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冬日伊始,纳迦罗斯大地进入了漫长的雪季,纷纷扬扬的大雪终日不息,星罗棋布地覆盖在了被混沌撕裂的大地伤口上,荒原冻土间白茫茫一片,连绵起伏的泰坦群峰的绯红反射在银白的雪中。杜鲁齐城市的尖塔,街道,房檐铺满了洁白柔软的雪花,似乎不再那么冰冷无情。
伊莱登起身离开花园,空旷的走廊上,平稳的脚步声连同主人平静如常的声音深刻地映在赫默心里,“不是没有人禁止过死亡午夜,但他们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这样做的领主不是凭空消失,就是被挂在了凯恩神殿的大门上。即便能够活下来,没有女皇的赦免,那你就是在叛乱。”
“可赫默大人执意要禁止的话,我也会尽力而为。”
赫默停在花园的大门口。苍茫的大雪在他的面前飘扬,反复淹没着眼前的世界。
争取到伊莱登的支持对自己的计划十分重要,她不仅是军中最强的女术士,也拥有除自己之外最高的威望。有了她的加入起码能震慑军中大部分士卒。
赫默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就是军队哗变,黑暗精灵们向来服从上位者的命令,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一旦发生就无法挽回。
为了确保到时候不会出现兵变,赫默招来了军中的第三层军官,克希尔和安萨雷斯几人,告知了他们自己的谋划。
果然作为职业军人,克希尔虽然错愕,但明确表示坚定地站在了领主一方。
几人聚在领主房间中筹划着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午夜。
时间就这样在诡异的日常氛围中渐渐流逝。
终于,死亡午夜那一天到来。
原本人声鼎沸,繁华一时的铁刺镇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瑟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就连平时巡逻的士兵和警卫们都不见了踪影。
家家户户关门闭窗,在窗户上镶嵌上钉子,用家具堵住大门,跪在凯恩的神龛前祈求者神明的救赎与怜悯。
在这般肃杀的景象中,唯独镇中那座凯恩神殿大门敞开,人声鼎沸,数百名凯恩新娘-巫灵磨刀霍霍,躁动不安地等待着这场一年一度的杜鲁齐清除计划。
一旦夜幕降临,不分种族,身份,地位,凡是一切所见生物皆是刀下亡魂。
冬季的落日来的比以往更快,晚六点左右,铁刺镇便陷入了黑夜的深沉中。晶莹细小的雪花在空中飘扬,主城区的人都能听见远方凯恩神殿里祭祀和巫灵们的尖叫与狞笑。
杀戮之夜降临。
不论是黑暗精灵镇民,还是高等精灵奴隶都缩在家中,惶惶不安。
一声声狞笑声打破了寂静,手持匕首的巫灵们如狼似虎般向城中扩散开来。
她们尖啸着撞开大门,冲进平民家里,不由分说地把整户人给拖出来,奴隶和主人们被拉到街道上被无情的杀死,兴奋的巫灵们抓起血淋淋的头颅,用铁钩串联起来挂在自己的腰带上,神情越发癫狂。
求饶声,哀嚎声在夜幕毫无规律地交错着。
数百名无辜的镇民被驱赶到了凯恩神殿中,目光惊恐地看着祭坛之上祭祀们赞颂着凯恩的伟大,用匕首与长戟夺去熟人的生命献给血手之神。
他们所祈求的高高在上的神明从来没有伸出手拯救过任何人,相反,还夺走了无数的生命。
大部分底层平民的宿命便是成为祭品,以博取凯恩的欢愉。
这就是为什么黑暗精灵们死在同族手上的几率远比死在他们表亲高等精灵手中的概率更大的原因。
...
