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光芒的映照下,一张莹白的巴掌脸上五官精致趋于明媚,一瞬间竟叫人分不清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想到对方那过于清脆的声音,男子心中一动,脸上挤出了一抹狞笑。
但他根本来不及说出什么话,单是这幅神态,便叫秦五忍不住一拳砸了过去。
男子惨叫一声,再次倒在了地上。
“这里可是宁阳地界,是定南王的辖地……你们怎能随意伤人!”仆从惊惧交加地质问道——这群人好像是外地人,看来他们林家人的身份是不好使了!
秦五朝他们走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形投下大片阴影将主仆二人牢牢罩住,透着凶相的一张脸落在二人眼中堪比阎罗。
“哐!”
秦五一声不吭自背后披风下抽出大刀,重重地插在二人面前,震得其上刀环相击发出铮铮鸣音。
“……你,你们……”
被一拳砸得满脸是血的男子坐在地上惊恐地后退着,口中边喃喃着道:“你们怎可带刀出门,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需要王法来护身的时候,倒想起来这世间还有王法在了?”
许明意冷笑着道:“方才不是还大言不惭,说要回去带人教训那对父女吗?”
男子听出了她话中要替神医出头的意思,当即只能认怂道:“我……我只是过过嘴瘾,当真没有这胆量啊……”
过过嘴瘾?
许明意半个字都不信。
从对方的言行中看,怎么都不像是过过嘴瘾这么简单。
且方才他说自己家中是开医堂药铺的——如此想来,难免就愈发叫人忍不住想要怀疑他此番上门求诊的真正目的了。
这世间向来也不缺面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妄想投机取巧不成,便心生加害之意的人。
“我不管你方才之言真假,但若敢作恶,再来招惹这对父女,休怪我拧断你的狗头——”
大刀就插在面前,男子只顾点头应声:“是,是,小人谨记……”
许明意未再多看他一眼,抬脚带着阿珠离去。
秦五将刀拔起之际,视线扫过男子身下那一滩水渍,面无表情地道:“肾亏阳虚之症,倒也不必特来请什么神医看诊,我便知晓一个可以一劳永逸的法子。”
男子听得神情变幻着,不由自主就问道:“不知是什么法子……”——难道说对方也有过同样的苦恼?
秦五冷冷道:“割了。”
这种好色无耻之徒,他见一个就想割一个。
但姑娘显然只想吓一吓对方而无意闹大,他也就只能将这个衷心的建议送给对方本人了。
男人闻言颤抖着捂住两腿之间的位置,直到秦五走远,才浑身瘫软地大松了一口气。
接过仆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鼻血之后,男子将帕子一撂,一巴掌就打在了仆从的脑袋上。
“没用的东西!还不比一条狗顶用!”
“他们有刀,小人也打不过他们啊……”仆从委屈地小声说道。
“谁叫你跟他们打了!……就不能在本少爷挨打的时候替本少爷分担分担!?”
揍全叫他一个做主子的挨了,当下人的什么事都没有,这说得过去吗!
仆从不敢多说什么,默默将人扶了起来,只在心底暗暗思忖着——之所以没打他,定是因为那些威胁要教训神医父女的话皆是公子一个人说的吧?冤有头债有主,这群壮士还挺讲究……
且更重要的是,这群壮士做了他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毕竟公子这种人,但凡还有点良知的,若不是条件不允许,谁不想打一顿呢?
这厢仆人扶着自家骂骂咧咧的公子离去,那边阿珠正低声问:“姑娘,咱们就这么将人放走,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她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遗憾。
姑娘踹了对方一脚,秦五叔打了一拳,只有她,什么都没捞着。
许明意道:“这里是宁阳的地界,不宜闹出大事来。”
但至于就这么轻易放过对方,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人,打他一顿是没有意义的,甚至还会让他记恨在心,日后加倍报复他人,乃至将怒气撒泄到更多无辜弱小之人身上——
而她既然打了,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不是说王法么,回头将他的家底报于宁阳官府便是。”
此人显然在此处横行惯了,如此行径之下,想查出些错处再简单不过,之所以能作到现在,想来不外乎是因为镇子小没人敢同他家中对着来罢了。
所以,就交给官府来主持公道吧。
而至于为何这种人打一顿没意义,她偏还要打——倒也没有太深层次的考量,她就是单纯地想打他而已。
几人来到那座门外一左一右挂着两只纸皮黄灯笼的小院子前,阿珠上前叩了门。
不多时,院内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到了门后,却未立即将门打开,而是隔着门板试探地问道:“是谁?”
