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书

第13章（第3页）

我抱着波特对上他的审视，认真地纠正道：“那个字读作‘倩’，我也不是妹妹。”

“噢，那你是弟弟啰。”他用拇指摸了摸下巴，然后向我伸出手笑着示意。“茜茜，你好！”

妈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和陆叔叔握手。”

我乖乖抽出右手，被男人宽厚的掌心紧紧裹住。那粗粝涩破的厚茧如一层千年古树的表皮，隔绝了肌理下活人的温度。

他轻晃了一下示意，抽手，转而将头朝向了工作台扶额的妈妈，“世宁，你的两个孩子都养得很好。”

妈妈没有回答，或者她只是不想回答。她的身上穿着那件白色无尘工作服，胸前的银工牌刻着A2042，黑色钢笔摊在桌上凌乱的文件，疲惫再一次爬上了她年轻的脸。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背对着隔开男人意味深长的注视，“妈妈，你答应今天要陪我去湖边散步捞小鱼的。”

“好……”她恍惚地握住我的手，额发遮住逐渐无光的眼，“妈妈陪你去。”

她的脸，那张洁白如纸页的脸不知从何时起布满忧愁的褶皱。从陆叔叔到来的那天起日复一日地累加，逐渐发黄褪色。

食堂看门的大黄狗叫阿旺，它的年龄和我一样大。它把我不爱吃偷偷打包扔出去的饭菜视若珍馐，每每兴高采烈地对我摇着尾巴。我溜进食堂，大摇大摆地换了员工餐。我把多肉的盒饭多加了两个蛋，带给阿黎告诉他那是他中意的食堂大姐一片心意。

阿黎忙着开会，他高兴地把我抱起放坐在监控室的椅子上，告诉我帮他盯着路过奇怪的人。“尧山怎么会有奇怪的人？”阿黎揉乱了我的发，“现在尧山都是奇怪的人。”他看着我常年抱着的书，他说，“茜茜不一样，茜茜是尧山的孩子，是天文台独一无二的天才。”

于是我抱着写满公式和被和铅笔划线淹没的书本，在下午四点的监控室安静地坐着，一百七十二块显示屏如瓷砖贴满了房间，绿色荧幕放送的都是同一个频道同样的画面。

在苍白与惨黄间妈妈的脸逐渐浮现出第三种颜色，RGB三原色的绿色减去黄色便是红色。晕红。红色在她半裸的身体上蔓延，陆局用皮带勾住了她的脖子，男人身下的身体扭曲得像湖边刚刚死去被剖了皮的蛇。

一只粗劲的手臂没进了肚子，很多年前我就是从那里被医生抱出来。妈妈的面容逐渐凄厉地糅在一起，痛苦地张开嘴，眼睛逐渐瞪成上浮的金鱼，像是重演着分娩的画面。

然而这八年后重现错过的景象并不令我感到高兴。我应该感到高兴吗？我不知道，我好像从生下来就缺失情绪。我理应感到高兴的。尧山园区子女小学，牟老师将奖状颁到我手上，“让我们祝贺《我的研究员妈妈》，这篇作文拿了市里的一等奖……，我在妈妈的肚子里孕育，就像尘埃历经亿万年在宇宙中汇聚成星球，妈妈说，我是比发现一颗星星更让她幸福的礼物。”

红的流星从她的身体里泵涌而出，在绿色荧幕上拖出惨黄的尾。我问波特，你有没有见过宇宙大爆炸？它打了个毫无意义的哈欠，扯住我的衣角，“茜茜，我们今天要读卡尔萨根博士的《暗淡蓝点》……妈妈说，你明天就要把读书报告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