领主庄园所有的灯都被点亮,簇拥的火光就好像是在一片幽蓝汪洋中燃起了万点莹莹光明。
朝着手心呵气,全副武装的赫默站在领主庄园高塔的拱桥之上,俯瞰向下方庭院里严阵以待的漆黑大军。
夹杂的霜雪的劲风凌冽地刮过军阵,上千火把汇聚而成的绯色映红了士兵们的盔甲,黑暗精灵们轮廓异常分明的面孔上反射着古铜色的火光。
上千名黑暗精灵士兵在各自贵族的带领下傲立在风雪中,就是潮湿七月天的深冰,黑暗中的恐怖,沙漠之风也卷席不走的青铜神像。
他们在上午时分被自己的长官告知了今晚聚集而来的目的,不约而同地朝着高塔上看去,想要见到自己的领主大人。
一旦派出军队镇压死亡午夜,后果便会不可设想,赫默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但他必须要这么做。
仰头便是满世界的漆黑山脉,星斗灿烂的天空,这一切褪去了白雪皑皑的深蓝世界,精致却又显得冷寂,高塔上只剩下了急促的风声和自己一个人的呼吸。
只要他一声令下,下面等待已久的士兵们将会为他赴汤蹈火。
正这么想着,却感觉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脚步声很轻。
一身风衣的伊莱登单手持着法杖,有一种极致阴冷的气质,她的肤色在火光下显得过分苍白,闪耀着光泽的黑发也落满了白皑皑的冰霜,声音宛如冰泉般清凉:“赫默大人,你想好了吗?一旦动手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铁刺镇所有的居民与奴隶,都是我的人,没有人能借神之名夺走他们的生命。”
心中纵然有十二万分的踌躇与犹豫,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臣民犹如待宰的羔羊般被拖上祭坛。空气骤冷,手指冰凉,赫默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你想好这么做后的代价了吗?你这样做无异于是在挑战凯恩信仰的权威,如果没能得到女皇与巫王的赦免,等同是在叛变。”
“那么,如果我叛变你会支持我吗?”
“会。”伊莱登毫不犹豫地回应。
“为什么?”赫默怔了怔,他偏头看向女术士沉默地看着她,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伊莱登也是很随性地说道:“你想叛乱啊,很好。看起来我那天和你说的话你真的听进去了。也好反正生活太无聊了。总是处在女皇的掌控之下,无时无刻的拘束让人透不过气来,有时还真不如一个死人轻松。若是能在死亡之前,放纵一次,做一件轰动的大事才不枉此生嘛。”
她的话并没有引起赫默的怀疑,毕竟他明白她就是这样的为人。
赫默苍白的嘴唇露出肆意的笑容,“那就一起来赌一次吧。”
赫默承认,这波他有赌的成分,但综合分析下来,自己被问责的概率并不大。
整个黑暗精灵国度里,能问责他的人无非有两个。
其一是他的顶头上司,莫拉丝。
莫拉丝站在被凯恩信仰打压的欢愉教派立场上,崇信色孽,自己如何针对凯恩信仰,她多半是不会动怒的,甚至会以看戏的姿态任由自己施为。
其二是黑暗精灵的巫王,马雷基斯。
马雷基斯曾经公开强调过对死亡午夜过度杀戮的不喜,可凯恩信仰到底是他的信仰统治基础,故而赫默拿不准他的态度。因此问罪与否全在巫王一念之间。
其实就算巫王真的要惩罚自己,赫默也并非没有退路。
他早就想过了这一点,首先巫王本人远在极北的纳迦隆德,自己所处的昆泰克斯行省又是黑暗精灵最南端的领土,两人的距离太过遥远,其次莫拉丝与巫王关系并没有得到修复,他想要派军镇压自己,首先就得过莫拉丝这一关。就算军队抵达了昆泰克斯行省,自己只要领军进入混乱的露丝契亚,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综合下来,最大的可能性无非是口头责罚几句罢了,完全没有伊莱登说的这么严重。她之所以这么说,还是想怂恿自己叛乱,独立门户。
想明白了后果,赫默终于拔出佩剑,朝着阳台走去。上千双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赫默往前走了两步,也步入雪中,将长剑举起来:“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我会把你们在这个时候召集起来。在场只有少数人是从希拉卓-塔尔跟我一路走来的,大多数人都是铁刺镇本地人吧。你们听到了城里传出来的惨叫声了吗?”
“那些巫灵正在屠戮你们的家人,朋友,邻居,你们所熟知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活不过今晚。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我无法容忍一群疯婆子在我的领地上随意杀戮。我必须要让她们付出代价,让她们刻骨铭心,让她们永远记住今天!”
下方安静一片,尽管许多士兵脸色动容,却没有人站出来率先表态。
融化的雪花湿润了赫默的头发和脸颊,流入眼中。无法用手去擦拭,他平静地说道:“我是杜鲁齐的一员,也是你们的领主。我愿意为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任何人献出生命。今晚你们所有的行为都由我一力承担,所有的责问都由我来抗着,现在,跟着我去把那群疯婆子给杀完!”
克希尔与安萨雷斯站了出来,他们面朝士兵,拔出长剑,高声呐喊,“出发!”
随着战士们的呼应,上千名士兵群情激愤地涌出领主庄园,朝着混乱的铁刺镇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