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香名字取得响亮,实则酒楼不大,缩在各式各样光鲜亮丽的大招牌当中,门户陈旧破落。
上下分两层,楼梯狭窄,因为年份久远大堂昏暗,桌子连带着上面的竹筒都覆盖一层经年不去的油腻。
经常来光顾的自然也是附近手头拮据又没事爱好喝两口的底层百姓,叫上一壶酒一碟花生米,自斟自饮能喝大半天,反正掌柜也不会催促。
不过最近多了些生面孔客人,那就是参加今秋乡试的考生。
因为法华寺出了命案,抄书暂停几日,这群学子里其中一位出钱将人喊出来凑了一桌,周青严和满骞也在内。
出钱的人叫周济,家里有些小钱,他去抄书纯粹冲着或许有机缘能结交个朝廷大官,可惜始终没有机会得见传说中负责此次抄书事宜的南宫少辅。
因着周济请客,桌上众人很识趣地绕着他恭维一番,之后逐渐扯远,说到法华寺互殴致死的两位学子。
周青严喝了半杯酒,对他们口气轻飘飘地提及死者感觉不舒服,和满骞交换一个眼神,打算再坐片刻就随便扯个借口离场。
谁知话题一转,周济眼眸闪了闪,做作的叹口气道:“江磊和刘平川倒也罢了,吴炳昌着实可惜,若参加这次的乡试,怎么也能博一个举人吧。”
吴炳昌是武原府案首,周济同样也是案首,不同地方出来的天之骄子聚集王都,少不得要被拿出来做比较。
当场有学子讨好周济说道:“吴炳昌性格古怪,只会死读书,我看上次院试他就是凑巧蒙对了题目,真到了考场见真章还不一定如何。”
“对啊,我看过他写的文章,不过尔尔,和周兄你天壤之别,或者连我都不如。”
“哈哈,吴炳昌估计就是怕无颜面对乡试惨败,故而投河自尽,这样的性子能当什么官,难道百姓上堂他有处理不了的,现场来个一哭二闹吗?”
众人一阵哄笑,周济握着酒杯站起来,充当和事佬,“诶~死者为大,大家还是不要拿作笑谈,来来来,喝酒喝酒……”
周青严猛的起身,一口气把里面酒喝完,敷衍的拱了拱双手道:“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周青严,你什么意思?”其中一个学子吊着眉梢道:“吴炳昌都死了,你还巴结着不放啊。”
周青严忍无可忍,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口口声声拿死者消遣,便是你们读书这么多年的礼仪教养吗?”
桌面一震,上面放菜的碟子跟着腾空跳跃一下,其中被周青严袖子扫到的空酒杯,就这么从窗口飞了出去。
满骞惊呼一声:“不会砸到路人吧?”
往外探看,底下空无一人。
学子被当面拍桌脸上无光,和周青严争执起来,周济从中调停好不容易分开,周青严从袖子里掏出自己这一份银两扔在桌上,铁青着脸甩袖离开。
满骞急急忙忙追出去,“周兄,他们说话难听,你不要放在心上,总归考完试分道扬镳,切莫因此影响前程。”
周青严深吸口气,下了楼梯转头道:“我就是听不下去,让之不喜结交,但不论谁在学业上遇到难题,让之哪一次不是尽心竭力,尤其是丁余声,当初怎么求着让之不说?如今竟一点也不念好就算了,还要背后挖苦编排一顿。”
满骞摇头叹道:“世态炎凉,大抵如此。”
大堂柜台前,两人迎面撞上两名女子,其中冷冰冰面无表情的他们不认识,另一个蒙面的小姐却都见过两面,虽然两次见面都有人死。
周青严散去满脸怒气,作揖道:“陆小姐。”
陆安然微颔首,旁边无方递上空酒杯,她道:“酒杯上有松烟墨味道,刚才问过掌柜,今天只有楼上一桌有学子来吃饭,是你们的吧?”
周青严脸上出现困窘,表达歉意道:“莫非伤到小姐,我愿赔付医药费。”
“无事,酒杯还你,望日后行事谨慎。”周青严为人和态度都不错,陆安然不想为难他,对着无方一点头,两人相携从一品香出去。
周青严想了想,快走两步,在跨出门槛时追上人,“可否请小姐留步,在下只问一句话。”
陆安然清冷的眉目看过去,眼睑半敛,黑眸平静淡薄。
“日前我拿了让之的家信去提刑司,不知大人那里有否发现?”
陆安然道:“我不清楚,你应该去提刑司。”
周青严以为她和官府这么熟,即便不是官府的人也差不离,明明碰壁,反而面带惭愧道:“在下莽撞了。”
往后转头想喊一声满骞,结果发现他站在街面上发愣,“满骞?”
满骞迟疑的拧着眉头自言自语,“……好像是啊。”
“怎么了?”
“刚刚有个人……”满骞顺了一下语言,道:“我以前见过明明是个女的,怎么变男的了呢,应该不会错,他们还说千赤国的话呢。”
陆安然本来都走了,骤然停步转回来,“千赤国?”
