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落差带来的屈辱感让纪修眼神愈冷:“以往我一贯懒得与他计较,却叫他一步步得寸进尺!现下既是要争,那便新仇旧恨一同清算!这一回,本官势必要好好地出一出这口恶气!”
年轻男子闻言在心底笑了笑。
如此盲目自信吹牛皮倒也不必——
“大人还需冷静对待此事。”他劝了一句后,便问道:“不知大人今晚在宫中,可是同夏首辅起了什么冲突?”
纪修冷笑了一声。
“他若敢同本官在明面上冲突一回,本官倒还能高看他一眼——可惜他只敢在暗下玩弄那些阴险的招数罢了。至于今日,亦不过是几句口舌。”
口舌之争?
年轻男子想到纪修刚回来时那幅恼怒不已的模样,遂道:“据在下所知,夏廷贞此人,非是喜好逞口舌之利者。”
这位老谋深算的首辅大人,内敛而阴狠,向来不屑争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舌。
“你未经官场,知道的却是不少。”纪修的语气里听不出褒贬,看了年轻人一眼,问道:“可这又如何?”
“在下认为,夏首辅恐怕是有意出言激怒大人。再有先前使人弹劾大人之举,他必也清楚单凭那道折子里的内容,并动摇不了大人的根本——故而在下判断,这不过是想让大人急怒不安之下,自乱阵脚罢了。大人若当真中了此陷阱,冲动行事,才是大忌。”
纪修的面色没有太多变化,但在心中细思片刻,自也能分得清这话是对是错。
“依在下拙见,此事大人需冷静认真筹谋,而不可与之硬碰硬。”年轻男子讲道:“说到底,若想对付夏首辅,关键还在于陛下的看法与决定,这才是最省力而不自损的办法。”
纪修下意识地拧眉。
“本官可断做不出背后言辞挑拨这等阴险之举。”
年轻男子再次在心底发笑。
是做不出么?
那先前利用徐英又当如何解释?
故而,不是做不出,只是做不成罢了——皇上重用夏廷贞多年,绝非是凭纪修三言两语便能够轻易挑拨得了的。
“大人,我们需要于暗中智取。”
描着青竹的灯罩之下,火苗微微跳了一下。
书房的门被人叩响,打断了低低的谈话声。
“谁——”纪修问道。
“父亲,是我。”
回答他的,是一道女孩子清脆婉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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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烫手的信
听得这道声音,原本正谈着正事而神情沉肃的纪修,脸上的神情顿时缓和了下来。
书房的门被守在外面的仆从推开,一名样貌清丽肤色白皙的紫裙少女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父亲。”
少女向纪修福了福身,继而看向一旁的年轻男子,朝他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年轻男子半垂着眼睛,抬手揖礼:“纪姑娘。”
这位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是纪修唯一的女儿,纪婉悠。
“怎这么晚还没睡下?”纪修看着女儿,语气温和地问。
“今日女儿不是出去看花灯了么,便回来得晚了些。”纪婉悠轻声道:“听下人说父亲还在书房忙公事,就吩咐厨房熬了些参汤,给父亲送来。”
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
丫鬟上前,将汤盅摆在了书案上。
纪修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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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有孝心,自然是好事。
只是,这两只汤盅,难道都是给他准备的?
“父亲,您快趁热喝。”纪婉悠催促道。
纪修笑着应“好”,拿起了调羹。
见父亲没有多说其它,纪婉悠在心底直叹气——父亲该不是打算自己将那两盅参汤都喝掉吧?不怕补得过头吗?
女孩子思忖间,悄悄地看向了重新坐回了椅中的年轻男子。
因身体不大好的缘故,他的身形看起来略有几分单薄,却愈发显得气质干净温润。
且他有一张俊逸的脸,眉眼儒雅,然而却又带着一两分矛盾的疏离。
她能感觉得到,他似乎藏着许多心事。
然而想一想他的经历,换作任何人,只怕都不可能放得下吧?
且若换作旁人,未必能如他这般坚韧隐忍。
她一直都很欣赏意志坚定的人。
偏偏在京中这些子弟中,即便不是纨绔,然在娇生惯养之下,也多数皆长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那些人一旦离了家中庇护,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
女孩子想着这些,愈发觉得视线当中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十分难得。
汤盅被放下,发出“砰”的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拉回了纪婉悠的神思。
她看过去,只见两盅参汤都已见了底。
……父亲还真都喝下了?
女孩子的心情很复杂。
但愿父亲不会流鼻血吧。
“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纪修心满意足地拿帕子擦了擦嘴,同女儿讲道。
纪婉悠应了声“是”。
她福了福身,带着丫鬟出了书房。
然而刚跨出门槛之后,脚下微顿,却又回过了头去。
视线中,坐在那里的年轻男子始终维持着半垂着眼睛的模样,从始至终也不曾看过她一眼。
读书人家出来的,都是这般守礼吧?
“怎么了?”纪修问女儿:“可是还有事?”
“没什么。”纪婉悠的目光实则只是极快地扫了一眼那年轻男子,此时望着自家父亲,笑着道:“女儿只是想同父亲说一句,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勿要太过劳累了,身子最重要。”
“好,父亲知道了。”纪修语气宠溺地催促道:“夜里凉,快回去。”
纪婉悠点头,这才带着丫鬟离去。
书房的门被重新从外面合上。
方才该说的都已经大致说罢,纪修便也未有继续在书房中久待。
年轻男子与纪修一前一后离开了书房。
男子行在清冷皎洁的月光下,脸色更显出一丝异样的病态的苍白。
先前经历过九死一生,至今他的身体都还未能养好。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皇上果然还是耐不住性子了。
因为一份不知真假的东西,在燕王即将回京的情况下,便要开始堂而皇之地敲打镇国公府了。
他很好奇——
镇国公府会是何种反应?
而这一次,不知他的昭昭会如何应对?
会不会再一次叫他刮目相看呢?
他等着看。
但愿,能有一场足够热闹的好戏。
最好是热闹到,足以让昭昭也尝一尝他当初失去一切的滋味。
这样才足够公平,也才能让她离他更近些,不是吗?
天边茫茫浮云如纱,缓缓拂过圆月,也一点点带走了黑夜的漆黑,将天际染成了灰蓝。
天光显现,灰蓝亦被驱尽,金色朝阳升起,晨光洒在琉璃瓦上,暖得寒霜尽消。
身着雾蓝色褙子的蔡锦正坐在堂屋内看书。
自打从找对了戏路之后,蔡姑娘整个人都松弛自如了许多。
当然,如果不必每日前去观赏许先生坐月子的话,那就更好了。
此时,阿梨从外面回来,手里捏着封信,递到蔡锦面前。
“宫里送来的。”
蔡锦接过信,心口不由快跳了几下。
不知情的外人只当这是她母亲和妹妹送来的信,可实际上从来都不是——
近来她在镇国公府中有了“进展”,料想这两日定会有信送来。
蔡锦飞快地将信封打开,取出信纸在眼前展开。
信上只有两行字——
然而这区区两行字,却叫蔡锦看得胆战心惊,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