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正如祖父说得那句——到手的东西,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纵然真跑了,也断没人敢接。
吴恙道:“……还说恰也能再躲些清闲,往后怕是难得有闲暇了。”
他爹说这话时,整个人瘫靠在罗汉床中,浑然一副还未接手便已想要躺平的姿态。
许明意笑了笑,道:“王爷如今倒也享受起闲暇来了……”
有躲懒的心思是好事啊,说明人是鲜活的,是在用心感受身边事物的。
“每日吃得也多——”吴恙笑道:“听赫风说,这些年来在密州,甚少见他有过近日这般好胃口。”
许明意听得莞尔。
她觉着,王爷如今有此变化,除了了结了那些旧怨之外,更多的必然是因为有吴恙在身边。
家人带来的慰藉,总是最好的良药。
她挽住了吴恙的手臂,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当下可真好啊。
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局面。
少年气息清爽温暖,她这般靠着,只觉得酒意都被暖得上了头。
听他说着话,她偶尔应一句声,意识却在渐渐变得朦胧,眼前是夜幕之上的璀璨星河,她枕着他的肩膀手臂,便仿佛枕在了星河之上,静谧而美好。
见她没了回应,吴恙转过头看着抱着他的手臂已然睡去的女孩子,眉眼间不禁现出笑意。
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拿手指替她轻轻拨去斜斜垂下的一缕乌发。
他的动作很轻,指腹轻轻触到她的鼻尖,触感微凉而细腻。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白牙,本是清贵无双的一张脸此时显得有些傻里傻气。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大抵是世间最幸运的那个人。
他就这样保持着端坐的姿态,静静地看着抱其臂而眠的女孩子。
直到忽有冷风起,他适才试着温声唤道:“昭昭,昭昭……”
他十分乐意就这样坐上一整夜,由她抱上一整夜,直到天亮,或者更久。
可春夜到底是寒凉的,她也未穿披风。
然而他唤了数声,却依旧未见女孩子有转醒的迹象。
今晚她也吃了许多酒,此时想是酒意之下睡得昏沉了。
如此便更加不能着了寒气了。
吴恙没有犹豫,另只手托到女孩子的膝弯后,起身轻轻一托,便将人打横抱起。
本抱着他手臂的人,双手很配合地环抱在了他的脖颈后。
那手指手腕温温凉凉,就这样触贴在他的肌肤上。
叫他面上一热,心中却愈软。
少年心口处怦怦跳,不由低下头看。
这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的?
靠在他怀中的女孩子依旧闭着眼,嘴角却隐隐有浅浅笑意在。
吴恙嘴角也轻轻动了动,温声道:“抱紧了。”
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是他的荣幸便是了。
女孩子也果真依言,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带路。”
吴恙轻轻踢了踢脚边的大鸟。
大鸟有些咕唧了两声,不情不愿地起了身,扇了扇翅膀驱赶困意。
两人一鸟一路往熹园而去。
夜已深了,路上未见什么下人,纵是有,吴恙远远听到动静便也避开了——他倒是不在意什么,却还是要替怀里的姑娘顾忌一二。
饶是如此,待到了熹园中,免不了还是对上了一张张震惊的脸庞。
以阿梨为首,熹园里的五六个丫头俱是被这一幕惊得险些魂魄升天——姑娘怎被吴家世孙给抱回来了!
到底是被玉风郡主熏陶过的人,几个丫头们纷纷觉得但凡是换作自家姑娘抱了吴家世孙回来,她们也不至于如此震惊。
被这样一双双眼睛盯着,吴恙面无表情地将人送回了卧房中,放到了床上。
本已弯身下去,想替人将绣鞋脱下,碍于那些身形僵硬着跟进来、紧紧盯着他的丫鬟们,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他直起身来,又多看了女孩子片刻。
这回人是真的已经睡着了。
呼吸轻而均匀,睡得极熟。
睡颜恬静美好,且似十分安心。
他眉眼温和,声音轻缓地道:“一切皆好,安心做个好梦吧。”
往后他将数十年如一日,尽自己所能,替她守好这份安定。
他转过身来,提步欲走,乍然间又对上一双双满含审视的眼睛。
吴恙轻咳一声,尽量平静地道:“……好生照料着。”
阿梨看着他:“这是自然,此乃婢子们的分内之事呢。”
吴恙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在指责他多管闲事的意思,却也毫无心虚之色,从容点头罢,提步便走了。
嗯,这闲事他非但要管,且还要管一辈子的。
少年离去后,一群丫头间陡然炸开了锅。
“怎会有此等事……”
“可要告诉老太爷吗!”
不告诉说不过去,可若告诉了……今夜该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阿梨姐姐,这……”
“行了,都给我闭嘴。”阿梨在廊下竖眉正色交待道:“今晚之事,谁都不许多提半个字!”
要告诉谁,不告诉谁,轮不到她们来多事,待明日姑娘醒了,是打是杀,这仇怎么报,姑娘说了算!
且她莫名觉得……也未必就是仇来着……
毕竟那可是姑娘啊!
向来只有姑娘占别人便宜的份儿,何时叫人占过便宜?
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万一是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呢?
而若真是这样那样的话,就更加不能说出去了!
万一姑娘只是私下玩一玩呢,一旦传扬了出去,再叫那觊觎姑娘美色的吴世孙借此事缠上姑娘,逼迫姑娘负责可怎么办?
到底是被玉风郡主熏陶过的人,思想境界总是更高一层。
阿梨将其中道理说明,小丫头们纷纷认同点头。
没错,是这个道理呢!
……
次日,京中的气氛是异样的躁动。
庆明帝的尸身被护送回了京师。
但却并未有依照规矩,送入宫中停灵操办丧仪——
而是被安置在了昔日的荣王府中……
第652章 元年始
此举于朝堂内外引起了轰动。
轰动之下,诸声各异,不乏反对与分歧。
甚至有不知情者,在讨要质问翎山行宫内皇帝崩猝的真相,言辞间待燕王仍多有敌意。
两日后,太子召文武百官于金銮殿内议事。在解首辅等人的陪同之下,于殿中亲自宣读了一则定罪书——
其上罗列庆明帝之罪行,大大小小近百条之多。
然而最使人震惊的还当是被摆在最前面的那条骇人听闻的重罪——
谋权弑君!
屡屡诬害手足,为此不惜以太子之性命安危相换!
杀弟妻胞妹……
甚至还有谋害生母之嫌!
在这些罪名当前,已不必提那一条条于政事之上的过失了!
除此之外,太子又亲口还原了当日于翎山行宫内的事变经过。
包括方才已罗列于那定罪书之上的下令射杀储君、长公主与众大臣之实。
在场官员中,多的是不知内情者,当下听闻这些细节,无不惊骇至极。
而当此时,忽有内侍来禀,道是半个时辰之前,掌印大太监李吉已然自缢而亡!
除了这个消息之外,内侍还捧来了李吉临去前留下的亲笔供词,其上所书,皆是生平之过——可纵是己过,掌印大太监是为何人驱使办事,又哪里还须赘述?
此时,文武百官再看向太子手中的那则定罪书,先前那些反对之音已然尽数消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