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
平日惊堂木一拍,底下犯人总要抖三抖,既被大堂中庄重肃穆的气氛和座上官员的气势震慑,又因为官府背后代表的权势所惊恐。
老百姓就算见到横刀跃马的衙役都像猫见老鼠,更何况正儿八经官老爷呢。
然而现在这位被审问的对象不止没有跪下,反而抱胸站得笔直,时不时还要调戏一把,“又圆又方,我到底称呼你圆大人呀还是方大人?”
袁方胡子跟着嘴巴一颤,“严肃点!”
“哦,嘻嘻——”
“鹿陶陶,有人看到你与死者当街发生争执,如实说来,你到底和死者什么关系?”
鹿陶陶捧着脸转了转大眼珠子,“哇,死人诈尸啦,上街和我吵架。”
袁方头一次遇到这样胡搅蛮缠的审问对象,又因为这女子和陆安然及云起关系匪浅的样子,他不好来硬的,对着两班衙役挥挥手,“下去。”
然后起身走下来,“你是陆姑娘的朋友,本官也不与兜圈子,你只说死者的身份是什么,你为何与她争吵?”
鹿陶陶歪头想了下,“你说了半天,死者是谁啊?”
袁方:“……和你吵架的人很多?”
“不算少。”鹿陶陶掰手指头,“每个月有那么三四五六七八个吧。”
袁方:“……”这是什么惹祸精!
“来人,带她去认尸。”袁方心累道。
鹿陶陶跟着去敛房看过后,哦了一声,语气轻飘飘中带着一点诧异,“她,死了?”
袁方弯了弯嘴唇,没什么笑意道:“死得明明白白。”
“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呢,怎么就死了啊。”鹿陶陶自言自语,听样子还似乎有些不爽气。
袁方瞪大眼,“你想怎么动手?”
鹿陶陶转头看傻子一样,“袁大人,我对你一个当官的说我想毒杀谁谁谁,我又不傻。”
袁方:“……”你现在不是说了?
鹿陶陶笑眯眯道:“嘿嘿,我现在就算说我要拿刀捅你袁大人一刀也没事吧?说话又不犯法。”
兜了半天圈子,袁方终于弄明白,死者是江湖人士,人称‘毒风婆’,至于这个名号怎么来的,鹿陶陶撇嘴道:“埋头十几年练了个什么毒风掌,结果功夫不到家,天天被人打趴下,笑死个人了,哈哈哈——后来想了个毒招,在自己的手掌上抹毒药,然后自称毒风婆,臭不要脸的东西。”
关于鹿陶陶和她的恩怨,在鹿陶陶的口中是这样的——
“看她不顺眼呗。”
袁方问:“就这样?为何不顺眼?”
“丑啊,还能是啥。”鹿陶陶手指头卷着小发辫,吊儿郎当的口吻道:“有一天,我高高兴兴烤了个红薯吃,谁知道半道上碰到她,丑得我红薯都吃不下去,然后我和她打了一架。”
袁方头一次听说这种打架理由,不愧是‘江湖人士’?
鹿陶陶和她原本就因此结仇,这回在王都又遇上了,那头毒风婆不知道什么原因忍住了,结果鹿陶陶这个招惹人的性格憋不住,主动惹上人家。
“没什么啊,就……看她神神秘秘藏着个什么宝贝一样的东西,我借来玩两天而已,谁知道她那么小气,下毒害我!”
鹿陶陶心眼跟针尖一样小,哪容得了别人害她,“袁大人,要不要看看?我肩膀上还有她手掌痕迹呢。”
袁方看她作势要脱衣服,连忙伸长手阻止,“不用!”
鹿陶陶耸耸肩,“你自己不看的,别到时候又怀疑我啊。”
袁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你从她那里拿了件什么东西,交出来给本官看一下。”
“在家里,我自己去取?”
“别!”袁方招手,对着司录耳语几句,而后对鹿陶陶说道:“你只管把放东西的地方告知本官,本官派人去取。”
鹿陶陶对手指,“大人,你一个读书人,就这么擅闯黄花闺女的房间吗?”
袁方:“……不是,本官让人去,不对,本官现在问案,你认真点。”
“好吧。”鹿陶陶跳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就在房间左边的柜子的右边的抽屉的后边的墙壁的下边的木箱的旁边的地板的前边三尺外的桌子的隔壁的……”
袁方:“……你别说了。”
鹿陶陶眨巴眨巴无辜大眼睛,“大人,我不说你怎么取,我还没说完呢,还差那么点快说到了啊。”
袁方望天,觉着和这姑娘再说下去,脑袋都要炸了,无力地点了点桌面,“画下来。”
鹿陶陶撑着头砸吧一下嘴,“行呗。”
袁方耳根终于清静下来,过了一刻钟他拿到一副……迷宫,“你的房间构造如此复杂?”
鹿陶陶天真脸道:“人家画画不太好哦,要不然还是用说的吧?”
袁方竖起右手,张开五指对准鹿陶陶,连忙唤司录,“快带人去取!”
等待的功夫,袁方一个不注意让鹿陶陶溜出去,不久后京兆府到处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
比如:
老芋头一个转身尸体不见了,再转身尸体直挺挺站了起来,多年老仵作捂着心口跑出来找袁方,“大人,你快来敛房看看。”
某衙役被人脑袋敲了一下,反手给旁边的另一个衙役一巴掌,后者莫名其妙,“你打我干嘛?”
