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康熙来了。
早知晓子侄们张罗布库,本不想过来,可是处理完政务,百无聊赖,他就从正殿溜达过来。
九阿哥跟四阿哥是屋子里唯二坐着的,见状忙站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到门口列队恭迎。
九阿哥站在哥哥们身后,不免有些小纠结。
这还能不能叫人愉快地坐庄了?!
自己到底是该显得没精神,还是显得有精神呢?
坐庄做得精神抖擞的,明日行围就蔫了告假,是不是不大好?
可眼下就装没精神,能瞒得过去皇父么?
康熙穿着端罩,龙行虎步,已经进了偏殿,身后是梁九功跟几位侍卫。
他环视了一周,看了眼地上铺陈的簇新的地毯,又看了眼挨着地毯边没多远的条凳。
偏殿空旷,只有一条凳子,是备着给裁判坐的,被九阿哥坐了后,其他人也没吩咐人搬凳子进来。
大阿哥见康熙看那条凳,就道:“汗阿玛您坐,正好可以给我们兄弟做个裁判。”
康熙就走了过去,在条凳正中间坐了,有些迟疑道:“方才是九阿哥……跟三阿哥比?他们两个又是分什么?”
实在是他这个当阿玛的都想不明白,九阿哥跟三阿哥有什么好比的。
这兄弟两个,还用比么?
三阿哥讪笑道:“儿子没跟九阿哥比,是补下午攻防战,拉着保泰做个暖场。”
康熙挑眉,望向保泰,道:“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保泰后背一紧,老实道:“奴才力有不及。”
康熙没有说什么,只是瞥了三阿哥一眼。
这是摔布库,还是欺负人?
这屋子里没几个比保泰弱的,三阿哥不想着找班对班的,却挑了保泰。
这点儿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他去?
三阿哥有些心虚,咽了口吐沫。
不挑保泰挑谁?
老七那腿脚,到时候是绊他,还是不绊他?
八阿哥跟十阿哥都是能下黑手的,自己阴沟里翻船怎么办?
十三阿哥跟他差了十来岁,胜之不武。
对上保泰,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康熙又望向九阿哥,道:“你不上场,怎么张罗得欢实?”
九阿哥清了清嗓子,道:“儿子是怕哥哥们看着无趣,就做了个庄,让哥哥们拿白日的猎物做个彩头,猜个胜负。”
康熙轻哼了一声,没有追着训他。
毕竟眼下是消遣时间,不是课堂上。
他望向大阿哥,道:“那下一场,该谁比了?”
大阿哥没有立时回答,望向了七阿哥跟八阿哥。
他跟雅尔江阿肯定是最后压场,就是不知道这两组谁先上。
七阿哥侧身一步出来,道:“是儿子跟十阿哥。”
康熙点点头。
七阿哥虽腿脚有疾,下盘没有其他人稳,可小时候苦练臂力,也是布库场上的常客。
康熙又望向十阿哥。
十阿哥看着精瘦,可只看他白日那几场,两次守营,拉着鲁莽的雅尔江阿跟九阿哥,还能三优,就晓得心智武力都不落于人后。
这一场,他都好奇结果了。
当着皇父的面,这一场要不是十阿哥上场,九阿哥就老实闭嘴了。
可是既有十阿哥上场,总不能让弟弟白辛苦。
九阿哥就道:“哥哥们下注吧,这一场,押七哥赢,赔付一倍半;押十弟赢,赔付双倍。”
七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瞧着微微上翘的嘴角,对于这个赔付比例应该是比较满意。
康熙听了,带了好奇,等着儿子们下注。
在他面前,大家都多了规矩,也没有人抢先发话,都望向大阿哥。
大阿哥就道:“那我押一车七阿哥赢。”
都是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从小看着七阿哥过来的,晓得他的禁忌是什么。
雅尔江阿虽也晓得七阿哥的毛病,可是跟十阿哥做了一天袍泽,这会儿就力挺十阿哥道:“我押十阿哥赢。”
三阿哥看了场边的两人,还真是拿不定主意。
不过两害权衡取其轻,挑一个人得罪,还是得罪十阿哥好了。
老七这瘸子,心眼针鼻儿似的,自己可不能得罪他。
三阿哥就道:“我押七阿哥。”
到了八阿哥这里,八阿哥晓得自己应该说十阿哥。
这样显得他心无芥蒂,没有将前两年的不快放在心上。
可是八阿哥不想说,不想给十阿哥那个体面,他就望向了四阿哥。
四阿哥稍加思量,道:“我也押七阿哥。”
有时候,这押的不是输赢,赢的也不是彩头,而是人情世故。
八阿哥依旧没有开口,望向了保泰。
这是礼让保泰。
保泰则是想到了自家阿玛私下里点评诸皇子。
除了九阿哥之外,其他人没有省油的灯。
这两位都是不好得罪的。
他就摇摇头道:“我下场再押。”
八阿哥不愿意附庸大阿哥,显得没有主见,也不愿意抬举十阿哥,就道:“那我也停一场。”
十三阿哥心中,七阿哥跟十阿哥都厉害。
不过他跟七阿哥没打过交道,跟十阿哥更亲近,眼见着两头人数悬殊,就捧场道:“我押十哥!”
