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想起宋子玉如今并没有差事,陆诏下旨不让他担职,如今他们一家人就靠宋夫和淑华的陪嫁过日子。想来对他们这些读书人来说,是够伤尊严的事。
她对宋子玉印象不错。能被淑华相中的人,起码人品是没问题的。可是又能如何呢?这是皇帝的旨意。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绕不过陆诏去。
于是她斟酌了半日,说道:“不知道你们家宋子玉有没有出来寻个事做的想法?”
淑华看着她,“他正是闲不住。可惜生为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知道哪里有用得着他的?”
琉璃笑道:“用文人的地方倒是有大把,就是怕屈就了他。他好歹也是入过翰林院的。等闲的差事还真不敢动用他。”
淑华真心地道:“我们之间,就不用说这种话了。读书人是要面子不假,可是情况不由人。我们眼下勒紧点过日子,虽然吃穿上不愁,可他如今每日里闲在家中,一想起眼下竟不能侍养父母亲长,又不能养妻活儿,性情都差了许多。只要能有用得着他的事做,总比如今这样让他觉得有面子罢?”
琉璃听得她这么说,知道是真话,沉吟了片刻,便就说道:“东郊我那庄子上,如今还有大所要用的人,他要是不嫌弃,就让他上我那儿理理帐务可好?不必抛头露面的。再者,靳师叔是闵华的丈夫,他们俩将来也都会在庄子里,有什么事情都好说话。”
去庄子里的都是京中权贵,以宋子玉的身份要是在那里跟人碰面,得多尴尬。帐房就不会了。徐家村跟东郊庄子是分开的,基本上没有碰面的可能。
“那太好了!”淑华点点头,她生来就有贵妇的风范,就是高兴也不会表现得太过明显。这点,琉璃就有点自愧不如了。
“那你回去问问他,我给他开每个月二十两银子的报酬。他不想做了,随时可以不做。”琉璃道。
宋毗只要复官之后,他肯定就不会再做了。琉璃把话说在前头,也好给人个台阶下。
淑华点头:“三天内我就给你答复。”
琉璃要留她吃晚饭,她婉拒了。琉璃知道她急着回去跟宋子玉商议,也就不多话了。
翌日下晌淑华就带着宋子玉一道过府来了。祈允灏正好也在,出来打了个招呼便就邀着宋子玉去了前院。这二人本就相识,苏氏治丧时,他们在何府还曾把酒畅聊。只是后来出了宫变这宗事,就短了联络。
琉璃把淑华让进楔厅。淑华道:“我昨儿回去跟子玉一说。他当即就同意了。后来去回夫人。夫人也支持。还说你给的报酬太高了,我们也不图钱,只要有个事让他做就好了。”
琉璃知道这又是读书人的清高作祟了,于是道:“哪有请人帮忙不给报酬的道理?知道你们手上不缺这点钱。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他来日就算入阁拜相,不也得领俸禄?我若给的轻了,才是真的委屈了他。”
淑华叹了口气,拍拍她手背,便什么也不说了。
三日后宋子玉走马上任,祈允灏带着他去见靳宣,靳宣大方地笑称他“妹夫”,还连忙唤了闵华过来打招呼。
宋子玉见得这位皇族后嗣当着东郊的大掌柜,却是安然自若。对庄子一腔热忱,再想想自己不过是个犯官之子,能不能复官还未可知,琉璃厚俸请他来坐镇帐房却还诸多扭涅,不由得暗自脸红起来。自此安心踏实地跟着靳宣做帐不提。
七月初祈木兰过生日。琉璃吩咐季小全,在万楼后院包厢里摆了一桌宴,府里人都去尝了回黄满新研究出来的菜式。
如今万楼除了黄满,又另聘了两名大厨,黄满如今是厨房里的总厨师。月桂的弟弟因为羡慕黄满的厨艺,前不久也禀了琉璃,改去厨下跟了他做学徒。
琉璃原先是想他学着管帐将来出去任个掌柜什么的,如今他既然有心想学手艺,那就遂了他的心愿也无不可,将来师成之后也能开个铺子顶门立户。
再说她可以擢用的人也多的是,再不必像从前那样需要一个个把人从底子里培养起来。
人只要爬到一定的高度,自然会有人前仆后继的赶来为她所用。
又是清荷飘香的季节。
琉璃在敞轩内乘凉,蕊儿碎步进来,帘栊下眉目就忍不住泛出喜气道:“王妃!郭先生回来了!”
郭遐?琉璃立即起身,动作太急袖子拂掉了手边茶碗,铃兰扶桑连忙扶住她:“王妃当心!”
