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明帝缓缓吐了口浊气,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掌灯。”
方才听到动静已经走了进来的内侍轻声应“是”,殿中很快亮了起来。
“吵到你睡觉了。”庆明帝似乎恢复了平静,温声对皇后讲道。
皇后笑笑:“臣妾不打紧。”
反正有这个不做人的在身边,她本就睡不安稳。
“什么时辰了?”庆明帝问道。
内侍答道:“回陛下,刚寅时一刻。”
“也不早了,朕先去看看折子——”
“那臣妾服侍陛下更衣。”
庆明帝点头。
床帐被打起,内侍们很快送了一应洗漱之物进来。
一番忙活后,总算将人送出了玉坤宫,皇后也被折腾的没了睡意,遂捞起了屏风后的花猫抱在怀里,坐在窗边吃起了茶。
半开的窗棂外,灰蓝色的天空被高耸的宫墙裁切的过分整齐。
“天福啊,本宫已有十多年不曾看过外头的天空是什么模样了,你呢?你入宫多久啦?”
皇后低头看着将两只前爪搭在她手臂上呼呼大睡的花猫,玩笑着问道。
宫道笔直,一行太监垂首提灯在前,庆明帝坐于龙辇之上,眼神比夜色还要冷上几分。
他又梦到父皇驾崩前的情形了……
那时偌大的寝殿内只有他和父皇两个人,父皇拿一种叫他看不懂的眼神,对他说——这皇位本就是要给你的,你本无需多此一举。
当时他只觉得浑身冷透。
原来父皇竟已经察觉到了他暗下的那些手脚和算计?
他只能装作听不懂,叩头道‘儿臣惶恐’。
父皇未再多说此事,仿佛那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根本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接下来,父皇交待了他一些所谓为君之道与忠告。
父皇跟他说,如今大庆基业未稳,决不可起内乱,更不能自断手足,因此,燕王,定南王府,镇国公府,这三者皆不可动。
他答应了。
可父皇还嫌不够,竟逼着他当场起誓,让他保证绝不会做出有损大庆基业之事……
他照做了……
以皇位和性命起了毒誓!
可父皇当真是为了所谓大庆基业吗?
还是说,不过是见当时宫中大局已定,燕王不在京城难以回天,唯有哄骗他说什么“这皇位本就是要给你的”,而后逼他起誓,以保全燕王……!
且当初父皇既已识破他的用心,当真会听之任之,将皇位交到他手中,而不曾留下任何后手吗?
当年贴身伺候父皇的人,早已被他如数清理干净,可父皇临去之前,还曾单独见了两个人——
镇国公,和敬容……
方才在他那场梦境中,燕王回京后,从敬容手中拿到了父皇留下的信物亲笔……而后同天下人说,他才是窃取了皇位的贼!
简直是妄想!
庆明帝骤然握紧了手指。
即便是他多想也罢……然此事关乎甚重,他极不容易才得来了这一切,绝不能毁于心慈手软之上……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敬容与燕王有再见面的机会!
沉暗的天际隐隐有黑云层层叠叠地涌动着。
天色逐渐放亮,朝阳却迟迟未见现身,天地间一派灰蒙蒙的沉冷之气。
许明意由阿葵将披风系好,才出了熹园。
马车一路往长公主府的方向驶去。
“今日外头风大得很,我还当你不来了呢。”
玉风郡主拉过许明意一只手,往内间走去,边吩咐侍女:“快去拿个手炉来。”
“还没入冬呢,哪里用得上手炉。”
许明意笑着道:“不过,如果能喝上一碗红糖蛋花甜汤暖暖身子就好了。”
“你真想喝这个?”
许明意点头。
玉风郡主对她一贯称得上有求必应,当即就要让婢女去小厨房准备。
许明意忙道:“皎皎,我想喝你做的——”
玉风郡主微微皱眉看向她。
有得喝就不错了,这丫头居然还想使唤她?
