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放着吧……我想在此坐一会儿。”皇后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哑意。
对小晨子,姜嬷嬷心中何尝没有不忍,但她的职责便是需要时刻提醒着娘娘不可放松大意:“今日小晨子的尸身才刚被寻到,虽说皇上未必会留意到娘娘,但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娘娘若连备好的午膳都不用,怕会显得异样……如此岂不正是白费了小晨子的一番用心吗?”
皇后听得眼睛愈红了两分,垂眸看着手中信纸。
姜嬷嬷又轻声道:“这是小晨子的选择,婢子相信,人在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时,走的时候心中定是安详的……老人常说,若人走时心中安详且怀有平和善意,来世便必能投去祥和的好人家。”
“真的会吗?”皇后声音低低。
姜嬷嬷点头:“一定会。”
虽然这句话是她现编的,老人常说里的老人不过是她自己。
但她相信小晨子来世定会是个有福气的。
而她已甚少能看到娘娘这般模样了,但这也恰能证明她的姑娘一直都还是她的姑娘,一颗心还鲜活着而未曾变得麻木。
“娘娘少吃些吧……”姜嬷嬷上前扶起皇后一只手臂。
皇后站起身,将那信纸折叠整齐,亲手放进了密匣中。
另一边,缉事卫统领韩岩,刚从养心殿内离开。
皇上召他入宫,命他暗中盯紧夏首辅及其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并严查一切与夏首辅相关的人和事,不可有丝毫错漏——
如此之大的范围,朝堂之上怕是要现风波……
但其中原因,并不是他该过问的。
韩岩离去后,庆明帝自罗汉床内起身,道:“去玉坤宫。”
镇国公至多再有三日便要进京了。
有件早已在计划之中的事,还需皇后帮忙才行……
第548章 干脆不接招
“臣妾参见陛下。”
玉坤宫内,皇后向庆明帝行礼,心下略有猜测——皇帝这个时候过来作何?
“皇后不必多礼。”或是近来着实太过不顺,而正所谓相由心生,庆明帝原本称得上温润的一张脸日渐显露了几分尖锐的棱角,面颊消瘦许多,颧骨亦微微耸起,纵然此时做出温和神态,亦是难掩眼底沉郁之气。
“近日委屈皇后一直闷在这寝宫之中了,而今日倒不算燥热,外间微风宜人,皇后怎未出去走走?”庆明帝含笑随口问着。
皇后微微一笑。
这不是不知道你会过来吗?
但凡是提早知道了,又岂会不出去。
“刚用罢午膳,觉着有些乏倦了。”皇后笑微微地说道。
言下之意——陛下若没要紧事,还请快滚吧。
她现下当真没有半点心情来应对这张叫人作呕的嘴脸。
庆明帝却好似全然听不出弦外之音,或是说,他的心思皆在自己前来的目的之上,此时闻言只贴心地扶过皇后一只手臂,温声道:“那便坐下说话。”
皇后强忍着不适由他扶着坐下。
宫人奉来茶水,庆明帝吃了一口,似随意般说道:“近来倒未见皇后召许家姑娘进宫作陪了。”
皇后眼神微动,轻轻点头:“是啊,臣妾有些时日不曾召这些小姑娘们来宫中说话了。”
是并未单将许明意当作特例来说。
庆明帝却依旧将话题拉回:“朕见皇后似乎极喜欢许家姑娘——”
“是,许将军乃国之栋梁,这些年来替陛下分忧无数。许家唯一的孙女,臣妾自是喜欢的。”皇后答得滴水不漏:“不单是许家姑娘,朝中但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无论是哪家的夫人小姐,臣妾都是喜欢的,隔些时日,便会轮番递了帖子传进宫里来说说话。”
庆明帝听得眼中笑意极浓,点头道:“是,皇后思虑深远,做这些不外乎皆是为了朕,朝野上下,也无不称赞皇后所为叫人无可挑剔,便是那些素来嘴碎的御史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而皇后替朕分忧的心意,朕也一直都十分清楚。”
“此乃臣妾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朕本是想着,皇后既是喜欢许家姑娘,不妨将人传进宫来解一解闷……”话至此处,庆明帝微叹口气:“且近来朕一直梦到镇国公,国公此番威慑丽族,立下大功,却因此染病于外乡……朕为此很是愧疚……”
愧疚啊……
简单啊。
往脖子上抹一刀来赔罪不就成了么。
皇后吃了口茶,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表演。
“许家姑娘素来得国公宠爱,近来定亦是为此忧心不已……恰巧宫中前两日自江南搜罗了些布匹首饰,笔墨字画等物,朕便想着不如将许家姑娘召进宫来,赐些女儿家喜欢的带回去,恰也可以陪皇后说说话,去园子里赏赏景。”
皇后有心说一句“不必如此麻烦,直接送去府上便是”,然话到嘴边,到底是改了:“陛下有心了,臣妾这便叫人去拟了帖子,送去镇国公府,邀许家姑娘明日一早进宫说话。”
若从她这里行不通,狗皇帝定还会拿旁的借口召人进宫。
倒不如她先答应了——狗皇帝的理由还算合情合理,她若拒绝,反倒异样。
见她果然吩咐了宫女去拟帖,庆明帝心中满意,慢悠悠地吃起了茶。
半盏茶罢,皇帝未再久留,以还有政事要处理为由离开了玉坤宫。
恭送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皇后半垂着的眼睛里尽是冷意。
阿渊日前已经传了信给他,乔必应亲口承认了当年受皇帝指使在她阿姐的药膳中做手脚,致使阿姐早产之事……
普天之下,当真是再没有比这个狗皇帝更该被千刀万剐的人了!