“请郭先生正堂见!”
她急急地吩咐,一面脚不停地往荣熙堂走。郭遐不是等闲女客,必须要在正堂迎接!
到了正堂门下,便见一道清瘦身影正背朝门口打量堂上悬着的字画,那素淡的妆扮,清雅的仪容,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何府二门下。
“先生!”琉璃清亮地呼唤。
郭暇略怔,含笑转身。琉璃快步进内,握住她双手椅道:“先生!真的是你!”
“懿贞。”郭遐温柔地反握住她。
琉璃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在她重生后的这辈子里,郭遐是除了老太太外,第一个让她有真切的温暖感的人,上辈子她有许娘,这辈子她有郭遐,两个人都给予她最真切的关爱,老天爷待她并不算绝情。
两人相拥垂了会泪,琉璃抬头打量她,几年不见,她身量仍瘦,但比起之前还是略丰了几许,双目依然明若晨星,笑容更加温厚感人,细纹没有增加,但是两鬓却多了几丝华。
“老了。”郭遐抚抚鬓角,笑道。“你看看你,如今都快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琉璃摇头道:“在我心里,先生永远都是年轻美丽的。”
郭遐笑着,宠溺地摇摇头。
琉璃道:“先生,怎么忽然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郭遐道:“殿下日前染恙,说忽然很想念我,于是让我回来住几个月。顶多年前就要走。”她两颊微红,又道:“观澜一个人在,他除了琴,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我不忍让他一个人呆太久。”
琉璃是曾听杜睿说长公主上个月病了,也曾让祈木兰带了些补品过府探望,听说日前已经恢复。再想观澜自然就是郭遐的那位琴师了。琉璃看她眉眼之间尽是柔情,也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于是问:“这位观澜先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郭遐含笑看着她:“就是个琴痴,但是人极好的,他还有个儿子,十岁了,叫做谢亭,亭儿在音律上造诣也很高,人也生的俊秀。”
琉璃听说那谢观澜还有个儿子,顿时紧张起来:“那那个谢亭对你好吗?”
“极好。”郭遐点头,“亭儿十分乖顺,你简直都想象不到的。可惜命苦,也是自小没有亲娘,跟着观澜在外四处游走。我跟观澜成亲之后,观澜就在灵隐寺旁买了栋小宅子,亭儿跟我住了几个月,高了,也壮了。许是因为这样,他极粘我,有时候看他随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就让人觉得心疼。这样的孩子,是应该好好疼爱的。”
琉璃看她目光里流露出来的慈爱,眼眶也跟着湿润了,说道:“先生以仁待人,没有人会舍得伤害你的。那个谢亭,将来也会像孝顺亲娘一样孝顺您的。”
郭遐笑着点头,拍着她手背。
琉璃留郭遐下来吃晚饭。几年没见,实在有太多的话要说,郭遐知道她这几年的历程,除了唏嘘便是感慨,两个人一直从下晌聊到掌灯,琉璃仍然依依不舍。留她住在王府,她说道:“说好了住在淮宁侯府,又在外头过夜,不好坏了规矩。”
琉璃无法,只得让人套车送了她去淮宁侯府。同时又说好,改日再请她上门来吃茶。
翌日杜睿正好随祈允灏进府下棋,琉璃顺便跟他问起郭遐。杜睿说道:“郭姑姑的那位继子,听说患有胎里带来的心悸之疾,她此番回京,既是为了陪我祖母,也是为了寻求替他治病的良方。”
琉璃忙道:“是找太医么?”
杜睿道:“要找太医,也还需要一些药材。”
琉璃默了片刻,说道:“真不知道先生这继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值得她这么付出。”
杜睿看了她一眼,说道:“这是爱屋及乌。”
琉璃哪里不知道这是爱屋及乌?让铃兰给他们上了茶,下去了。
随后几日自然少不得时不时地请郭遐进府来坐。琉璃因为不喜欢李桎的古板,故而有意让祈木兰前来作陪,也让李桎在旁瞧瞧郭遐是怎么当女师的。祈木兰知道郭遐的大名,也深知她在女师圈地位迥然,于是对她格外尊敬。
李桎不在的时候琉璃就道:“大姑娘幼时散漫,本质却不坏,先生看在我的份上,也提点提点她。”
郭遐道:“说说话,聊聊天倒是可以,只是人家正经请了女师,我不好掺和。”
琉璃也明白她的难处,听她这么说了,便已很高兴。背地里与祈木兰道:“郭先生的品性你都看到了,她说的话你都记着,按着她说的去做就是。当着外人也别说是她说的。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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