢吃。”
“看我干嘛,世子让我买的!”难不成以为他讨好陆安然么,呵。
春苗看着马车里一个个蹦出来,最后才是陆安然,“小姐,您平安回来奴婢真要多念几句阿弥陀佛了,雷夫子怎么样,找到了没有?”
几人边回边说,春苗发现人少了,“马大师呢?”
“他寻到女儿,两人先回乡了。”之后来不来王都,马旦对他们说还没做好决定。
没有买烤鸭也没定酒楼的饭菜,最后让秋蝉去煮了几碗面,大家吃了之后各回各家。
晚上陆安然洗漱后,春苗倒了一盆水给她泡脚解乏,边蹲在地上揉按边说起陆安然离家时一些琐碎事情,“黄夫人来找过小姐,应是没什么大事,说等小姐回来后再上门拜访。”
其余种种也都不大重要,倒是其中一件得单拎出来说:“小姐走得急,没能给绯烟姑娘送嫁,不过奴婢按着小姐吩咐将那一套首饰送出去了,她心里很感激小姐,奴婢见她在王都城里连个亲人都没有,另外多添了点银子包给她,不知奴婢做得对不对。”
钱财于陆安然而言看得没有那么重,只是眼看着陆安然神色不好,春苗更加忐忑,“小姐,奴婢不应该私自做主。”
陆安然对上春苗的眼神,“春苗,绯烟没了。”
“呃?”春苗一下子没听懂,随后笑道:“也对,日后不能再叫绯烟,是该改个名字重头开始。”
“绯烟溺水,就在吉庆坊外面池塘。”
春苗笑容定格,她是听说吉庆坊外面池塘出事,好像有什么人掉进去了,邻里好多人去围观,但她和秋蝉一心等着陆安然回来,也就没有跑去看。
“今天溺水的人……是绯烟。”最后两个字从春苗口中说出来,声音有点抖。
虽然春苗和绯烟没见过几面,交情没有熟到为她痛苦难受的份,但乍然听到认识的人出事,心情总归有些复杂,“怎么会这样呢。”
春苗是个软心肠的人,当初在尹家村听到捉弄过她的苏苏出事都掉了几把眼泪,如今更不得了,嗓音哽咽着道:“眼看能过好日子了,怎么就这么突然呢。”
服侍陆安然睡觉的时候,还在念叨绯烟连个亲人都没有可怎么办,得置办两套寿衣,还要找人来充当‘孝子’,在她灵堂前哭一哭,否则太过冷清,最重要的是多烧点纸钱,下边肯定也要用银子开路,才能少受点罪。
也不知是被春苗念叨多了,还是陆安然自己心里藏着事,一整个晚上梦里全是鬼火飘忽不定,前一刻绯烟还在笑,后一瞬她变成了医辨宗的一具枯骨,但是转眼枯骨又成两具,突然爬起来开始打架。
陆安然扶着沉重的脑袋坐在床上发了半天呆,春苗试探着敲门进来,“小姐,你何时醒的,怎么不唤奴婢呀?”
陆安然随便应付道:“刚醒,你帮我拿素色那套衣服,让车夫将马赶在门口,吃好早饭去一趟糖坊廊。”
不过这一趟陆安然没有那么快能出门,只因刚吃下一碗粥,秋蝉过来说:“宝通行的黄夫人来访。”
黄家在王都经营玉石,在这一行颇有名气,也有自己的钱庄。
郑缚美还是那般直爽的性格,走路风风火火丝毫不拿自己当孕妇,“我寻思着入冬后你也该回来了,果然就赶着年前,这许久时间你去哪里游玩,我待在王都城一动不能动,都快闷死了。”
陆安然看她气色就知道在家里日子过得舒心,“按日子算,明年春天二三月份你该临盆了。”
“正是呢。”郑缚美习惯性地抚摸肚子,“一开始几个月吃什么都吐,之后又什么都想吃,你看我都胖成墩了。”
其实郑缚美骨架小,现在长了点肉看起来并不胖,比之前体态丰腴,多了份柔婉。
“对了,这回来是为了你上次找我那件事。”郑缚美人实在,陆安然托她打听一下马才明,她果真尽心尽力去办了,“我家那口子托人问过,马才明这人吧对王都城来说名不见经传,辗转好几个人才总算打听到一些消息。”
马才明才搬来王都城没多久,听别人说此人性格有些剑走偏锋,冒风险的生意也做,郑缚美如实道:“做生意嘛,不讲黑道白道,其中一部分包含见不得人的灰色地带,正经人家不愿意碰触,不过很多没站稳脚跟的商人却愿意冒冒风险。”
收益自不用多说,但如若出了纰漏,一口气就能赔个底朝天。
“他生意应该做得不错,也有人愿意同他结交,我们家那口子还没有和他接触过,听说他最近和陈家在谈药材生意,倒是可以找个中间人介绍一下。”
陆安然问:“他本人专营什么?”
