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青鱼坊,各家灯火熄了大半,不见了白日里的热闹。
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座别院中。
朱秀白日里已来探过路,此时很轻易地便找到了那仆从的卧房,将许明意交给他的迷烟自门缝下灌入房中。
见朱秀折返,许明意以手势示意三人分头寻找线索。
她今日无意打草惊蛇,是以那迷烟也只是叫那懂些功夫的仆人睡得熟一些而已,而非是真正昏迷,若真闹出太大动静,同样还是会将人惊醒。
廊下留着一盏灯笼,四下虽不算明亮,却也不难辨认院中各处大致陈设。
许明意进了一间书房内。
房中依稀可嗅得淡雅清香之气。
待适应了眼前的光线,许明意看向书案旁的香炉。
这香气显然是香炉中所残留的。
而这极淡的熏香之气,她似乎曾在何处闻到过……
不知是不是自幼习武的缘故,她从小听觉嗅觉便比寻常人灵敏,且记性也还算过得去。
此香淡而偏冷,虽不常见,却显然是为男子所用。
男子……
许明意在脑海中搜寻了片刻,眼神陡然一变。
是那日在尚玉阁中闻到过这种香气!
彼时堂中之人不在少数,但论起男子,除了楼中伙计之外,且够得上身份熏此香者,似乎只有一个……
夏家二公子,夏晗。
而那一日,失踪的清表妹也在场。
许明意转瞬间想到许多,包括前不久占潜升官之事。
再看向那只香炉,她的眼神愈发冷了几分。
这别院,会同夏晗有关吗?
即便人心莫测,区区外在不可信,但一个出身权贵之家、年纪轻轻便以进士身份入了翰林院,性情温良且夫妻和睦,人生几乎已称得上完美的夏家嫡子,会受何等意图驱使,才会选择冒险行此等事?
她记得父亲曾说过,肤浅者拥有的越多,越容易无所顾忌。
而心思重者,有的越多,却越发懂得持重慎行。
夏晗如何看也不像是前者。
还是说,是夏曦如今行事越发嚣张,为了区区几句口角便要对清表妹下手?
但无论是哪一个,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清表妹失踪之事同夏家难逃干系,占家所为不过只是甘愿被人驱使,用以交换利益。
许明意暂时压下诸多猜测,目光一寸寸扫视着书房四下。
片刻后,她朝着那面靠墙的书架一步步走去。
来时的路上,她和朱叔猜测过,这座别院中或许会设有密室——
而密室机关的布置,必然要有遮掩之物。
书架,画幅,乃至院中假山,都值得仔细查探。
昏暗中,许明意在书架上谨慎地摸索着。
在触碰到边缘一格之时,察觉到手指下的木格有些松动,她眼神微变,手下用了些力,那木格竟然就顺着她的力气往后陷去。
“咔嚓——”
一声细微的类似铜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传入耳中,下一瞬许明意只见面前的书架由此一分为二,缓缓向两侧移去,竟空出了一道恰巧足以容身一人的空隙!
果然有机关!
且这等精妙的机关术,耗时耗力耗银钱,断不是区区占家能够负担得起的。
心中的猜测又坐实几分,许明意犹豫一瞬,闪身进了书架后。
相较之下,书架后机关触发之处就明显了许多。
她抬手旋下一旁墙壁上的铜轴,书架便在她身后重新合上。
面前是通往地下密室的石阶。
许明意一步步走下去,眼前视线慢慢开阔明朗。
这处密室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入目竟称得上灯火通明,且布置精巧用心,长几桌椅香炉茶盏等物无一不全,甚至还摆放着几只养护修剪得当的松景盆栽。
而这精致得当的一切,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便只会叫人觉得诡异非常。
许明意屏息竖起防备,往里走去。
‘堂屋’两侧各有一间小室,一间以屏风隔开,另一间则垂有藕色帘幔。
而若她没有察觉错的话,这两处室内,竟是皆有人在……
许明意朝着右侧那间走去,绕过屏风,入目是女子卧房该有的陈设。
她一步步走到床榻前,伸手缓缓撩开了垂下的烟色床帐。
见床帐轻动,帐内抱膝而坐的女孩子陡然睁大眼睛,受惊之下却未出声,而是颤抖着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清表妹?!”
看着埋下头脸的女孩子,许明意试探地轻唤道。
那颤抖的女孩子身形一僵,好一会儿才迟疑地抬起了头。
看清对方面容,许明意心口巨石终于落下。
清表妹还活着!
“昭……昭昭表姐……”
女孩子定定地看着她,声音迟缓得不像话。
许明意心中揪了一下,轻声道:“别怕,表姐来了,这就带你回家。”
崔云清眼眶中顿时满溢泪水。
而此时,许明意忽然听得有脚步声在靠近此处——
第087章 颠覆
“……是他,是他来了!”
崔云清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语气紧绷地道:“表姐,你快藏起来!”
不能让他看到表姐!
许明意犹豫一瞬,微一点头。
听脚步声对方只有一人而已,要想当场解决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眼下情形未明,她不妨便在暗处先看一看大致情况。
而如若真有人敢再伤害清表妹,她亦可随时出手阻止。
许明意闪身躲去了帘栊旁的宽大屏风后,将呼吸尽量放得轻缓,透过两扇屏风间的细微缝隙往外看去。
一名身穿靛蓝色锦袍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走来,玉冠束发,手中握一把合起的折扇,气质温文儒雅。
待他又走得近了些,现入许明意视线当中的,是一张约二十四五岁上下、年轻男子的脸庞。
许明意缓缓握紧了手指。
原来当真是夏晗……
果真是他指使了占潜,将清表妹掳到此处,藏于这密室之中!
而一名成年男子将一位少女藏匿起来所图为何,似乎不难猜测。
许明意压制着内心升腾而起的怒气。
她很清楚,现在贸然现身绝不是良策。即便当场闹开,刻意惊动四下百姓,也未必就能借众人之口定了对方的罪名——反而是清表妹,必会因此在人前彻底坏了名声,女孩子十三岁刚开始的人生注定要尽数毁于今晚。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她不能不管不顾拿清表妹的遭遇来做刀——这把刀即便真能伤到夏晗些许,然而真正的刀尖最终还是要刺向清表妹。
越是这等要紧关头,越不能冲动行事。
密室之外,夏晗带来的两名随从守在堂外廊下。
方才被拍门声惊醒,匆匆起身的那名仆人则在书房外掩口打着哈欠。
他今晚睡得当真太熟了,公子使人拍了好一会儿门他竟才听到,便是眼下还困倦得厉害,想来是秋乏的季节到了。
院中静悄悄地,只有仆从一个接着一个的哈欠声。
守在后院院墙处的朱秀难免有些不安。
方才他看到一名男子进了书房,原来书房之下果然设有密室,姑娘一直未有现身,想来多半是已经发现了密室,且进了密室内查探——
姑娘这般大胆,倒是叫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提心吊胆。
阿珠微微皱着眉。
方才她仔细看过了,那单独进密室的男子显然就是个文弱书生,那样的男人,姑娘一个能打倒十个。
这还是在不使毒的前提下。
更该担心主子安危的是那男子的随从才对。
但相信自家姑娘归相信,阿珠也不是全然不紧张的。
父女二人商议权衡了片刻,决定若是一刻钟后密室中仍无动静传出,便是闯也要闯进去一探究竟。
密室内,夏晗在床榻边坐下,看着崔云清,温声问道:“今日可有听话好好吃饭?”
崔云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抱着膝盖颤颤缩在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