而若当真老天不开眼,阿渊他们的计划无法达成,待到了那时,她便是拼出这条命去……也要杀了这狗东西替阿姐报仇!
在殿外静静站了片刻,皇后适才转身折回殿中。
“娘娘。”
先前得了吩咐去拟帖子的宫女轻声道:“帖子已经拟好。”
“那便送去吧。”皇后在榻中坐下,道:“顺带着帮本宫捎一句话。”
宫女正是先前取回小晨子那张信的宫女,此时会意上前两步,低声道:“娘娘请吩咐。”
“便同许姑娘说,这张帖子并非是本宫的意思,她若不愿来那便不来,无需顾忌任何。”
宫女听得有些讶然。
竟是……如此直接的阳奉阴违吗?
于皇后而言,此事当然是越直接越好,那是她侄媳妇,又是此等要紧事,有什么可拐弯抹角的?
帖子要送,但人一定不能来。
镇国公想必是快要进京了,狗皇帝这个时候将她侄媳妇请进宫来,将人扣下做人质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且慢……”
见宫女应下要退去,皇后又将人喊住,叫姜嬷嬷取了纸笔来,亲自写了张信。
“一并带过去。”
小晨子拿自己的性命,在皇帝心中埋下了一粒怀疑的种子——
若能利用得当,趁此机会将夏廷贞这祸国殃民的奸臣除去,也算是提早替接下来的路扫平障碍了。
她身在宫里,能做的不多,但该告诉孩子们的,只要她想得到,便绝不瞒着。
……
听闻宫中来了人,许明意稍作整理一番,便去了前厅。
一眼认出了那宫女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许明意略放下两成戒心。
“婢子是奉皇后娘娘的吩咐,来给许姑娘送帖子的,久不见许姑娘,娘娘颇为想念,欲邀姑娘明日入宫说说话。”宫女含笑将那烫金花帖奉上。
娘娘邀她入宫?
娘娘怎么可能在此时邀她入宫?
许明意怀着疑惑将花帖接过,拿手指轻轻一捏,便察觉到了帖中另夹有纸张在,是以并未立即展开。
她笑了笑,正要回话时,却见宫女向她眨了眨眼。
许明意余光扫过守在厅外的两名内监,脚下上前几步,来到宫女面前。
“此番邀许姑娘进宫,非娘娘本意,许姑娘若不愿去,那便不去……无需有顾忌。”宫女拿几乎只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将原话转达。
许明意一怔之后,不禁了然。
她便说娘娘岂会在这等关头召她进宫,原是被‘挟持’了。
这般之下,再垂眸看向手中的帖子,便不禁觉得其内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快跑。
“臣女倒也十分想念娘娘……”许明意说话间,侧过脸拿衣袖掩口咳了几声,声音闷闷哑哑地道:“然臣女近日染了风寒,若是过了病气儿给娘娘,只怕是不妥……还望同娘娘说一声儿,待臣女病愈,定前去宫中同娘娘请安赔不是。”
宫女怔了怔,遂面露犹豫之色:“这……”
“阿嚏!”一旁的阿梨扭头看向厅外刺目的夕阳,掩口打了个响亮而克制的喷嚏。
许明意便道:“此次的风寒着实重了些,害得我这一院子的丫头都跟着染上了……”
守在厅门处的两名家丁听着这对话,其中一人便低声说道:“对了,是不是该到时辰请袁大夫过来给姑娘调方子了?前两日那方子似乎也不管用啊……”
另一人闻言露出恍然之色,往厅内看一眼,悄声道:“亏得你提醒,否则我怕是要将这要紧事给忘了……我这就去请袁大夫来,若姑娘问起,你记得替我拖着些!”
“行,你快些去……”
那家丁便悄悄退了出去,下了石阶,便快步跑走了。
两名太监看了一眼,心道——都说许家上下就连下人都个个不一般,这瞧着也没什么不同嘛,给自家姑娘请大夫的事情竟也能给忘了,啧。
那下人跑出一段路之后,便慢下了脚步。
他家姑娘好着呢。
且什么圆大夫扁大夫的,压根儿没听说过。
同一刻,许明意已将那宫女送出了前厅。
宫女微微福了福身:“许姑娘请留步吧,既有风寒在身,便还当好生歇息,婢子会转告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