“皮袄啊,药材、陶土、海味之类,好像都沾边,不过从未见他正儿八经地走货,我估摸着他就是做个中间人,赚取点差价。”郑缚美压低声音道:“还有地底下的东西,难脱手的好像他也会帮着找买主。”
陆安然听着越发不靠谱,“这么说,他并非正经生意人。”
“陆小姐你要和他做生意的话,我劝你还是小心为上,虽然生意人利益为重,但也不是什么生意都能碰。”
陆安然眼底露出一抹沉思,“黄夫人,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将你口中的陈家告知我。”
“不方便倒是没有,就是……”郑缚美疑惑道:“马才明这等人物,为何陆小姐如此在意。”
陆安然不能据实以告,只道:“我帮朋友打听。”
仔细记下陈家人姓名住址,两人又多说几句,郑缚美起身告辞,“等我生了孩子,我们再约着骑马打球。”
秋蝉收拾茶具,见陆安然坐着不说话也不动,“小姐乏了吗?不如去里间小息片刻。”
陆安然摇了摇头,“马车还在门外吗?”
“在的呢。”
陆安然朝外走,秋蝉跟在后面,“小姐要去糖坊廊吗?”
“先去一趟提刑司。”她走到院子里脚步停下。
云起正从外而入,明显听到她的话了,笑问:“才一夜没见,就相思入骨了?”
来了正好,省得陆安然再跑,挑着重点说了之后,道:“我想找人与陈家沟通一下……不过他不一定还会去做这桩生意……”
云起意会道:“你怀疑马才明,确切地说,你怀疑绯烟的死和马才明有关?”
“原来没想过。”
“但是黄夫人说他性格偏激,喜剑走偏锋。”
陆安然点点头:“你当知道,虽然这些年北境世家学着王都做派,家中但凡女子改为马车出行,以作仪态,但北境普通百姓不分男女,自小都会骑射,每年还会进行一些赛马和射箭比赛。”
所以,绯烟怎么会因为区区一匹马突然狂躁就手足无措,以至于慌不择路坠下池塘。
“按你这么说,我们不妨设想若真是他,他的目的是什么?”
陆安然不是马才明,自然不知道,“那匹马可还在?”
“案子归为意外,应该让马家拉回去了,如果他不要的话,才会由京兆府处理。”
云起让观月去京兆府询问,来回不过半个时辰,观月说:“昨晚京兆府仵作连夜验尸,并未发现异常,加之有路人亲眼看见绯烟姑娘骑马冲入池塘,所以京兆府直接送回马家了。”
“马也验了?”
观月:“……这倒没有。”
陆安然看向云起,后者收起折扇敲了一下手心,“那就去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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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坊廊外围店铺林立,后面府院互相交错,看似凌乱实则内里自有规则。
两人拐了几个弯才找到马家,上次来门口两个花坛还是枯败的花木,这回很明显特意清理过,土重新翻了一遍,只是里面仍旧空着。
陆安然盯着看了一会儿,难怪上次觉得不协调,明明花坛里枯败的花种很名贵,说明主人家曾经精心呵护培育,但花却败了,还长满杂草。
她现在猜测,前主人走得急,马才明来王都没多久,接手了这屋子后根本没费心思去打理这些花花草草。
本以为灵堂至少搭起来了,到了一看,冷冷清清不算,院门还上着锁。
观月抓着铜锁拍打门,半天不见有人来,倒是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出哭声,“世子,好像有个孩子。”
干等不是办法,观月从围墙翻过去,一落地遇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准备开门,撞上观月被吓一大跳。
观月没成想家里有人,感觉有些窘迫,解释道:“敲门没人应,听到里头孩子哭声怕出事。”
妇人满身戒备地上下打量,“你是谁啊?”
“我们是这家女主人的朋友。”
妇人张大嘴,“你们?还不止一个……”
观月转身一把拉开大门,“我们来给绯烟姑娘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