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是积善坊的其余酒楼老板,不知是谁鼓动,居然一个两个聚集到了一起,寻到了翁行老,逼着要他来恒家给大伙一个交代。
曼娘不慌不忙,对那人说:“不知这位如何称呼,只不过如今尘埃尚未落定,阁下还是莫要信口雌黄的好。”
那位酒楼老板被曼娘噎得说不出话来,正要反驳,就听翁行老道:“今儿来了一个黄书生寻我,说是在你店里吃坏了肚子,正好坊里的老板们都在我这里,大伙儿便一起过来看看。”
说话间石榴也跟着出来了,她一听便慌了,怎么办?这下可完了!
她虽然不懂事,可也知道要是被食饭行的行老们处分,那今生也别想在临安继续开什么酒楼了,直接打道回府算了。
曼娘却不急不躁,她镇定走上前去,问那书生:“你既然要检举我,不知可有什么信物?
那个黄书生一对三角眼,拿出了一个食盒嚷嚷嚷嚷:“这是我当天在你们这里买的食盒,你们承诺的说是好几天不坏,没想到却已经坏了,害得我在考场上拉肚子,该当何罪?”
说话间酒楼门口已经汇集了不少书生,他们这两天在恒家酒楼进进出出,今天也来了此地,见有人聚集此处,便过来凑凑热闹。
凑热闹听见了黄书生所说,登时跟着共情起来。同为读书人,自然明白这一场科举考试对人来说多么重要,没想到就这么被这家酒楼的饭菜给毁了,可真是可惜!
这时候已经有书生们开始义愤填膺:“十年寒窗就毁在你们这些黑心商人手里!当真可恶!”
黄书生眼珠子一转:“倘若今儿不解决,我要去跟督学告状,我要去告到官府!”
恒夫人不知从哪儿出来,看到这一切双手不停地颤抖。
她颤颤巍巍走到女儿身边扶着女儿,生怕女儿被人冲击。
好在这么多年她在恒老爷跟前也算是见过了一些大风大浪,因此还算镇定,没有倒下。
曼娘瞥了一眼食盒,然后再看了一下食盒里的材质,忽然就笑了。
原来那食盒里放着的发霉之物是蔓莆包糜子甜糕,此时有了点点霉斑。
她这一笑周围全都安静了下来,那些书生们面面相觑。还有人小声问:“难道是吓傻了不成?”
黄书生自己也唬了一跳,他今天的目的是搞倒恒家酒楼,可不是逼疯人,当即颤抖着声音问:“你笑什么?”
曼娘收敛了笑容翻捡出那个坏掉了的甜糕:
“虽然同样是蔓莆包糜子。但是我做的过程中为了防止蔓莆包糜子甜糕坏掉所以在里面加入了大量的糖。也因此这道菜的卖相不是很好看。”
她用筷子扒拉着甜糕给诸人示意:
“大量的糖分包裹住糜子整体黏糊糊的,为了防止太过不雅相所以我用蔓莆叶子包裹了一下。”
蔓莆叶子是曼娘特意处理过的,洗干净之后又放在阴凉处风干,柔韧又小巧。但因的是小小一片,所以不大注意得了。
她叫店里的人拿出来一块看:“如果大家不信,大可瞧瞧我们酒楼里卖的是什么样的。”
大家将信将疑,纷纷传递检视。
那块儿蔓莆包糜子甜糕果然如她所说:一是叶子有点脆爽爽的,二是糜子甜糕是有一点偏黏。
说到这里黄书生的眼前一黑。
曼娘却不让他走:“你为了诬赖我不惜自己做了一份蔓莆包糜子甜糕出来,甚至还照着我的法子做的。可惜呀——”
曼娘意味深长拖长声音:“你糜子甜糕里头的糜子一个个的颗粒分明,分明是其中只是简单的蒸煮了一下,并没有加糖来融化。”
“你拿着别人家的糜子甜糕装在我家的食盒里,又嚷嚷着要闹事,莫非是有意陷害我?”