这是一道中年女子的声音。
许明意尽量压平着声音答道:“我们是找神医的。”
门仍未打开,只有声音传出来:“我们神医刚才出去抓药去了。要看病,明日早些过来吧。”
许明意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胡同的另一端。
昏黄的光线下,可见雪后泥泞的道路上有着一串很新的脚印。
看来裘神医确实出去了,只是同他们错开了路。
“我们的确是来看病的,但并非是请神医看病,而是要替你家姑娘治病——”许明意对门内之人说道。
第225章 河水
阿珠听得一愣,不由地转头看向自家姑娘。
阿葵没跟来,姑娘扬言要给人治病,难道要让她来顶替阿葵的位置吗?
这么发展下去,府里的神医会不会太多了些?
“你们能治我家姑娘的病?”
门这才被打开,那身着粗布袄子显然是仆妇打扮的妇人打量了许明意几人片刻,原本就半信半疑的眼睛里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这说话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边站着的那个,看起来像是个小厮。
至于更后面的那个男人,活像是个屠夫土匪——与其说是能治病救命的,更像是个能要命的……
想来多半又是打着能医治她家姑娘的旗号,另有所图的。
这样的事情,他们这两日可没少见。
方才被神医赶走的那个林公子,不就是个例子吗。
思及此处,仆妇只能客气地道:“……还请诸位见谅,我家神医此时不在家中,如今时辰也晚了,我一个干粗活儿的,又是个妇人,怕是不方便接待外客——诸位不如明日再来同我家神医细谈可好?”
神医不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守着姑娘,总要谨慎些,断不能就这么将来路不明之人请进门。
好在这一行人也不是十分难缠的,听了她的话之后,那为首的少年公子便道:“既如此,我们且在附近等着,待神医回来之后,再登门拜访。”
还要在附近等着?
面对对方让步后的坚持,仆妇也唯有点头:“那就有劳诸位等一等了。”
此时,她身后的堂内忽然传来一道女孩子温温柔柔的声音:“房姨,你快去厨房看看我的药煎好了没有。”
“欸!”仆妇连忙应了一声,而后便关上了院门。
看一眼紧闭的院门,秦五低声讲道:“姑娘,咱们回马车里等着吧。”
这位神医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虽然他也并不知道姑娘为何这般好心,找上门要给人治病,但依姑娘的性子来看,单纯为了出风头也不无可能。
但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是让他牵扯进与吴世孙有关的情情爱爱里,其余的他一概无条件服从配合。
许明意点了头。
虽说她想早些见到裘神医,然而腊月里的宁阳城,夜中冷得不像话,在此处干等着自是不可取。
几人转身离开了此处。
可没走出多远,就隐约听得有院门被打开的细微声响传入耳中。
这动静不算大,甚至好似透着小心翼翼,但几人皆是习武之人,对周遭动静的捕捉一贯比寻常人要敏锐得多。
阿珠回头看去,低声道:“姑娘,好像是咱们刚才去的那座院子发出的声音。”
但并没听到有脚步声在朝着那处院子靠近,想来也不会是神医从外面回来发出的动静。
更像是院子里的人出来了——
但旋即传入几人耳中的,并非是寻常的脚步声响。
细听之下,反倒像是车轮在地面缓缓碾动的动静……
但显然又不是马车带出的声音,相较于马车,这响动无疑要小上太多,甚至在寂静的夜里都称不上太过醒耳。
许明意却立即道:“跟上去看看。”
在她的示意下,阿珠吹灭了手中提着的灯,几人不着痕迹地朝着声音的来源追了上去。
待出了这条胡同,便是一处小街。
小镇的夜晚冷冷清清,街上只有一家馄饨铺还开着门,铺子前挑起的灯笼将周围映出了一片光亮。
也是在这团光亮中,许明意彻底看清了自己跟着的人。
那是一个身上裹着厚厚藕色裘衣的女孩子,坐在一把行动灵活的四轮车上,自己略显吃力地转动着后车轮。
许明意心中有了答案——想必这就是裘神医的女儿了。
裘神医曾说过,他的女儿,比她大了不过一岁,他年过三十才有了这个女儿——偏偏挚爱的妻子因意外而早产,孩子生下没多久,这位不幸的母亲便过世了。
据说也是从那时开始,裘神医才开始下定决心继承了父亲衣钵,用心认真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