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卿和占卿留下。”
听着耳边相继响起的告退声,庆明帝抬起眼睛说道。
这俩人确实也有自觉,此时都坐着没动。
庆明帝自案后起身,进了隔间而去,夏廷贞与占云竹跟在其后。
一刻钟后,二人自隔间行出。
一名内监瑟缩着跪在隔间内,动作小心地擦拭着地上的茶水与碎瓷。
跟在夏廷贞身后走出来的占云竹,官靴与袍角处皆有着水渍的痕迹,面上神情尚算平静,但紧绷着的下颌还是暴露了此时内心的不安。
“大人——”
二人离开议事厅后,占云竹停下脚步,向夏廷贞抬手施礼。
“待陛下息怒之后,还望大人能够替在下美言几句。”
夜色中,夏廷贞冷肃的面孔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声音亦毫无温度:“本官给了你一个机会,你自己没能把握住,且办砸了此事,现下竟还要本官来替你善后吗?”
维持着施礼动作,半垂着头的占云竹身形微僵。
“本官历来没有替他人善后的习惯,你好自为之吧。”夏廷贞看了他一眼,无意多言任何,提步便欲离去。
“难道大人当真就认定了,下官日后于大人而言会再无用处吗?”身后年轻人略有些着急说出口的话语中,已泄露了紧张与慌乱。
夏廷贞闻言无声冷笑。
日后?
对方当真认为自己还有所谓日后吗?
更何况,于他而言,有用的是中书舍人这个位置,可不是此时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对方从这个位置上离开之后,他自有办法送一个更听话的人上去顶替。
既有更好的选择,他又为何要用一个不易控制之人?
且今日纪修虽然不曾被当场定下罪名,但皇上决心已定,待纪修被押回京城之中,同样难逃此劫。
纪修都被解决了,他便更加没有理由留下这个年轻人了——聪明人不常见,然隐患不能留。
“年轻人,投河而不死的好运气,并不会每次都有的——”
夜风拂过,将夏廷贞那道高高在上带着淡淡讽刺的声音吹散揉碎。
看着夜色中对方离去的背影,占云竹紧紧咬着的牙关微微颤动着。
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
此番算计纪修之事,他认为是一场合作与交易,然此时他才明白……从一开始对方便只是想利用他而已!
利用他与纪修之间的关系,借燕王挑起皇帝对纪修的疑心,利用他将罪证送到纪修身边!
是他太急了……
皇帝近来的冷落,让他心中不安,急于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和用处。
夏廷贞必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选在此时对他透露出“合作”之意……
而若他此番得以顺利办成此事,或还有一丝与对方博弈的余地,可现下……一切几乎都毁了。
皇帝方才对他大发雷霆,甚至他能感受得到,这份不满竟是积压诸多……那些他极不容易抓在手中的东西、拿命换来的机会,如今眼看竟是要化为齑粉吗!
占云竹闭了闭眼睛,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身体绷直一步步往前走着,脑中时而混乱繁杂,时而空白一片。
“……真的是你吗?”
前方小径上的桂树后,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一双满是泪痕的眼睛压抑着情绪,颤声质问道:“真的是你算计了我父亲吗!”
第441章 很蠢吗
占云竹抬眼,静静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片刻后,轻一皱眉,嘴角溢出一声冷笑来:“婉儿……”
他缓缓向她逼近两步,低声问道:“这一次,你怎么没听话呢?”
为什么独独这一次没有听话?
对上那双阴鸷的眼睛,纪婉悠强忍着后退的欲望,声音满是恨意地道:“果然是你……你一直以来都在欺骗我和我父亲!”
此时此刻,面前之人的神情是冰冷可怖的。
这冰冷可怖之人的身后,是一轮皎月。
而若今晚的一切没有发生,她此时应是和他一同在荷塘边赏月……想想多么荒诞可笑!
她满心欢喜陷入他的陷阱之时,何曾会想到这个被她放在心上的人,当时正在精心谋划着要如何才能达到他的目的——让她纪家家破人亡的目的!
“占云竹,你怎么能这么做……”少女眼中盛满了泪水与诘问:“当初你拖着病体求到我家中,若非是我父亲收留了你,你早便死在仇家手下了!”
父亲固然有自己的谋算,但纪家不曾亏欠过他半分!
