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让二叔单独上路。”许明时当即交待道:“快些叫人收拾行李,随我尽快追上二叔。”
仆从应声“是”,立即去了。
许昀离开驿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周侍郎处。
“许先生忧心镇国公,赶路心切,亦可理解……”周侍郎斟酌了片刻后,道:“还请越千总传令下去,提早动身。”
“是。”一旁年轻的武官抬手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许家人着急赶路,不算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无论再怎么马不停蹄,镇国公也注定等不到见儿孙最后一面了。
而于他而言,此番真正紧要的差事,是到了东元城之后的事情。
到那时,许家军无主,这许家二老爷同小世孙若胆敢有任何不识趣之举——
那他,便也只能依照吩咐办事,及时清扫麻烦了。
越培跨出堂门,抬头去看,只见东边朝阳初显,缕缕金光刺破云层而出,将世间诸物自沉睡中唤醒。
与此同时,东元城中,议事楼馆内一角,气氛紧绷而凝重。
秦五在房外辗转来回不停走动,两只手时而攥成拳垂在身侧,时而于身前紧紧交握,又重重甩下。
今日夜中,将军突然吐血不止,现下情形极度危急!
裘神医此时正在房中设法施救,他自知情绪不稳不敢进去打搅,恐分散神医的专注,便只能如这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在外头。
但自裘神医进去到现下,已近要一个半时辰了……
秦五顾不得许多,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内是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缠在鼻间便叫人心中一沉,仿佛足以将那从窗棂缝隙钻进来的晨光都牢牢捆缚包裹住,从而只剩下满目沉重。
见裘神医自床榻边直起身,秦五忙上前问道:“敢问神医我家将军如何了?”
说话间,视线落在床上,老人仅着中衣,然裤管被挽起,衣襟也大敞着,露出近来急速消瘦且布满大小旧伤痕的胸骨,目之所及处,密密麻麻刺着一根根晃眼的银针。
见此一幕,秦五眼眶内登时有泪滚下。
“……”裘神医一时没说话,只站在床边沉默着。
阿葵跪在床下,拿棉帕一点点替老人擦拭着苍白嘴角不断溢出的乌血。
随着手上擦拭的动作,小丫头的眼泪成串地往下砸着。
这十余日来,她一直守在老太爷左右伺候着,在裘神医的设法压制之下,老太爷的情形一直还算勉强叫人放心,本以为撑上半个多月不成问题,可谁知今夜情形突然急转恶化,竟毫无预兆地吐了血……
其间意识模糊时,她还听到老太爷口中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像是在跟什么人说话一般,其余的她未曾听清,唯独听清了老太爷反反复复在唤着姑娘的乳名。
再然后,便再不曾听到老太爷发出任何声音了……
“昨日神医不是还说将军至少还能撑上五六日……!”一片沉重的死寂中,秦五紧攥着拳,眼睛通红地向裘神医问道:“怎么会突然如此?!”
裘神医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哑声道:“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情形陡然转坏也是会有的……”
身为医者,亦只能尽力而为。
余下的,便只能交给运气了。
而运气二字,历来是最不讲道理的,就如同虚无缥缈的所谓天意一般,向来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感受,也无任何可以拿来衡量公平与否的标准。
“当真……再没有其它办法可想了吗?”这十余日里一直呆在东元城内,于秦五背后出策稳定诸事的燕王,此时看着床上的老人,眼睛亦是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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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亲爹
他派去北漠送信寻药的人还没有回来。
按原计划,无论是否有所得,亦至少还需三四日方能有回音。
可将军此时的状况却恐怕是等不了了……
“除非找到灵樗芝……”裘神医道:“一两个时辰之内。”
除此之外,他亦是无计可施了。
秦五神色怔怔:“一两个时辰之内……”
这些时日他已经将东元城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了,却依旧一无所获,区区小半日的时间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进展……
他现下无比痛恨自己这辈子为何会是个人,而不是托生成那什么怎么找也找不着的灵樗芝!
若是那样,他便可以替将军解毒了!
甚至若现下托生还来得及的话,他当场便可以抹了脖子——可偏偏听说那灵樗芝数十年方可长成一株,他便是想去托生也根本来不及。
这听来固然荒唐,却是秦五真真切切的想法。
他近来甚至生出了以命换命的想法来,为此找到姚净询问可有什么邪术可用没有,是欲拿自己的命来换将军的,然又恐自己命格不够贵重,这交易不对等,便自作主张将云六的也给一并押上了……
结果却是话刚说出口,就被姚净给轰出来了,且骂道——“将军一病,病倒一群!”
“来人!”
