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来寒光毕现,杀机四起。
从沐易安发狂到拔刀短短几息,陆安然瞳眸微缩,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在冷锐刀锋划破袖子,她整个人像被分裂开来。
耳中是清晰的布帛破裂声音,鼻间瞬时闻到血腥味,脑子却被拉成无限放空。
与此同时,一道红影似天外飞来,比人更快的是剑,听得‘铿锵’一声,沐易安虎口一震,匕首脱手掉落地上。
陆安然一口气转换过来,听得旁边一道冰凉如水没有起伏的声音:“小姐,我回来了。”
“无方。”陆安然惊讶。
无方单手轻扶她后肩,“小姐感觉如何?”
陆安然低下头,幸而无方回来及时,她清楚肩膀虽被划破,但只是一点皮外伤,“无碍。”
“好。”无方单字落下,忽然出脚,一把将沐易安踹到在地。
原本疯狂发癫的平阳侯府世子握着流血的右手手腕滚地嗷嗷大叫,“你这个婢子敢伤我,我要你不得好死。”
无方冷漠如看死人般,脚尖一踢地上长剑,手往前随意一抓,长剑横握抵在沐易安脖子上,“想死?”
这口气冷的不似活人,像是掺了冰渣子,尤其一双眼睛冷漠没有生气,就连狂怒错乱中的沐易安也被惊吓住,瞳孔一点点放大,剩下骂人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当中。
陆安然看着刚才还张牙舞爪此刻缩成一团的男人,冷声道:“侯府世子趋于奢、傲,不犯世人即可。不过即便读了几年书,也当知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你无知无礼无仪,枉生为人。”
沐易安兜头被骂一顿,让他脸色青红交白如在脸上添了调色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随着鼻翼一张一翕眼底红血丝一条条暴起,理智顷刻间溃散,忽然往旁边一扑,想要捡起匕首再行刺杀。
无方长剑一送,沐易安肩膀的位置被刺穿,他整个人定在原地,满眼不敢置信的慢慢抬起头。
无方面无表情的拔出剑,带出一条血线喷洒在他脸上,一双眼睛沉冷,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沐易安终于清楚的认知到,这个女人她真敢杀人。
“沐易安你趁夜闹事,纠缠独居女子。我好歹是一方郡守嫡女,今日便去京兆府请袁大人来说理,日后上了金銮殿,我也能讨几分道理,难道王都侯门便是这样不守规矩,无法无天。”
沐易安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所有怒火都熄灭了,捂着伤口不敢再有其他动作,扔下一句:“等着瞧!”跌跌撞撞的从巷子里跑出去。
无方甩了一下剑归鞘,不是很赞同道:“他没吃够教训,还会纠缠不休。”
陆安然摇头,“虽然我对他说得硬气,但真把事情闹到皇上面前,我们不一定得好,眼下他伤了我,你也回报他一剑,算是扯平。”
无方不解道:“沐易安为何来此?”
“他来找孟芝。”陆安然关上一边门,侧着身子道:“孟芝今夜借助在家里。”
无方眉头微拧一下,想说什么时余光扫到地上东西,弯腰捡起来是一张对折的白纸。
两人对视一眼,陆安然道:“刚才没有,应该是从沐易安身上掉下来的。”
既然成了无主之物,无方尾指一挑,打开白纸,上面短短几行字看完,面色更冷,“好一个孟芝。”
陆安然抿了抿唇,从无方手里拿过纸张,眼睛里凝聚着少有的寒凉,“先进去再说。”
无方打算合上另一边门,一架马车出现在大门前面,里头跳出一个人,边走边喊道:“巧了,你们怎么站门口不进去,莫非知道我要来特地迎接?陆小姐,听闻昨日法华寺死了两个人是你去验的尸,怎么回事,有没有点不可往外说的辛秘。”
无方一言不发,‘砰’一下直接关上门。
“哎呀!我的鼻子!”苏执撞在门上。
一盏茶后,苏执被请到茶室,马旦闻声赶过来,“怎么回事,我刚才打坐冥想的时候听到外面吵吵嚷嚷。”
苏执不知前情,茫然道:“有吗?或许是陆家小姐太客气了,欢迎我的动静闹大了。”
“哦,原来是这样,贫道继续参悟去了。”
苏执摸着下巴感慨:“不愧是得道之人啊。”忽而眼珠子一斜,“无方,你怎么回来了?”
无方抱剑靠在外面门框处,不屑多分一眼给他。
“嘿,我就不懂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苏执左右无聊,凑到无方面前讨嫌。
无方手一伸,剑柄戳着苏执不能再往前靠,冷冷道:“苏公子请坐下。”
“我偏不坐,你奈我何?”
无方眼睛从上往下扫过来,在苏执笑得一脸得意时,用手拽着苏执转了个弯,然后出脚踹在他腰口,苏执被狠狠抛了出去,仍坐到原来的椅子上。
苏执揉着手臂和腰部,呲牙咧嘴半晌,抖着手指指向无方,一字一顿道:“好狠的女人!”
