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自家二叔的视线,许明意抬起头来,朝他眨了眨眼睛。
许昀的眼神里现出疑惑之色。
但他并未有立即追问什么。
许明意听着隐隐约约在靠近的脚步声响,扬声向阿葵问道:“蔡姑娘如何了?”
阿葵将自己的手放到了蔡锦的额头上,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手从蔡锦冰冰凉凉的额头上收回,小丫鬟声音不低地道:“不好了,蔡姑娘像是起高热了!”
而后又赶忙替人把脉。
“……蔡姑娘本就心中积郁致使体虚,此番落水,虽说积水已经吐出来了,可却也叫寒邪之气得以趁虚而入,现下又迟迟不曾转醒,情形着实凶险!”
“心中积郁体虚?”许明意皱眉道:“难道蔡姑娘会不知自己的身体如何吗?然而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傻事,看来当真是抱了必死之心了……”
许明时在一旁紧皱着眉。
他的姐姐这又是犯得哪门子的傻?
但直觉告诉他,今晚的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而他的姐姐还在往下说道:“二叔,我倒觉得蔡姑娘不像是别有居心之人——再者说了,咱们镇国公府行得正坐得端,待陛下忠心耿耿,又何惧什么试探?”
许昀脸色变了变,低声呵斥道:“昭昭,莫要胡言乱语!这话岂是你能胡乱说的?”
“……?”许明时彻底茫然了。
怎么二叔还有胆子敢训斥许明意了呢?
他是谁,他在哪儿?这里还是镇国公府吗?
“横竖如今外面都传遍了,我又如何说不得?”许明意的声音反而更高了些,“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我不怕!且依我看,蔡姑娘为了二叔连命都可以不要,多半是咱们误会她了!”
许昀闻言皱眉看向床榻上的人,若有所思地道:“难道当真是我误会她了么……”
此时,刚经过院中窗下的镇国公咳了一声。
他身侧跟着一同前来的大太监李吉霎时间掩去了眼底的思索。
一行人很快走了进去。
因到底蔡锦是女子,镇国公等人便也未有靠近,只在屏风外说着话。
许昀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阿葵将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可请了府外的郎中?”镇国公面色冷肃。
许昀答道:“已是叫人去请了,只是今夜是除夕,又已是这个时辰,有名气些的郎中怕是不好找,难免就慢了些。”
李吉的目光从阿葵脸上扫过。
他认得这个丫鬟。
先前曾救过太子殿下,很有几分本领……
若她都说凶险,府外的郎中来了,恐怕也不会更加乐观的说法。
至于会不会是镇国公府的刻意耽搁救治之辞——既是已经将人及时救了上来,那么这个做法便太过蠢笨且毫无意义,根本是想都不必去想的。
镇国公府对蔡锦再如何不满,也断不会想让蔡锦在自家府上出事……
若不然,也不会这边刚出事,后脚便急着传到了他耳中。
所以,镇国公府是否会尽力救治,这是没有疑问的。
至于能不能救得回来……
第261章 怪他入戏慢
端看这蔡姑娘的运气了。
若是逃过此劫,说不定便有大用了……
“好端端地怎会闹成这样?”镇国公看着二儿子,目含怒气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这怒气可不是假的——当着宫里人的面,糟心的儿子身上披着孙子的披风算是怎么回事?做个正常人对他来说就这么难?
许昀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解释前因后果,但不知出于何等考量,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下头道:“此事是儿子不对,按说儿子在场,绝不该叫此等事出现才对。”
镇国公闻言便骂道:“定是你这混账东西又说了不该说的废话!”