她为了他的经历而心疼着他,还要小心翼翼将这心疼藏起,唯恐他会觉得她是在怜悯施舍他……
她将一切真心捧到他面前,为了他能早日如愿,利用许家姑娘去算计夏曦,她满心期盼着和他的日后……面对父亲对他的质疑,她百般替他解释,将他一切城府极深的举止皆归于“才能”二字!
还不要命地欣赏着这所谓才能,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帮父亲支撑起纪家!
听着她一句句的质问,占云竹嗤笑了一声。
“你一贯还算有些小聪明,该知道这些话问了无用,可为何还要问呢?”他注视着她,语气一点点冷下来:“是觉得不甘心吗?婉儿,我也不甘心啊,你知道这次机会对我而言,究竟有多重要吗?”
机会?
他的机会,就是将他们纪家逼入死路吗!
纪婉悠恨得浑身都在发抖。
“告诉我,究竟是谁?是谁在帮你?”占云竹咬牙切齿地问道:“否则,单凭你,怎么可能可以验出那粒药丸是何物,并以檀香香丸作为替代!”
纪婉悠闭了闭颤颤的眼睛。
她再不想听他多说一个字!
女孩子上前一步,蓦地举起右手,紧握着手中的钗子朝占云竹的脖颈处刺去。
她是喜欢他。
但她喜欢的是她从前喜欢着的那个他!
而不是面前这个禽兽不如,欲加害她父亲的恶鬼!
占云竹一把攥住了那纤细的手腕。
珠钗自纪婉悠手中跌落,在二人脚下发出一声轻响,其上玉石雕刻的花叶碎裂开来,镶嵌着的珍珠也飞溅跳动着滚远。
“官家小姐果然还是官家小姐,这样的钗子,是杀不死人的。”占云竹紧紧扼着她的手腕,逼问道:“快说,到底是谁帮你换下了香囊里的东西!”
同勾结国师算计他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纪婉悠挣扎着要抽回手腕。
而这时,忽有一道黑影直直地冲了过来,尖利的长喙啄在了占云竹的额头上。
占云竹受惊吃痛之下松开了对纪婉悠的钳制,捂着额头后退了数步。
余光里,却见那夜色中不知为何物的巨大黑影再次向他袭来。
占云竹甩着衣袖挥赶着。
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趁机抓起纪婉悠的手腕,沿着小径快步离去。
纪婉悠随着那身影走出了一段距离,对方才松开了她的手,微一福身,道:“纪姑娘请跟我走吧。”
借着路旁石灯的昏黄光芒,纪婉悠认出了对方——这是玉风郡主身边的侍女……
所以,是许姑娘让对方过来寻她的吗?
纪婉悠微微点头,声音里仍存着一丝颤意:“多谢。”
“纪姑娘客气了。”施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
见大鸟飞着追了过来,施施安下心来之余,不禁对大鸟改观不少。
她原本还只当许姑娘养的这只鸟只会吃饭睡觉掉毛呢。
二人一鸟绕着小路,回到了玉风郡主的住处。
玉风郡主此时已经合衣躺在了床上,同坐在桌边喝茶的许明意说话。
施施走了进来行礼。
“郡主,许姑娘,人已经带回来了,此时安置在了西边的暖阁里。”
“这下你该放心了吧。”玉风郡主掩口打了个呵欠,对好友说道:“快去歇着吧,咱们明日还要回京呢。”
大致的经过与局面她也听自家昭昭说罢了,这些权谋算计纠葛并非她所关心的,只是觉得这位纪姑娘被哄骗得倒也实在有几分叫人感慨——
由此可以看出,姑娘家就得多去小倌馆见见世面才行——这样才不易被区区皮囊所惑。
许明意点了头,放下茶盏起了身来。
但她还不能去睡觉,还有人在等着她。
“许姑娘。”此时施施说道:“这位纪姑娘说想要见您一面。”
纪婉悠要见她?
许明意有些意外。
她倒是无意去见对方的——这位姑娘料想此时不会太冷静,一个人呆着或许更好些,而她本身也并没有立场去安慰开解对方,不知能说些什么。
但此时对方既主动说要见她,她便过去了。
“原来真是许姑娘让人去寻我的……”
纪婉悠坐在桌边的圆凳上,看着推门而入的许明意,声音涩涩地问道:“这一次许姑娘为何要帮我?”
“并非是在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