许明意晃了晃她的手,拿一双带着央求之色的眼睛看着她。
玉风郡主翻了个白眼,却已是败下阵来,没好气地道:“我都好几年没碰过厨房里的东西了,先同你讲好,待会儿做成了,你若嫌不好喝,我灌也要给你灌下去。”
见她甩开了自己的手,就开始挽衣袖,的的确确一副要洗手作羹汤的架势,许明意眼中笑意更浓。
而后,似随口问起一般道:“对了,长公主手背上的抓伤,应当已经脱痂了吧?”
第177章 又带歪了一个?
玉风郡主边抬起手让丫鬟系上襻膊,边道:“应当好得差不多了吧。”
近来外面流言扰人,虽说未曾真正放在心上,却也难免叫人心烦,是以也没太多精细的心思去留意母亲起红疹留下的疤痕这等小事。
“不如我带阿葵去看看吧。”许明意道:“想来多多少少要留些疤痕的,恰巧阿葵懂得调配祛疤的药膏——”
玉风郡主不假思索地点了头,“也好。”
遂点了一名丫鬟带路。
许明意便带着阿葵去了敬容长公主的居院。
主仆二人被带入院中时,恰见一旁的耳房里有一名丫鬟提着只药罐走了出来。
药罐上方冒着丝丝淡淡的热汽,可见其内并非是刚煎好的药,而多半是剩下的药渣——
许明意看了阿葵一眼。
想到来时姑娘的交待,阿葵心领神会。
她低着头往一侧那丫鬟走来的方向挪走了两步,即将与那丫鬟擦肩时,身形一歪,做出不慎崴了脚的模样,“啊呀”一声,身子便向那丫鬟倾斜而去。
二人相撞,丫鬟惊了一跳,手中的药罐顿时跌落。
“嘭!”
药罐在让人脚下碎裂开来,阿葵堪堪稳住身形,吓得脸色微白,顾不得“崴伤的脚”,赶忙就蹲身下去,收拾那地上的狼藉。
“你是怎么走路的……”
事出突然,那丫鬟难免埋怨了一句,然而下一瞬看清了阿葵的长相及站在不远处看过来的许明意,面上的不满立即化为了惊喜。
她跟着蹲身下去,眼睛亮晶晶地问:“姐姐就是许姑娘身边的神医阿葵姐姐吧?”
阿葵轻轻“啊”了一声。
她似乎并未见过这位妹妹啊。
那丫鬟似看出她的疑惑,拿崇拜的语气低声说道:“如今在京中咱们这个圈子里,谁没听过阿葵姐姐的大名啊……”
阿葵笑意勉强,她在京城丫鬟圈里已经这般出名了吗?
一边借着擦拭的动作将一些药渣裹进了帕子里。
“阿葵姐姐,学医难不难啊?”那小丫头好奇地问。
阿葵笑笑摇头。
一点都不难。
难的根本不是学医——
而是要有一个像她家姑娘这样的主子。
有了姑娘这样的主子,做不成神医都说不过去啊。
见这话痨的小丫头还要再说,阿葵抢在前面讲道:“真是对不住,方才是我不小心,才撞到了你,如今药罐也碎了……会不会连累你受罚?”
小丫头忙道:“无妨,我将缘由说明,管事嬷嬷不会说什么的。”
外人都当她们长公主府是魔窟一般的存在,可实际上恰恰相反——主子大度不计较,管事们脾气好,活儿也清闲,而且遍地都是美男,府中哪个小姐妹暗下不说即便不给月钱也要呆一辈子呢!
“那就好。”
阿葵松了口气,药罐碎片很快被收拾了下去。
将帕子藏好在手中,阿葵朝着等在廊下的许明意走了过去。
“我这丫头一时不仔细,还请见谅。”许明意向一旁的管事婆子说道。
“这有什么要紧,不知可伤到脚了?”管事婆子态度温和。
“无碍。”阿葵低头看着染了药汁的手背,轻声道:“只是待会儿还要替长公主殿下配药……”
管事婆子便笑着招了一名丫头来,道:“领阿葵姑娘下去净手。”
阿葵福了福身,跟着那丫头去了一旁的耳房。
趁此间隙,她检查了帕中药渣,而后重新将帕子收好,认真净手后适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