无方冷着脸回过身,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
陆安然换好衣服,给自己简单上了点药,衣服不能要了,不过幸好肩膀只破了点皮。
“小姐。”无方眼珠略微偏向旁边客房一扫。
两人眼神交流,陆安然轻轻颔首,无方便直接朝着那边走过去。
“陆小姐,我是客人吧?”苏执准备告状。
陆安然默了一瞬,“我没请你。”
苏执:“……”陆家从上到下就这样待客?
“好了好了,大丈夫不和小女子一般计较。”苏执敲了敲桌子,“茶水总有一杯吧?”
陆安然:“家中丫鬟出门,无人奉茶。”
连口水都没捞到一杯的苏执无力的认清形势,说到自己来这里的缘由,“我从云兄那边回来,听到法华寺昨日又出事,想着关心几句,不然我今晚睡不着。”
陆安然见他那样哪是关心,分明好打听凑热闹,“你想听他们的死状还是伤口分析?”
“这,倒也不必。”苏执扯了扯嘴角,道:“我就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斗殴,真是因一方砚台而已?”
“具体原因,京兆府会出告示。”
苏执翻白眼,“官府发话哪有个准,不过是糊弄老百姓而已。”
“苏公子这话不合适。”
“我就跟你说说而已,对了,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陆安然诧异,难道搁这儿浪费功夫的成了她?
苏执道:“前两天跳河那个学子叫吴炳昌有个同窗还记得吗?”
“周青严还是满骞?”
苏执竖个拇指,“陆姑娘好记性,我要说的就是周青严,他今日来提刑司了。”
陆安然敏锐道:“莫非他发现了什么异常?不过为何找到提刑司。”
“京兆府也去了,可惜赶得不凑巧正好袁大人不在,他跟师爷口述后想想不好,又跑了趟提刑司。”苏执挪了一下椅子,腰口疼得倒吸一口气,缓过来后说道:“主要还是他不相信吴炳昌是自尽,但京兆府已经定案,他寻思再找袁大人也无用,所以就想起云兄来。”
陆安然还没理清这个前后关联,苏执已经解释道:“那日袁大人一直咬定吴炳昌自己跳河,但云兄却反驳于他,周青严才认为找云兄有用。”
陆安然点头,这人思路倒是清晰,“不过他既然上衙门,总不会空口无凭?”
“不错!”苏执激动的拍了一下桌子,结果忘了手臂疼,又嘶嘶咧嘴,“我是说他还真的拿出了一页纸。”
不等苏执卖关子,陆安然道:“吴炳昌的遗书。”
苏执神秘一笑,“非也,是他准备寄往武原府的家书。”
同窗几月,又共赴科考,周青严、吴炳昌和满骞三人情谊颇深,明明一起出远门,半道上其中一个出事人没了,换谁都一下子接受不了。
更何况周青严和吴炳昌还住在一起,每每看到吴炳昌遗物不禁悲从中来。
“今天一早收拾吴炳昌的东西时,在他最近看的书里掉了一页纸,周青严一看才发现是吴炳昌没来得及寄出去的家书。”
家信简单,可句句是希翼和欢喜。
“信上吴炳昌对自己中举很有信心,还说来年会试若榜上提名,他要回报乡亲此番倾囊相助的恩情,还有父母兄弟姊妹。其中说到因为给他凑路费不得已把家里耕作的老黄牛卖了,他如今抄书挣了银子,回乡后就帮家里把老牛买回来。”
苏执叹息道:“此子穷苦但心怀大爱,对未来满是激情期盼,看过他的家书后我明白周青严的想法,信上每一个字都彰显着他的希望憧憬,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陆安然感情并不充沛,虽有遗憾却无法感同身受,“昨日我问过袁大人,京兆府结案前让仵作剖尸重验过,他确属溺亡,至于跳河之前,马旦和众人可作证,没有谁逼迫他。”
所以,就算再如何怀疑,没有足够的证据能推翻前论。
苏执长叹,“唉,真是见鬼,我不怀疑水鬼都不成。”
天色已晚,两人没说多久,苏执扶着腰告辞,临走前,欲言又止的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身边的无方真是太……厉害了。”本想说剽悍,到嘴边赶紧换了。
陆安然关门回过头,春苗和秋蝉同时一头雾水的望着她,她们一回来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忍到现在客人走了才问:“小姐,无方什么时候回来的?苏公子怎么这么晚来拜访呀?看他那样子,是不是受了伤?”
陆安然统统没有回答,只道:“你们回房去,今晚没事别出来。”
春苗和秋蝉互相看看,把所有疑问吞回去,“是。”
陆安然一个人走往客房,到了门口对着无方一点头。
随着一声敲门,里面烛火亮起,传来孟芝柔弱的声音:“是陆姐姐吗?”
陆安然目色平淡,语气更淡:“烦劳孟小姐开门,我有一句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