黄书生心里大骇,他下意识寻找着溜走的路径,可惜适才他为了将事情闹大故意大声吵嚷,吸引来了许多食客。
此时那些人和他一开始招揽来的行老们将这几人团团围住,后面还有看热闹的老百姓,便是插翅也难飞。
曼娘审视着周围那些酒楼老板们,眼眸黑白分明,却大有深意:“如果不是我知道其中不同的秘诀,那岂不是翁行老也被你骗了?”
翁行老也神色变了:“这人原来是无中生有,还鼓动着我来探查,原来是诬赖他人。”
黄书生见说不过曼娘,便忙给自己寻退路,支支吾吾:“是我,想岔了……”说罢便眼珠子提溜转,四下寻找着逃走的机会。
行会里的几位酒楼老板见状悻悻然:“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散了罢。”
“慢着!”曼娘厉声呵斥黄书生,“你一个简简单单的书生,又是怎么想到要诬赖一家酒楼?何况一介书生为何嫉恨一家酒楼,你我分明无冤无仇。莫非你是受人指使?”
她这话一说,在场几个人心里一沉。
黄书生汗珠子密密麻麻布满后背,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曼娘便挥挥手,示意酒楼的小厮去喊衙差:“有人做局害我酒楼清白,我们寻衙差找个公道。”
“这便不必了吧。”夏书生忍不住出言相劝,“他到底也是个读书人,老板也得给他留几份体面。”
他这发言俨然引得几位读书人点头,颇为赞同的样子。
曼娘在心里冷笑。这些读书人享受尽特权,还能对无耻之人感同身受互相包庇,也不算是什么好人。
她诧异地抬起头环视诸多读书人一遍:“这可不成!诸位想啊,倘若这人真的是小肚鸡肠之人,那如果在读书别人比他考得好他就诬赖陷害别人,日后当官时别人比他考评成绩好他就拉别人下水弹劾别人,那岂不是诸位都要遭殃?”
要是说前面的也还无所谓,但是说到后面读书做官,一下子激起了书生们心里的恐惧。
要说他们能读书时候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当即又觉得曼娘说得对。
“查出来!一定要查出来。”有一个性格激愤些的书生直接跳到了椅子上,问,“有人知道这是谁吗?我们去学政那里说道说道!”
书生们纷纷仔细打量这黄书生,可很快面面相觑,大家茫然的对望了一圈,忽然意识到谁也不认识这个书生。
曼娘眼神一转:“难道你是冒着书生的名字来滥竽充数了吗?”
那个黄书生已经全然没有一开始的剑拔弩张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人?是什么人在冒充学子身份?”柳书生生了气。
“对!如果今天不揭穿他的话他打着我们的旗号,别人还以为是我们读书人出去欺诈商家呢!”
“今天一定要查一个透彻!”
年轻的学子们正是激昂奋进的年龄,二话不说就把这个人揪起来,不等衙差到来,就揪着他衣领推搡着他直接往官府里去。
第三十章 乳炊羊(二合一)……
看着将这个骗子扭送走的身影, 翁行老充满了歉意:“这回是我偏信则暗,白白冤枉了你。”
曼娘摇摇头:“您也是为着积善坊诸人,才会辛苦赶赴来查验真假。只可惜小人作祟……”
后面的话曼娘没再说, 随后她敏锐的捕捉到站在翁行老后面几个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那么,这几人便可能是幕后主使了么?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围在周围看了全程的百姓们纷纷感慨起来:“没想到还有这种害人的法子!”
“是啊, 那个假冒的书生拿的还是恒家酒楼的食盒,里头的糕点居然也是自己做的。”
“乖乖, 这要是我, 可不就给套进去了?只怕现在还要赔一笔钱呢。”
“还好恒家这位少东家厉害, 一眼就看穿了。”
“生得也不错啊, 就不知道做菜如何?”
