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也好,晚也罢,她都是没有机会的,他的心里从始至终都不可能装得下第二个人。
元献皇后,元献……
既有元之一字,又哪里还须多言?
只是……她又要如何同桑儿说明这些?
早前最初时陛下便说过,要不要同桑儿讲明,决定权在她,他绝不干涉。
可是……
午膳是在心不在焉中用罢的。
膳后,心神略定,便吩咐了密州带来的侍女去看永嘉公主,并交待道:“……告诉桑儿,决不可在此关头胡言乱语,更不可去她父皇面前胡闹。”
侍女应下,立时去了。
旋即,嬷嬷以皇后要午歇为由,屏退了侍奉的宫人。
“事已至此,有些话老奴还需提醒娘娘两句……”嬷嬷站在榻侧,低声说着:“皇子既已寻回,娘娘便还需善待……”
海氏无声苦笑。
一个已经长成的孩子,那样的出身,那样的眼界,能力自然也不在话下,又哪里还需要她来善待呢?
但她清楚,嬷嬷这声“善待”,指得是她不应与这个孩子为难,最好连心思都不要有。
与孩子为难的心思不能有,其余的心思……便也该放一放了。
嬷嬷轻叹了一口气。
“现如今这样也很好……陛下既依照规矩让您坐上了皇后之后,足可见其心仁厚,是也不必再有多余的担心了。”
她先前是想着燕王府中无子,才想着让娘娘尽力一试。
可现下才知……
既如此,倒不如退一步吧,不该想的便不要想了。
人一旦生出妄念来,总是容易做错事情的。
从前在燕王府且罢了,而今身处这后宫之中,往后许还会有许多嫔妃要应付,娘娘的心性实在不适宜与人相争,还是收了心思为好。
且就守住眼前的便好。
海氏轻轻抿直了唇角,垂眸颔首。
“我都明白的。”
就这样也很好。
能一直陪着他就好。
不过,那个孩子是什么模样呢?像他多些,还是像元献皇后多些呢?
找回这个孩子,除了欣喜之外,他也一定一定,很喜欢也很心疼这个孩子吧……
她也该替他高兴的。
海氏扯了扯嘴角,压下心底矛盾的苦涩。
……
皇长子认祖归宗之事,随着各处有条不紊的筹备,宫中也已有消息放了出去。
一件大事的落定,总也要给天下人一个明朗的交代。
这个跨过了十九年漫长岁月的真相,无可避免地带来了一场极大的轰动,它一经现世便聚集了所有的目光,无分官宦权贵还是寻常人等。
十余日的发酵之下,关于这位皇长子的曲折身世,各类传言说法层出不穷,是吴恙本人听了都要惊诧于自己竟有过此等经历的程度。
而抛开各路小道消息不提,就此事之衍生而言,近两日最受人追捧的还当是流传于各大茶楼戏班的一折戏本——
这折戏本虽隐去了主人公的原本姓名,但是个人也能辨得出所道何事。
其内不单有曲折坎坷的生死险阻,更有催人泪下的温情与抉择取舍,便是连业内资深戏评人礼部尚书大人听了也要称赞一句——写成此本之人,实乃一棵堪于紫星教一较高下的好苗子。
至于为何笃定不是紫星教所写?
——文风根本不一样嘛!
再者说了,紫星教能写得出对谢氏一族有正面影响的产物?
不过话说回来,倒的确许久不曾见到紫星教有新作品面世了,先前废帝之事,多好的题材啊,且混乱关头难以管制,不趁机连夜出书十本说得过去?
思来想去,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大对……
想到某种可能,礼部尚书不免觉得或要失去自己的快乐了。
也罢,个人快乐事小,朝局稳固是大。
且这不还有一颗新星在冉冉升起么?
礼部尚书一手端茶,一手握着话本,茶水入口,闲适熨帖。
同一刻,阿葵也正绘声绘色地给自家姑娘读着同一版话本。
哦,倒也不能说是同一版,她手上的这版,是寿明亲笔写下的原稿。
说来,寿明之所以会下笔,还是得了她的鼓励来着——外头胡编乱造的那么多,与其叫旁人胡写,倒不如自己人来,至少能保证客观与正面不是?
