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声都是外人评的,他自认也称不上是一位真正为民做主的好官,一直以来所秉承的,不过是量力而行,依照规矩办事。
规矩之外的力气与私心,他终究拿不出太多。
毕竟他也要活命,也要养家。
更何况,好友身为镇国公世子,都知处处谨慎藏拙,人前人后贯爱装怂,甚至这些年眼见装着装着也就真的怂得不行了,无论是内在还是外表都越发趋向于圆滑二字……
相较之下,他这条件——区区一个靠科举出头的寒门子弟,更没有遇事逞强的道理了。
若连官都没得做了,往后便是连为了百姓量力而行也办不到了啊。
此番他负责审理此案,头上顶着的压力也不小……
背地里已经将西城兵马司骂了无数遍了。
而眼下,端看徐姑娘要怎么选了。
眼前闪过女子那张倔强坚毅的脸庞,纪栋忽然觉得希望不大。
默默叹了口气,纪大人转身回了书房。
徐英被安置在后衙处一座单独的小院子里。
此时她刚喝完药,将药碗交到一名婆子手中,客气地道:“有劳大姐了。”
婆子在心底叹息着退了出去。
她觉得徐姑娘一点儿都没疯。
疯得是那些仗着家中权势作恶、以及胡乱替人顶罪的狗东西们。
片刻后,婆子又折返回来,同徐英道:“徐姑娘,方才有人来传话,说是……夏家二少奶奶想见你。”
徐英下意识地皱眉。
她本想说“不见”。
毕竟吕氏的来意不难猜测,她无意同对方浪费口舌。
但她还是点了头。
“那便见一见吧。”
或许能从吕氏口出试探出些什么有用的线索也说不定……
“徐姑娘可要当心些……”婆子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隐晦地提醒道:“这位夏家二少奶奶,可是怀着身孕呢,听说前几日刚动了胎气。”
她身在衙门,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和八卦的刺激之事没听过?
徐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话中之意。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虽说觉得对方过分杞人忧天,俨然是八卦挺多了的后遗之症,但还是认真地道:“多谢大姐提醒。”
有些善意未必有用,但一定能叫人心中熨帖。
夏家二少奶奶吕氏很快便带着丫鬟过来了。
徐英没有请她进去房中的意思,二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不知夏二少奶奶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徐英脸色平静地问。
“我与徐姑娘见过数次,知道徐姑娘是聪明人。”吕氏尽量和气地道:“我想给徐姑娘指一条路。”
“愿闻其详。”
见徐英还算配合,吕氏多了一份信心。
对方想来是冷静下来之后,也认清现实了。
吕氏从袖中取出一只信封,放在石桌上,缓缓推向徐英。
“这里面的银票,足够徐姑娘下半辈子好好地生活了。”
徐英看了一眼那只信封,不置可否地问道:“这是夏晗的意思吗?”
“自然不是。”吕氏道:“占潜已经认罪,此事并非我家二爷所为,他自然也不会同意我用这种方法解决。所以,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罢了。同为女子,许多话我不说,徐姑娘也应当明白该怎么选。”
徐英看向她。
“你既然这么信得过他,又为何要走这一趟?难道还怕官府冤枉了他不成?还是说——你也察觉到了你这位看似处处完美的夫君,有着不可告人的一面?”
吕氏微微抓紧了衣袖。
徐英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又问:“不知夏二少奶奶,可曾听过徐苏这个名字吗——”
徐苏?
吕氏眼睫颤了颤。
第102章 那个名字
“不曾听过。”她立刻道。
“是吗。”徐英看着她,眼中含着一丝探究之色。
她总觉得对方在撒谎。
吕氏眼神反复着,手中下意识地想去拿些什么来稳住心神,然而石桌上空荡荡地,连一杯茶也没有。
她身边的丫鬟最是了解她,当即看向不远处的婆子,皱眉道:“你们院中莫不是连茶水都没有?这便是京衙纪家的待客之道吗?”
换作寻常人自然不敢在官府后衙有这诸多要求,但她们夏家人自然不必有那些顾忌。
婆子应声道:“真是不巧,院中确实没了开水,还请夏二少奶奶见谅。”
丫鬟气得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这是哪门子蠢话?
——难道还要她开口来教对方,没开水这个问题可以通过去烧开水来解决?
但同一个婆子计较却又犯不上,丫鬟唯有将怒气压下。
婆子在心底暗暗撇了撇嘴。
对方怀着身孕,她可不敢往跟前送吃喝,万一出了问题她找谁说理去?
俗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听着丫鬟和婆子的对话,向来不曾被这般怠慢过的吕氏心中自也有些不悦。
但眼下她无暇去顾及这些。
“……不知方才徐姑娘提到的徐苏是什么人?徐姑娘为何会认为,我会听过这个名字?”吕氏斟酌再三,到底还是试探着问道。
她的眼神看起来似乎只是出于困惑不解。
“那是我的妹妹,三年前便失踪了。”
徐英看着吕氏的眉眼,道:“说起来,她同夏二少奶奶长得很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
吕氏听得神色微变。
三年前?
两年前她才同丈夫成亲——
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她在得知这门亲事被定下时的喜出望外——夏家二公子是京中一等一的贵公子,是声名远播的翩翩才子,且为人洁身自好,之所以年过二十有余还不曾定亲,为的是以功名前程为重。
这样处处出色而又沉稳的男子,谁能不动心?
更何况当时有意同夏家结亲的,远不止他们吕家,比他们吕家家世好的更是比比皆是。
可夏家偏偏选中了她。
而她记得,自己曾在一次诗会上,与夏家二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她猜想,那是一见钟情……
她是怀着满腔欣喜嫁给了他。
而夫妻二人这两年来感情和睦,她几乎挑不出丈夫待她有一丝不好的地方。
直到有一日……
向来自律的他不知为何吃了酒,她服侍着他歇下之后,夜中听着醉酒的他口中念着一个名字——徐苏。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
而不久之后,对丈夫起了疑心,恐他心中装着其他人的她,在一次有心的偶然之下,又在一个地方见到了那个名字……一笔一划,显然是丈夫的笔迹。
这个甚至不知是男是女的名字,一直被她记在心里,经过日日夜夜诸多猜疑之后,已成了一根刺。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原来那是个女子,且是个同她长相相似的年轻女子!
不……
吕氏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对方在前她在后,在丈夫眼中,恐怕还不知是谁像谁。
“现在夏二少奶奶可曾想到些什么了?”徐英看着对方变幻的眼神,出声问道。
吕氏摇头。
“方才仔细想了想,这个名字我着实不曾听闻过。倘若徐姑娘是想从我这里打听令妹的下落,怕是要失望了。”
说着,看向徐英,道:“方才我的提议,徐姑娘或许该好好考虑考虑。”
徐英也在看着她。
对方分明是想到了什么,可还是不忘替丈夫分忧,可真是一位称职的好妻子。
“没什么可考虑的,我唯一需要的是一个真相与公道。”
“既然徐姑娘一意孤行,你我也不必再浪费口舌了。”吕氏站起身来,声音微冷地道:“余下之事,徐姑娘好自为之。”
丫鬟也冷着脸将信封收起。
“多谢夏二少奶奶提醒。我恰也有一句话,想要提醒二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