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意一时没想到自己何时留意过与荣贵妃有关的事情。
见她思索间眼神疑惑,吴恙轻咳一声:“你之前不是说,荣贵妃诞下的那名小皇子,有可能并非皇帝亲生吗?”
“你查到什么了?”许明意听得眼睛一亮。
看着面前女孩子迫不及待想要听到些什么足够‘刺激’的消息的神情,吴恙默默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担心她会觉得他暗中琢磨这些太过八卦,现下看来,真正八卦的人就在他眼前。
许明意脱口问出之后,亦觉得自己似乎表现得太过热衷了。
但试问又有谁能抵抗得了这种八卦呢?
尤其是同狗皇帝有关——
“的确查到了些巧合之处。”吴恙说道:“这位小皇子乃是足月生产,我向小七仔细印证过何为足月,故以此推断,荣贵妃应当是在去年二月里有的身孕。”
许明意点点头,小七果然足够全能。
“而去年二月初七,这位荣贵妃曾伴圣驾前往广明寺祈福,同行者有我姑母,亦有太后娘娘。”
许明意的眼睛动了动:“去年二月……是为了求雨吗?”
吴恙点头:“正是那次。”
她尚且记得,自前年年尾一直延续到次年三月,京中曾经历过一次大旱。
光明寺乃皇家寺庙,若遇不顺之年,皇帝便会亲往祈福,而这祈福不单是上一炷香了事,更需于庙中做佛事,持净斋,供养诸佛菩萨,为期七日。
荣贵妃既也去了,那便说明,去年二月里,荣贵妃曾在宫外呆了至少有七日之久……
而皇家寺庙,又遇皇帝祈福,必然戒备森严,期间不可能放寻常香客入内搅扰,若荣贵妃当真是在那时怀下了身孕,那与之有染者,定就在那次祈福之列中!
然而即便如此,范围却也不算小。
撇开出家人不谈,单是随行者,便有礼部大小官员,缉事卫,再有其他一众侍卫官兵……
“可已查到了什么可疑之人?或是大致的范围?”他行事目的性极强,倘若暗中查探什么事,多是已经有了结果或什么眉目才会同她说起,若是丝毫线索都无,便甚少会主动提及。
果见他点了头,道:“随扈之列中有一个人倒与这位荣贵妃未入宫前有些交集,且至今都尚未成家娶妻——”
“谁?”
“越培。”
“越培……?”许明意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见到过……
“你是说——此番随周侍郎一同前往东元的那位京营千总?!”她很快反应过来,明时在信中曾提及,此人在回京途中再次对她祖父下死手,当夜便被祖父命人看押了起来。
吴恙点了头:“荣贵妃没入宫前,与此人便暗中有些纠缠不清,此事知晓者甚少,皇帝怕是都未曾留心打探过。”
许明意听得有些惊讶,照此说来,或还是两情相悦,因容贵妃进宫之事被棒打了鸳鸯?
然吴恙的话却很快叫她打消了这个幻想:“但这个越培,暗下倒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之人,虽未娶妻,但家中不清不楚的丫鬟便有好几个,外面甚至还养着个从妓馆中赎身出来的女子——”
少年提起这些,平淡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嫌弃。
仿佛单是提一提,便觉脏的不行。
许明意也微一皱眉。
如此一来,对方显然便同专情二字扯不上什么干系了。
且这般好色,却不曾娶妻……
若对方真与荣贵妃暗通了款曲的话,那就很难不叫人怀疑这份独身至今的做派是在刻意做戏了。
至于做给谁看——显然是身在深宫之中的荣贵妃。
“而越培此番之所以能与周侍郎同行,是因间接得了夏廷贞的举荐。”吴恙道:“我先前还曾觉得奇怪,夏廷贞手下分明不缺可用之人,为何却要将这样重要的机会留给一个各方面都不算出挑的京营千总——”
现下才隐隐觉得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的意思是说,夏廷贞极有可能知道此人同荣贵妃的关系?”
故而才会提拔对方,日后则借此把柄控制此人和荣贵妃,甚至是下一任储君天子……
这倒的确像是夏廷贞的作风。
此人老谋深算,而当今皇帝如此不堪且多疑,他又怎能放心将后路都压在这样的一个皇帝身上?
这后路铺得倒是颇长远……
可若一旦被查实,为庆明帝所知晓,那断的也不止是后路——怕是要连活路也一并给断送干净了。
“现下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吴恙道:“但越培被押回京城之后,多半或会有线索浮出水面,到时我会使人暗中盯紧此事。”
许明意点头。
祖父三日后便会抵京,越培的处境很快也会随之传进荣贵妃耳中。
甘冒如此大险,将自身乃至全族身家性命押上,也要与对方暗中纠缠的人,想来也做不到冷静旁观情郎出事。
谈罢此事,吴恙吃了口茶,随口问道:“对了,姑母为何会给你送信?”