“国公不必动怒。”李吉上前作势劝说,叹了口气,道:“想来也并非是许先生的错,这位蔡姑娘的性子也实在是太犟了些,怎就至于如此呢……”
说着,语气愈发复杂:“陛下起初牵这条线,本意是想成就一桩姻缘佳话,可谁知却闹到如今这幅局面……事已至此,咱家待回宫之后,必如实将此事禀明陛下。既然许先生当真没有这份心意,也断无勉强的道理,待蔡姑娘的情形好些了,再将人接回宫去便是了。”
随后看向镇国公,叹息一声,道:“只是无论如何,还望国公都勿要误会陛下的一番好意啊。”
因蔡锦之事引起的议论,庆明帝自然也不会一无所知。
他向来注重仁君之名,当然不愿被一众朝臣看作是小肚鸡肠的多疑之人——
除夕之夜,宫中向各宗室与大臣府上赏赐年菜,乃是莫大恩赏,此番大太监总管李吉亲自前来镇国公府,彰显看重之余,更是有破除谣言之意。
这一点,镇国公自然也都心知肚明。
至于此时李吉说要将人接回宫去——
这话当然没有应下的道理。
没有外面那些流言且罢,既是有了,若是真将人接回去,那不是打皇上的脸吗?
当然,即便这脸真打了,这位陛下必然也还是一副宽和大度的模样。
可暗地呢?
指不定就得跟疯狗一样龇牙咧嘴,盘算着怎么将他撕得稀碎呢。
想到这,镇国公只道:“吉公言重了,此事是老夫管教不严,定会给蔡姑娘和陛下一个交待。”
说话间,狠狠瞪了次子一眼。
许昀也开了口。
“今晚之事,确是我的过失,一切都待蔡姑娘转醒之后再说吧。”
并没有说不让人回宫的话——
可即便是如此,却还是叫李吉在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许家二爷性子倔得很,此时没再说那些固执的冷言冷语,便说明心中已经动摇了。
至于其它,慢慢来,说不定还真有机会呢。
“什么叫待人醒了再说?待人醒了,你自然要同蔡姑娘赔礼道歉!”镇国公是个粗人,自然‘不懂’儿子的弯弯绕绕,没听到想听的,再添怒火之下,眼看着就要撸起袖子揍人。
“国公爷!”
李吉笑叹着连忙将人拦下,道:“大过年的,刚过子时,按说已是大年初一了,您此时对二爷动手,那可是不吉利的啊。”
都说初一挨打的,会不顺一整年。
镇国公闻言勉强压了压难看的脸色。
这个儿子已经很糟心了,若是再糟上加糟,那就真的没法儿要了。
许缙在旁看着这一幕,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然,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句“大过年的”解决不了的。
当然,在镇国公府,真正的保命符还要数他闺女。
且这道万能保命符是不分日子的的,从大年初一到大年三十,都很好用。
“时辰着实是不早了,咱家得回宫去了,蔡姑娘就有劳贵府费心照料了。”李吉向众人施了一礼。
镇国公颔首,道:“锦诚,送送吉公。”
许缙应声“是”,将口中笑说着“不必多送”的李吉送了出去。
待那脚步声彻底远了,镇国公才低声问道:“人可有大碍?”
虽说孙女先前早同他商议过了此事,但他倒是没想到孙女竟然这么快就把人说服了,且说演就演上了,都不带先对一对词儿的。
简而言之——
不愧是他。
不愧是他孙女。
“祖父放心。”许明意看一眼床上的蔡锦,道:“且好好养一养就是了。”
镇国公会意点头,遂又大致说了些接下来的应对。
许昀听得心情复杂。
父亲这就给他安排好一切了,怎么也不问问他愿不愿意?
然而看一眼自家父亲那蒲扇般的手掌,他脑子里立即有了答案——注重孝道如他,当然愿意。
老爷子离去后,全程茫然脸的许明时回过神来,皱起了眉,向许明意不满地问道:“为何又独独瞒着我一个?”
——是看不起他,觉得他演不好吗?
之前她中毒之事,也是从头到尾瞒着他——那时她分明已经答应过他,再不会有第二回 !
“这你可就冤枉你姐姐了啊。”不待许明意说话,许昀便道:“这个计划,你二叔我事先也是不知情的。”
许明时听得一怔。
这么说,他不是一个人?
“不止是二叔,便是祖父也不知详具。”许明意耐心同弟弟解释道:“此事本也是临时决定的,恐知道的人太多,在人前反倒显得太过异样刻意。”
许明时动了动嘴巴。
……竟是这样吗?
可为何二叔和祖父,都像是事先拿了戏本子在照着演一样呢?
看着自家二叔和姐姐望向自己的那两道温和而不失同情安抚的眼神,男孩子沉默了。
是他入戏慢,没抓住机会,怪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