两人就此打起来。
门房闷了一壶酒,取酒杯的功夫,酒没了,多了一只猫对着他,“喵~”门房擦了擦眼睛,还是猫。
厨房大婶掀开锅,“我的鸡呢,我那么大一只鸡呢?”
袁方提着官袍从里面出来,一只脚踏空,踩进坑里摔趴进去,幸好最后关头让人拎住后领,才没有脸着地。
“嘻嘻嘻——大人你走路怎么不看呀,自己家里也摔哦。”
后面的声音像魔音绕耳,袁方晕头转向的站起来,差点疯了,“为什么凭空多出一个坑!!!”
一个时辰后,来自鹿陶陶的折磨才算终止,袁方激动的看向陆安然,就跟看个活菩萨一样。
衙役惭愧道:“我们看了半天,弄不懂这幅……”他在犹豫说画还是迷宫图,“陆姑娘得知情况后,主动帮我们找到了东西。”
衙役拿来的是一支金钗,金灿灿那种,金钗如飞腾的凤凰,眼睛部位用火一样的红宝石点缀,更别说工艺精湛,雕工精巧,看着就非凡品。
袁方乍一看没什么,想想不对,再转头看过去,脸上出现一点异色。
鹿陶陶从衙役手上抢走金钗,左右手互相倒腾着,边道:“一只金钗而已,毒风婆没见过世面,还以为什么好东西,藏在她的螃蟹洞里,我只是借走玩玩,又不会白拿她的,看她那个小气劲儿居然给我下毒,哼,我偏就不还了。”
袁方盯着她不停翻动的手心惊肉跳,“拿来我看看!”
鹿陶陶偏要玩,高高跑起来扔到屋顶任凭它往下坠,在马上跌落地面的是脚尖一踢再往上抛,让袁方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
“哎哟,我的祖宗诶,你别动,别动!”
陆安然伸出手,“给我。”
鹿陶陶不情不愿地扔过去,砸在陆安然怀中。
袁方呼出一口气,从陆安然手中接过金钗仔仔细细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越看越惊奇,神态有些不稳。
鹿陶陶凑在陆安然耳边,悄声道:“金子做的钗而已,看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陆安然没有理会她,反而心神一动,对袁方道:“袁大人,烦劳借一步说话。”
袁方眸中带着深色,片刻颔首,摆了个请的手势,两人顺势走到了外面院子里。
“陆姑娘特地陪同前来,怕不是为了送金钗这么简单吧?”袁方见过金钗后,心中顿时有了别的想法。
陆安然直言道:“大人,这只金钗,恐怕出自九凤冠。”
袁方嘶一声,干笑道:“陆姑娘如此,反倒显得本官小心眼,不过九凤冠早就随圣孝贞惠安辅天仁纯皇后下葬……”
“大人不必试探,想必大人业已听说,皇陵被动,九凤冠丢失,皇上正让禁卫军暗中搜查九凤冠下落。”
袁方是京兆府尹,尽管九凤冠的事情再隐秘,禁卫军行事必然要告知京兆府一声,免得行动过程中两者间产生误会。
袁方叹气,“陆姑娘说到这个地步,本官便没什么好隐瞒,你说的没错,皇陵被盗,舞阳公主的棺椁让人惊动,唯独丢失一顶九凤冠,皇上震怒,叫本官协同禁卫军暗中搜查,只是不知陆姑娘你……”
陆安然来前和云起商量过,他们查得深入了,难免不叫皇帝那边发现,与其束手束脚,还不如直接交给袁方去办这个事情,反正太子要的是一个结果。
未免传出去太子私自找云陆二人办事这一点,陆安然换了个说法,“提刑司办案时抓到一个黑市商人,他用九凤冠的名义骗人敛财,审问后方知流出九凤冠遗失的消息。”
袁方疑惑道:“一个黑市商人知道九凤冠遗失?”
陆安然偏眸,声音放得很低,“禁卫军间流传而出。”
袁方立马闭紧了嘴巴,“事关重大,容本官想想。”
原本让鹿陶陶来配合破陈家凶杀案,结果死者手里发现九凤冠上取下来的金钗,袁方叫苦不迭,怎么又让他摊上大事了。
之后陆安然大方地把黑市商人的画拿出来,袁方观察半晌,从那拙劣的画作上得出一个结论,“陆姑娘有所不知,九凤冠上前一只后三只金凤确实可拆卸。”
陆安然道:“大人,既然一只金钗在毒风婆手里,其余的会不会也在她手里面,或者说,九凤冠遗失和她有关?”
袁方左手握拳击打右手手心,“正是如此!”又疑惑不解道:“不过她一个江湖人还会使毒,怎么轻易死在别人手中,难道两桩案子……”还有关联不成?
鹿陶陶知道后拍掌大笑,“用毒的死在毒物里,真是可喜可贺。”
袁方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偷盗九凤冠者不会像凶手那般招摇,鹿陶陶之前说过,毒风婆原不想与她冲突,他们知道东西来历,定不愿意惹禁卫军注意,也许只是个巧合。”
不管如何,九凤冠终于出现,袁方思考过后,决定同周纪打声招呼,他身边的司录说道:“大人只管破凶杀案,九凤冠如何,最好不要插手。”
袁方觉得言之有理,当日拿着金钗去了宫中禁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