方才她提到的那位小太监的事情,是姑母传信告知她的——此类之事,按说姑母更该传信给他才是。
当然,他倒不是因此吃味,他巴不得身边之人皆偏爱且更信任他的昭昭,便是果真无视他也毫无关系。
他只是觉得姑母不会单因此事而特意给昭昭传信,会不会还有其它要紧事?
“皇后娘娘使人送帖子邀我明日进宫说话,那信是顺带着捎来的。”
“姑母邀你进宫?”吴恙当即便皱眉:“这其中怕是另有蹊跷,宫中不比其它去处,昭昭,不能去。”
见他眉眼间一派肃然之色,许明意不禁笑了:“我当然知道,皇后娘娘也叫人提醒了,大意是皇帝的授意,不得已为之,我也已经称病婉拒了。管他打得什么主意呢,现如今谁理他啊。”
吴恙的神情缓和下来,眼中含笑点头:“嗯,不必理他。”
有他和镇国公在,便是天塌下来也能给她撑着。
更何况,他家昭昭自身也是能顶起一片天的人物——
“拒虽拒了,此招未遂,皇帝恐怕不会就此罢休,处处还需谨慎当心。”吴恙道:“从今日起,我让……小七跟着你。”
小七别的不行,但做事机灵敏锐不可否认。
“这倒不必了,如今朱叔也回来了,我身边倒不缺人用。”许明意道:“祖父回来之前,我轻易也不打算出门,养病嘛,总该有个养病该有的样子。”
“那我便让小七守在国公府附近暗中留意着。”
许明意未再拒绝,她若连这个也不答应,他怕是要横竖放不下心,别到头来再亲自跑到她家附近守着。
见她点了头,吴恙便问:“时辰还早,可要用罢晚食再回去?”
许明意正觉有些饿了,并不同他客气:“也好。”
吴恙便让小七进来。
坐在许明意身侧椅中的天目抬头叫了一声,坐相与眼神俱十分乖巧——可别忘了准备它的那一份喔!
看着一提到吃饭便来了精神的大鸟,许明意挠了挠大鸟没几根毛的头顶:“还能叫你饿着肚子回去不成?”
……
次日,已进午时。
庆明帝于养心殿内听着宫人的回禀,不禁皱起了眉,当即起了身,摆驾玉坤宫而去。
宫人高唱“皇上驾到”时,皇后正用午膳。
唯有放下碗箸,自宫娥手中接过微湿的帕子擦了嘴角与双手,起身相迎:“不知陛下驾到,臣妾失礼了。”
“无妨,朕也只是路过此处,便进来看看皇后。”庆明帝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殿内,又状似随意地问道:“许家姑娘已经回去了?”
“回陛下,许家姑娘今日未曾过来。”皇后解释道:“据说是染了风寒,且颇有些厉害,还需得在家中养着,臣妾便想着,待过几日等人病愈了,再请进宫来也不迟。”
怎么不迟?
庆明帝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染了风寒?这倒是巧了。”
皇后轻轻点头:“是啊。”
巧了。
不巧的话,难道这么送上门来被你算计吗?
“此事朕知道了。”庆明帝扫一眼皇后身后的饭桌,道:“朕还有其它事,便不打搅皇后用膳了。”
“是,臣妾恭送陛下。”
庆明帝微一点头,带着内监离开了此处。
皇后在心中嗤笑一声。
狗皇帝如今演起戏来愈发不用心了,显然是焦头烂额得厉害。
“陛下,奴方才已着人打听过了……据昨日随玉坤宫那名送帖子的宫女一同去了镇国公府的小太监称,那许家姑娘的确染了风寒,府里上下忙着请大夫换方子呢。”
李吉随在龙辇一侧,低声禀说着。
庆明帝冷笑着道:“病便病了吧,左右朕也不嫌弃。”
李吉不知怎么接这话,只也笑了笑。
那是京城第一美人儿,陛下自是不嫌弃……
可人小姑娘就说不定了……
“准备拟旨之事吧。”庆明帝看向前方,淡声吩咐道。
镇国公府早已不配他如此抬举——
但现下这时局,必须要先将许启唯稳住,一切都需待拿到兵符之后再行清算……
一轮秋阳渐渐西移,薄晖荡于天地之间,再漂浮着散去,融于夜色之中。
然颗颗星子之前却如同被蒙上了一层浅灰的薄纱,连月亮也被隐去了清辉,糊作小小一团,如一粒蒙尘的珠子隐匿在云纱之后。
次日清早,许明意箭练到一半,便有雨珠砸了下来。
这雨一经泼洒起来,便绵绵不绝,直落了一整日未休。
又至夜间,许明意抱着天目靠在榻中,听着声声雨落,在心中想着,雨下得这样大,不知会不会耽搁祖父赶路,回家的日子或是又要往后延上一两日了吧?
但念着祖父很快便要回京,这一夜她依旧睡得极安稳。
次日起身,见窗外天色已霁,更觉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