毕竟话本传播之事,表面看来不过是娱乐大众,可内里却也是一种引导舆论氛围的方式呢!
再者说了,寿明如此好的天赋,不拿来物尽其用,岂不可惜?
可这天赋未免也太好了!
小丫鬟读着读着便忍不住哽咽了嗓音。
想她阿葵阅尽话本无数,自认早就练就了一副面对煽情情节不为所动的冷漠心肠,可现下面对这本读了已不下十遍的话本却还是有流泪的冲动。
她正读到元献皇后决心要剖腹取子这一段,她读得哽咽,许明意听得也觉心中揪紧——分明已是一件发生在十九年前的旧事,许明意此时却仍旧有一种难言的紧迫感,心中有一股力量急切地想要走进那一夜的燕王府中,伸出手去帮着做些什么。
话本之说,难免会添些所谓夸大其词的改动。
可想来那时的元献皇后,所经历的恐惧、绝望、无助,及她的坚定决绝,和对夫君幼子的眷恋不舍与牵挂,较之话本上所写,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数日前,她刚随吴恙私下前去祭祀过元献皇后。
听说元献皇后的移灵之日,定在了吴恙认祖大典之后。
——陛下大约是希望到时吴恙能够以原本的身份,来护送元献皇后的灵柩吧。
耳边风声沙沙,许明意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外。
立夏刚过,院中那株银杏正清清凉凉地摇着它的树叶。
再有十五日,便是六月初八……
许明意在心里数着。
那一日,是吴恙回家的日子。
……
而比认祖大典来得更早几日的,是一道被送到庆云坊许家的封赏圣旨——
除却无数肯定赞誉、金银田帛之外,另着封镇国公许启唯为东阳王,赐封地,不减兵权,行世袭罔替之制。
这是大庆开国以来,除定南王府之外的第二位异姓王。
然满朝上下,未有半声异议。
满打满算,新皇登基已近两月,这道封赏实则已算是迟了的。
有功者,皆已论功行赏罢,而称得上功劳最大的许家却是最晚的一个。
百官心知,这份赏赐断是不可能被漏掉的,新帝迟迟不见旨意,多半是另有思量。
等到现下,则终于明朗了。
赐封王位,实则亦在不少人预料之中,到底功劳摆在这里,再想往上封赏,封王已是必然之事。
至于不减兵权——或可解释为到底是刚站稳脚跟,为安人心有些事情的确不宜操之过急。
可赐封地于东阳……
东阳之地虽不比宁阳来得富庶,却也称得上富饶通达,且众所皆知那是许家的祖籍所在,也是当年许启唯的发迹之地。
让许启唯回东阳,便等同任由其扎根于根源处……
这根往下一扎,可就深了。
甚至可以预见,数代下来便是第二个宁阳吴氏,蜕成真正根基牢固的世家。
新帝于其中的用心,是极值得思量的。
甚至让他们那个关于不减兵权的猜测立时显得狭隘且自以为是了。
这些且是外观之人的看法,而这个封赏究竟是如何定下来的,没人会比许家人更清楚——
第656章 谢无恙
许明意知道,这个决定不单单是新帝一人的想法,更是自家祖父的选择。
准确来说,是双方商议着定下的结果。
离开京师,的确是祖父之意,但封地选在东阳,却是陛下的决定。
祖父一贯思虑长远,并未因眼前不过刚刚开始的荣宠器重而冲昏头脑——当今陛下自非废帝之流,可许家当下所求,乃是长久二字。
与其心存侥幸,倒不如从一开始便提早铺路。
远离京师,事事亦能更加自在一些。
而赐封地于东阳,则是陛下的信任与诚意所在。
因此,即便陛下允诺不削兵权,而待许家之后于东阳扎稳根基之后,也断不会做出拥兵自重之举。
君知臣,臣亦知君。
君为臣虑,臣亦当为君而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