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云竹说话间,看向仍坐在那里的许明意,微微叹了口气:“这些话,昭昭信吗?”
许明意笑了笑。
“占公子确实没道理打听镇国公府的家事,这般没道理的污蔑,我自然是不会信啊。”
自幼娇生惯养的贵女心思简单,这般想再正常不过。
“昭昭信我便好。”
占云竹依旧满脸正色:“然而柳姑娘既有此言,为防两家生出隔阂来,我理应亲自向国公及世子解释清楚。”
端是一副坦坦荡荡君子之风。
若不是心知这幅皮囊下藏着的是怎样的真面目,许明意只怕根本听不出来这是对方的试探之言。
她扫一眼柳宜,不以为意地道:“这等显而易见的谎话,哪里还至于闹到祖父和父亲面前去——况且,若真叫他们知晓了我今日私自叫柳宜带到了占公子跟前,父亲定是要说我胡闹的。”
占云竹心绪微松。
此时只见许明意站起了身,看向又哭又笑的柳宜道:““好了,该问的也问清楚了,占公子既然确实不想保她,那便由我处置发落了。”
占云竹点了头,又不忘道:“方才一直想问,未来得及问,你所中此毒,可有解毒之法?”
“自是解得了的。”
“那就好。”占云竹放心下来,满眼关切:“如此我便先回去了,记得要按时服药歇息,早些将身子养好。”
许明意颔首,目送他出了前厅。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占云竹眼神几变。
柳宜是一枚极好用的棋子,他本还有其他用处。
可谁知她竟蠢到要对昭昭下手……自己丢了命不提,更是险些坏了他的事。
好在昭昭向来没有那么警觉。
起初见柳宜被带出来,他还觉得不像是昭昭做出的事情。
后来听昭昭所言,才想明白,她将人藏在屏风后,要柳宜亲耳听到他那些话,为的不过是叫柳宜难堪,替自己出气罢了。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骄纵而真实的昭昭,并无变化。
然即便如此,经了柳宜之事,往后都须更加谨慎才行。
许明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一寸寸地冷下来。
自以为一切皆在自己掌控之中——上一回他临死前也是这般模样。
她今日让占云竹前来,一则是为了让柳宜开口,二来亦是叫他在得知柳宜出事之后不至于竖起全部防备。
她固然极想一刀杀了对方解恨。
然而占云竹同柳宜不一样,他所做之事绝不可能全是他自己的谋划,他背后定有其他人在操控——杀了他,惹来麻烦不提,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死了一个占云竹,还会有其他人,到时反而会让事态变得愈发未知。
“阿珠。”
“婢子在。”
许明意低声交待道:“让朱叔暗中盯着占云竹的动作,切记要小心行事,勿要打草惊蛇。”——暂时留他一颗脑袋,自也没有白留的道理。
阿珠意外了一瞬,后正色应下。
许明意转回身去,看向渐渐平静下来的柳宜。
“将你知道的,事无巨细地说出来。”
“呵……”柳宜仰面看向她,眼神已有些混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反正她也要死了,凭什么还要听她许明意的?
少女冷淡的声音飘入她耳中——
“我会帮你杀了他。”
柳宜面色一凝,紧紧盯着站在那里的少女。
她神情惊惑不已:“你……”
“不必多问,只说你该说的就是。”
柳宜的眼神一点点沉静下来。
她确实不必多问,因为许明意从不屑撒谎哄骗他人。
且许明意如此刨根问底地要查明占云竹的意图,即便十分异样,其用意也已经再明显不过。
柳宜紧紧抓着十指,嘴角缓缓泛起森森笑意。
她从不曾如这一刻这般希望许明意能够得偿所愿。
那么——占大哥,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来还债。
……
一个时辰之后,阿葵从里面将柴房的门打开。
“问完了?”等在外面的阿珠往柴房中看了一眼。
怀里抱着一册簿子的阿葵点了头,待瞧见阿珠手中托着的东西,下意识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阿珠握了握手中白绫布,嘴角微抽。
“废话。”
当然是杀人了,难不成是要送进去让对方荡秋千啊。
阿葵反应过来连忙道:“不成……姑娘另有打算。”
阿珠愕然。
难道谈了一场话,姑娘竟还心慈手软上了?……这未免也太不姑娘了吧?
这白绫是夫人身边的婆子送来的,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亲自动手的机会。
许明意从柴房中走了出来。
第025章 如何处置
“姑娘,您这是要放了她吗?”阿珠低声问。
“岂会。”
人活在世,有些错可以犯,因为尚有修补赎过的机会。
而有些错,一次都不能犯,因为根本不值得被原谅——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目的,不必说是柳宜,即便是阮氏也不例外。
阿珠放心下来。
许明意脚下未停,吩咐道:“你在此看着,我去一趟母亲那里。”
阿珠应下。
许明意带着阿葵去了世子院。
院中的丫鬟婆子有着一瞬的茫然。
今个儿是什么大节吗?
相互交换了眼神,确定今日寻常普通,不由便都暗暗惊了一跳——在这个家里,姑娘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没什么好叫人吃惊的,可唯独不该出现在世子院啊!
自夫人嫁进镇国公府起,尤其是姑娘再大一些之后,除了逢年过节必须来请安之外,姑娘根本就不会踏足世子院。
莫非“姑娘同夫人和好了”这则无人会信的传言竟是真的?!
“夫人可在?”阿葵问道。
“夫人不在院中。”有婆子连忙答了一句。
此时大丫鬟红蕊赶来,朝着许明意福了一礼,笑着道:“夫人正是去熹园看姑娘去了,走了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工夫,怎地姑娘路上竟是没遇着夫人吗?”
“想来该不是一条路。既如此,我便回熹园了。”
她是从后院柴房过来的,不曾遇着也是正常。
“是。”
红蕊行礼送了许明意离开。
一路回到熹园,果真见崔氏等在外堂中,正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茶。
见得许明意回来,到了她跟前行礼,才得以回神。
“可是又去见那柳宜了?”崔氏搁下茶盏柔声问。
她派去了结柳宜的婆子已经同她回了话,说了柴房那边的情形。
“是。”许明意边坐下,边道:“正是为了此事要同母亲商议,女儿觉得,还是将人送官处置来得妥当。”
“送官?”崔氏意外不已。
许明意点头道:“柳宜乃是良民出身,不过是寄居在此,说到底公府没有生杀权。”
“话是如此。”
明面上的道理谁都懂,但暗下怎么做,却自也有一套手段在。京中每年不知多少条人命悄无声息地消失,有的是无从追究,有的则是无人敢去追究。
崔氏声音微低了些,正色道:“将此事捅开,本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如今也都看出来了,柳宜不是个安分的性子,若将人送去官府,她到时反口不认也是有可能的,且这还是轻的,若是再胡言乱语些什么,坏了你的名声才是大大地不妙。”
这也是她同丈夫商议后的决定。
“况且,还有阮氏那边……这其中到底还牵扯着不宜外传的家事。”崔氏细声细语地同许明意解释着其中的利害关系,半点不觉得不耐烦。
当然,若换作明时,大抵该是一句“亏得你能说出这样的蠢话”便打发了的。
“母亲说得皆在理。”许明意静静听完,才道:“然我有着别的思虑在。我想着,这些年来,暗下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公府,恰值祖父又刚打了场胜仗,眼红的想必大有人在。一条人命,看似没什么紧要,但若是落入有心人手中被做了文章,却也是一桩麻烦。”
从前她觉得镇国公府树大根深,如今她看到的却更多是树大招风。
正如站得越高,越该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