“若是做菜不好吃还能有人眼红来害?”他的同伴白他一眼。
那人也不生气, 反而提议:“要不我们去尝尝,正好点个糜子甜糕。”
于是一个两个便都往恒家酒楼里走。
李员外站在翁行老后头, 脸都气青了!
他费尽心思筹谋这一切,又鼓动着积善坊的老板们都来凑热闹, 原想让恒家当众没脸,没想到被恒曼娘立刻识破了!
而且恒曼娘还给翁行老提醒了要小心有人撺掇。
这以后还怎么行事?
只怕一开口就要落个嫌疑。要是被翁行老知道他被别人当了刀使, 只怕他要被逐出行会。
这一下心里包藏祸心, 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既然无事,那我便请大家吃个糜子甜糕吧。”曼娘冲围观的百姓说到。
围观百姓意外之喜, 一时高兴议论起来。
这糜子甜糕不贵,糜子是粗粮, 贵的是里头的糖粉,可也不多,倒让恒家扬名。
恒夫人盘算一下就明白了其中关窍,看来女儿行事已经越发老练了, 颇有欣慰之意。
向晚酒楼门上板后,赵大嫂边擦着手里的桌椅边与恒夫人聊起今天之事,仍旧有些惊魂未定:“今日之事也让人意外,没想到还有这么坏的人!”
石榴则一脸崇拜:“们家的大娘子也实在是太厉害了,不会吹灰之力就把这么一个恶人给弄走了!”
恒夫人更是充满慈爱:“今日之事一定要写在信里,我要在书信里好好儿说清楚来龙去脉让你爹瞧,好让他也高兴高兴。”
这时派去官府盯着事态的李山回来了:“少东家,官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说这个人并不是什么书生,只是街头上的一个无赖。”
无赖?曼娘转过身子:“他为什么要陷害我们呢,是因为我们有什么仇怨吗?“
“他一口咬定有日路过我们屋檐下避雨,被我们酒楼小二赶了出去,因此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李山回想今日打听到的消息。
“不可能!”海棠第一个站出来反驳,“我们恒家酒楼乐善好施,每每遇到雨天还会主动招呼路人来屋檐下避雨。又怎么会有这等事?退一万步,我们酒楼屋檐下站站又不会怎样,为何会赶走他?”
这一个无赖他又怎么想得出来这法子?
“看他样子也不像是会厨艺的的,那么,设置出这么一个局诬赖恒家肯定不止他一人。”曼娘字斟句酌说出自己的推断,“也就是说他只是被推出来的一个棋子罢了。这个人背后肯定是有人的。”
“什么?后面还有人?”赵大嫂几个目瞪口呆。
曼娘点点头:“我担心的是这人背后的主使还会有后招。”
“近些时候大家都要小心一点厅堂中间若是遇到有找事的人,先是礼貌以待,若是遇到这人刻意侮辱发泄肇事,那赶紧叫来官府或是来寻我,千万莫要闹大。”
“再者每日进厨房里的人要再三谨慎,除了我们浦江带来的人之外,临时雇的那些帮工必定要两人成双成对,而且酒楼厨房里的钥匙必须我们自己要牢牢把在手中,千万不要遗失。”
众人郑重点点头。
恒夫人亦是眉头微蹙:“曼娘,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么严防死守要到几时去?”
“用不了多久,倘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很快就按捺不住了。”曼娘笑眯眯。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李员外特意安插了一位临时的洗菜工进去。
临安城的酒楼都有这习惯,每每到了忙时便往中人那里临时雇佣几个人来帮忙,这样只用付个几天的银钱便可。
这几日恒家酒楼生意出奇得好,果然那位洗菜工顺利被雇佣了进去。
李员外还没顾得上高兴,就听洗菜工传来消息:“恒家如今须得两人同进出,实在是寻不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