秦五将眼泪生生忍回,转身出了房门唤了下属到跟前。
“让他们接着寻药!实在不行,挨家挨府地去找!还有,再去明家金铺问一问!求他们再加紧打探一二!”
明家金铺是吴家暗桩所在之处,当初将军离京之际,吴世孙相赠一枚玉佩作为信物,这些时日替将军寻药,金铺里的人帮了不少忙。
灵樗芝虽没找到,但裘神医所用拿来压制将军体内之毒的其余药材中亦不乏珍稀难寻之物,多半皆是金铺中人寻得送来——若无吴世孙那枚玉佩,将军怕也难以撑到今日。
而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求人催人办事有失颜面之类的了,现下谁能帮他拿到灵樗芝,谁就是他恩人,他亲爹!当场就能磕头认亲改姓的那种!
士兵应下,立即去了。
而士兵疾步出了议事馆,却听有踏踏马蹄声传来,抬眼去看,只见是一人一骑飞快而至。
那人在馆外勒马,自马上一跃而下,一身的风尘仆仆,须发皆乱。
“何人竟敢于此处纵马!”
见其衣着显然并非馆中或军中之人,守在馆外的士兵出声呵斥道。
“我要见将军!将军可在此处?!”
那人开口,干裂的唇中发出的声音亦是干哑无比,为了不耽误赶路,他一整日甚至才会停下喝一次水吃一次干粮。
“将军也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吗?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士兵手下按刀,眼中满含审视戒备。
看着眼前这数名眼生的士兵,云六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到底未有报明身份:“我乃你们秦副将的结拜兄弟,此番寻他有要事,还请通传一声,让他速来见我!”
将军能被下毒,便足以说明身边并不干净,未见到信得过的人之前,依他现下这过分不济的状况,决不可贸然表明身份来意。
他自身安危不值一提,但他包袱里的东西……绝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池,务必要再三谨慎。
秦副将的结拜兄弟?
两名士兵互看一眼,皆有疑色。
他们怎么没听说过秦副将有什么结拜兄弟?
“我可以替阁下通传。”一旁那名欲往明家金铺而去的士兵走了过来,看着云六道:“但还请阁下告知姓名。”
他虽也是刚被调拨至秦副将身边不久,但却隐隐觉得此人有些眼熟,而这般关头声称有要事来寻秦副将,又一口京音风尘仆仆,说不定便与将军之事有关——
“噌!”
云六抬手拔出背后弯刀。
几名士兵立即戒备起来。
却见拔刀之人将刀递上,道:“将此刀交给秦五,他一看便知!”
事关重大,此时他信不过除秦五和将军之外的任何人!
那士兵又看他一眼,犹豫一瞬之后,遂伸手接过此刀,道:“阁下稍候。”
士兵折返回镇国公院中时,只见一贯气势勃勃的秦副将此际竟是正蹲坐在屋外廊下,那副原本魁梧的身形近来消瘦许多,现下这般坐在地上,双手拄在膝上紧紧按在头侧的模样,叫人觉得只剩下了狼狈无助与惶然。
这样的时候,按说该远远避开。
但士兵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快步走上了前去。
“启禀秦副将,此时馆外有一自称是您结拜兄弟之人来寻——”
“老子哪儿来的什么结拜兄弟!”秦五声音闷而沙哑,抬手重重抹去一把眼泪,抬眼瞪向士兵:“让你去金铺,你却为这等屁事来回耽搁?!”
“属下是怕对方当真寻您有要紧事……”士兵硬着头皮双手将那弯刀捧起:“这是来人带着的刀,说秦副将过目之后便自会明白了。”
秦五皱着眉看去。
下一瞬,却是猛然站起了身来。
这来的哪儿是他结拜弟兄!
——分明是他亲爹!
五六日前他刚拿到自京中送来的信,信上有解将军之毒的药方,同裘神医开出的方子几乎丝毫不差,可见姑娘在京城已经查清了将军所中何毒!
而信上也说了,这张药方在前开路,而其上最重要的那味药、也就是他们在找的灵樗芝,姑娘一旦拿到后,便会随后使人送来!
此时云六过来,莫非正是送药来了?!
秦五几乎是一路跑着来到了大门外。
四目相对,二人两双眼睛皆是通红疲惫,却在对视之时其内神采猛然一振——
秦五大步走过去。
云六动作极快地解下身上包袱,边递向秦五,边道:“这是姑娘让我来送的药!……此时将军可还安好?!”
“……”秦五接过那只包袱登时神色大振,一刹那天地间仿若云销雨霁——姑娘果然拿到了解药!
真他娘的太好了!
将军有救了!
他看一眼左右,一时未有同亲爹云六多说什么,声音因过分激动甚至有些发颤:“走……快随我去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