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些话,岁山鼓起勇气抬起眼睛同少年对视了一瞬,当即眼睛似乎更红了几分。
他动了动嘴角,笑意有些惨淡。
也罢……
反正就眼下来看,无论他如何选择,结果都是相同的。
他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还非要坚守那些所谓的立誓之言。
更何况,公子总归不同于别人。
思及此,接连受了多日煎熬折磨的人,意志顿时瓦解了大半——他不想让公子认定他就是这样一个狠毒无耻死不足惜的背主之人。
哪怕他确实背叛了公子。
但是……
“属下当初确实是奉命行事……但属下从始至终,都不曾想过要害公子性命。”岁山哑着声音说道。
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暗卫,但在公子身边这些年,公子却从来不曾将他和岁江看作是一个杀人工具。
他自幼便知道,自己是要被送去世孙身边的,日以继夜之下,所受到最多的一句熏陶,便是要保护好世孙——履行这句话,早已成为了他的本能。
而到了后来,更成了他发自内心想要守住的底线——公子的性命,便是他的底线!
若当初那个计划里,是要杀掉公子,那他便是死,也断不可能会听从!
他的这一句话中,有着太多值得深思之处,乍然听得,吴恙的表情有着短暂的凝滞。
然而开口时,声音却愈发冷静:“全部的计划是什么?””“属下不知……”岁山道:“当初属下只知道,要配合着制造出山匪意图谋害公子性命的假象,至于其余属下一概不知……”这样重要的事情,本也断不可能将全部的计划都透露给他。
在这个计划里,他只是公子入京这一环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可若许家军不曾赶到,你们原本是何打算,又要如何收场?”吴恙又问。
岁山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
“这一点属下也不知,但想来必是另有安排……”
吴恙看着他,定定地问:“这一切,究竟是何人的安排?”
岁山语气低哑地道:“公子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公子心细而敏锐,话已说到这一步,又怎么可能会猜不到。
吴恙微微握紧了十指。
答案确实已经被岁山说明了——就藏在他的那句“奉命行事”之中。
偌大的定南王府中,岁山真正需要听命的主人,除了他之外,便只有一个了。
可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岁山声称不知全部的计划,不知原本他会被如何安排……而从始至终,他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倘若真有什么极关键的计划,倘若本意并非是要他将性命舍去,那又为何不能与他明言?
当然,这一切,皆是建立在岁山所言皆是实情的前提之下——
而他向来不轻信任何人,任何话。
“说到底,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昏暗的四下,将少年原本清冷的眉眼衬得愈发冷然,声音里仿佛也夹带着寒意:“若你是受他人指使,眼下之言,未必不是蓄意挑拨离间。”
“属下自知挑拨不了公子,也蒙蔽不了公子……”岁山艰难地道:“将死之人,又何必再耍弄此等毫无意义的手段。”
说话间,他吃力地抬起头,道:“公子若不信,属下倒曾偶然听到过一个线索……公子或可以试着去查一查……”
“什么线索?”吴恙神色未见波澜。
“当日属下听罢吩咐,离去之际,曾隐约听到了半句话……从那半句话中可知,那个计划,似乎同栖真院有关,栖真院中,或许藏着什么秘密在……”
栖真院?
吴恙思索着皱眉。
定南王府中的院落不知有多少座,他想了片刻,才记起栖真院在何处。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栖真院,乃是他已故大姑母、前燕王妃未出阁前的居院。
自他有记忆起,那座院子似乎便轻易不准人进出,只有一名负责洒扫的下人会偶然出入,其余时间皆是落着锁。
他曾见祖母进去过,但祖母只让他在外面等着,不准他跟进去。
在祖母出来时,他见祖母的眼角有些发红,想必是因为想念早亡的长女。
可是——这座院子里,会有什么秘密?
吴恙心中存疑,至于要不要前去一探,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陷阱,他还需思量一二。
他再次看向岁山,问道:“你既已脱身,为何不干脆躲得远一些?”
这也是他未曾想通的疑点之一。
当初方先生是在宁阳城外三百里处发现了疑似岁山的踪迹,三百里不近,但依照岁山的谨慎程度来说,却还是太大意了。
当然,即便如此,若无方先生,也未必能将人找到。
“属下已经尽量小心,但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不曾想到到底是被公子发现了……”
吴恙却不信。
确切来说,是不全信。
“单单只是如此吗?”
“……”岁山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确实不止如此。
第221章 他是不是傻呀
“属下当日接下这个任务时,便服下了毒药,这毒药,每月初七需按时服下解药来压制……若不然,生不如死,性命难保。”
所以,他每月都必须等着王府里的人送来解药。
他虽只是一把刀,但尚称得上是一把好用的刀,在还有用的前提下,轻易也是不会被丢弃的。
所以他此前还存着一份妄想,妄想有一日还能重新回到公子身边。
但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险些忘了去想,公子虽是重情,却必然也无法容忍背叛与隐瞒。
即便他还是不甘心就如此死去,但眼下已经没有了选择。
不,身为一名暗卫,他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今日将所知全部言明,算得是上他人生中所能够做出的、寥寥无几的选择了。
一旁的岁江神色有些反复。
每月初七……
今日已是初五……
“属下还有一事,需告知公子……”岁山再次开口,讲道:“那日在山中,实则曾出现了一则变故。”
吴恙看向他。
岁山说道:“公子昏迷后,属下发现有一名黑衣人隐匿在暗处,手中持弩,欲伤公子……属下敢断定,那人是个高人,其意怕是要取公子性命。”
要取他性命的黑衣人?
吴恙的眼神变了变。
“属下当时拦下了那一箭,对方见自己暴露,便要逃走,属下还未及去追,许家军便要到了。”岁山神情复杂地道:“因此属下也不知此人是受何人指使……但既有此人,公子还需务必当心。”
他当时甚至怀疑,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当初之所以同他说不会伤及公子性命,不过是怕他不肯尽心配合,会将消息透露给公子——
他能想到的,吴恙此时自然也想到了。
这个猜测,叫他的手指都顷刻间变得冰冷。
但他还是更倾向于,那是另外有人得知了这所谓计划,因此打算趁乱顺水推舟“假戏真做”——可是,能够得知这个计划之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外人。
这其中的牵扯,似乎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复杂了。
当然,还是那句话,这些所有的猜测,都需要建立在岁山所言乃是真话的基础上。
是真是假,他自会查明。
看一眼面前虚弱至极的昔日手下,少年未再多说任何,只神态冷然地抽出了一旁岁江腰间的佩刀。
岁江神色微变,却也未敢出口劝阻。
无论背后之人是谁,可岁山叛主,隐瞒公子乃不争的事实……
只能说,他们的命,从来都不是能够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复杂的情绪交替之下,岁江攥紧了拳,微微侧过了头去。
岁山则闭上了眼睛。
死在公子刀下,总比毒发身亡来得痛快轻松。
“哐!”
铁器相击之音响起,将人缚在石柱上的铁链被震开,岁山失去了钳制,背靠着石柱猛然滑坐在地。
吴恙利落地将刀收回到岁江腰间的刀鞘内。
“让人看好他。”
语气漠然地交待了一句,少年转身出了密室。
岁山怔怔地靠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吴恙离去的背影。
岁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道:“公子留你一命必然还有用,别想着自作主张再给公子寻不痛快!”清风文学
他也会使人看好他的!
见书架分开,吴恙从其后行了出来,许明意站起了身。
“如何?”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