“对啊。”满骞眨了一下眼睛,“我不太懂,吴兄说的,当时我们几个一起去采买笔墨纸砚,只有吴兄一人略懂两句。”
他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哦对了,我还不小心捡到了那位姑娘的一样物件,后面找了几次没找到人,东西还留着呢,早知道今天凑巧遇到,就带在身边了。”
说到千赤国和姑娘,陆安然立刻联想到糖坊廊遇到的古怪兄妹,会不会是他们?
“那样物件,可否让我看一下?”陆安然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道:“我和京兆府的袁大人比较熟,可以帮你找失主。”
满骞一听就应了,“我怎么没想到,不如小姐替我直接交给京兆府吧。不过东西放在法华寺,小姐什么时候方便了都可以让人来取。”
“这倒不急,你还记得见到的姑娘与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吗?”
“千赤话我们不懂,吴兄无意中听到一句,好像在说找人还是找什么东西。”
陆安然眼眸微动,当时她的确听到那位女子问他兄长一句‘阿兄,人找到了?’,既然如此,满骞他们遇到的女子的确就是那对兄妹。
双方在一品香酒楼前面辞别,陆安然和无方说起她的怀疑,“若真是千赤国的人,他们混迹王都,肯定另有图谋。”
无方点头表示同意,又道:“之前有消息称,千赤国国主原打算秋后亲赴王都给皇上贺寿。”
每年秋收皇帝寿诞,也是千赤国进贡的日子。
“千赤国虽小,但他们在制作器械用具上很有天赋。”
“嗯,而且千赤历代住在海岛,如有水战,人人可充当水师一员。”
陆安然望着路边店铺挂在外面的各色幡子,眸色微暗道:“蜗居海岛百年不动,但始终对我中原大陆存觊觎之心,如阴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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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晚上通宵不眠,陆安然从死者身上切下来的肝脏分离出一种毒素。
“此毒提炼自一种名为雾母藤的植物。”陆安然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清洗双手,边和无方说道:“这种植物食肉,它外观艳丽具有迷惑性,根茎长满尖刺,一旦有动物被尖刺戳破,毒素即刻麻痹全身。”
无方记下,问道:“如果只是中毒并不会致命?”
“它相当于一种慢性毒药,会逐渐攻击内脏,即使及时解毒,对内脏的损失也不可逆。”最重要的一点是,“雾母藤只能在海岛生存。”
只在海岛上长出的雾母藤,突然出现在王都的千赤人,若说是巧合,也实在太巧了。
陆安然洗好手,用干净的软布慢慢擦拭,“无方,你亲自去一趟太子那里,我画了一张雾母藤的图,你一并带上。”
连轴忙了两三日,一旦松懈下来陆安然才发觉身体疲惫至极,匆忙吃了几口饭就回房休息,一觉睡到天黑。
房间黑漆漆的,陆安然摸黑将油灯点亮,正奇怪春苗和秋蝉总该守着一个,门扉被轻叩,随之春苗的声音响起,“小姐,您起来了吗?”
秋色含露,寒气初现。
陆安然披了件外套穿上鞋,察觉春苗神色不对劲,也不问,一个眼神看过去,春苗就扛不住了。
春苗帮她系好带子,低头道:“小姐,观侍卫来了。”
包括云起在内,提刑司诸人多日不曾来,明面上不说,大家心里多少都明白,定是两位主子间闹矛盾了。
谁知陆安然听了表情平静,淡道:“嗯,无方回来没有?”
“回来后又出去过,现在又回来了。”春苗拗口地说着。
陆安然换好衣服打开门,无方就站在门口,拿出一个小木盒递过来,“太子说这次麻烦小姐,他心中有数了,这是一点小心意。”
盒子一开,满堂辉光,玉润莹白,将春苗一双眼睛都照亮了,“好大一颗东珠。”
陆安然盖上后塞到春苗怀中,“收着。”
春苗听自家小姐漫不经心的话,总觉得哪一日这颗东珠会变现成银票,最终叫银楼这个大嘴吃了去,因而委婉说道:“小姐,这,太子送的东西,咱们不好典当。”
陆安然差点气笑了,“下回我会记得先把你典当掉。”
一下台阶,观月笔直地站在桂花树下,与歪脖子桂花树形成鲜明对比,见到陆安然一抱拳,态度恭敬道:“陆小姐,能否麻烦你去验个尸。”
陆安然眼眸半抬,清黑的眸子在冷月下凉淡如秋泉,“公事还是私事?”
观月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她不愿意,还是实话实说道:“私事,不方便提刑司的仵作出面。”
出乎预料,闻言陆安然只轻轻颔首:“稍等片刻,我准备些东西带上。”
「好多读者说更新少的问题,因为还要上班,辅导孩子功课,只能挤出时间保证不停更,可以放着攒几天一起看哈
另外于知县变方知县或者苏湘湘变成柳湘湘,偶尔一次绝对是手瓢了,发表前我都会重新读一遍改错字
取名字我绝对是认真的,匙水咋了,根本不随便!╭(╯^╰)╮
尽量严谨,有疏漏之处,深表遗憾,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