一时之间,子侄们的远近亲疏,就都在康熙眼中。
康熙看着七阿哥跟十阿哥道:“准备好了没有,要不要开始?”
十阿哥晓得,这个时候,自己当藏拙,不动声色的输给七阿哥。
可是,他不想输!
他不去争抢什么,可是兄弟们在一起时,自己也要立得起来,才不被人轻鄙。
十阿哥就看着七阿哥道:“我这边押的彩头少,我押自己两车再开始!”
七阿哥看着十阿哥熊熊战意的样子,跟着道:“那我也押自己两车!”
这兄弟两个,竟是一样的自信。
围场的众人,对这场比赛都充满了期待。
康熙看着,心中竟也猜不出这两位到底谁会赢。
一个有傲骨,一个有傲气。
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儿子。
九阿哥见状,不免有些担心。
两人都抱着必胜的念头,又是势均力敌,这场布库可不好摔。
果然,等到开始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跟上一组的不同。
没有三阿哥的游刃有余,两人的神色都多了肃穆。
一时之间,屋子里都安静下来,大家呼吸都带了小心。
只看着两人在地毯上腾挪,七阿哥推十阿哥一步,十阿哥就转回来一步。
他脚下也在动,并没有因顾及七阿哥一只脚不便利就避开脚步动作。
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动的是左脚,动作也是对着七阿哥完好的右腿脚绊过去。
八阿哥见状,眯了眯眼。
十阿哥是故意的?!
七阿哥一只腿脚不便,那身上力道就在那条好腿上。
攻击这里,七阿哥就要失了底盘了。
大阿哥与四阿哥则是暗暗点头。
布库本就是手脚兼用,要是十阿哥只用手,没有腿上动作,倒像是瞧不起七阿哥似的。
全力以赴,才是对七阿哥最大的尊重。
九阿哥则是蹙眉。
这还真是两难的选择……
十阿哥冲着七哥的好腿使劲,会被挑剔;冲着不好的腿使劲,那肯定是不行。
这束手束脚的,老十这里就放不开手脚,失了先机。
方才第一场布库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就结束。
如今场上这兄弟两个,却是博弈了整整一刻钟,还没有决出胜负。
两人额头都是热气腾腾的。
正如九阿哥担心的那样,跟七阿哥行云流水相比,十阿哥动作就有些卡顿。
十阿哥被七阿哥抱着肩膀,两人错位转身。
就成了七阿哥背对着康熙,十阿哥直面康熙的情形。
十阿哥正看到了康熙脸上的若有所思。
他心中不忿,想着早年在上书房的日子。
又是这个眼神!
同样的考教皇子,旁人功课进步,得到的是奖赏;自己功课进步,就是这样探究的眼神,还有旁敲侧击的打探,想要知道钮祜禄家在侍卫班的那些人有没有对自己另眼相待。
连带着跟自己形影不离的九哥,都入不得皇父的眼。
一来二去的,十阿哥没有了心气,成了世人眼中的“草包皇子”。
十阿哥心神失守,手上抓着七阿哥的肩膀卸了力气。
七阿哥立时有所察觉,趁着十阿哥还在怔忪,直接近前,从抓着对方肩膀,改成抱腰。
等到十阿哥察觉不对,想要反击时,七阿哥已经动作麻利,将十阿哥抱摔在地。
十阿哥刚沾地面,就“腾”地起身,却是一只脚已经在地毯外,这是出圈,已经输了。
他半弯下腰,扶了大腿,喘息有些沉,道:“七哥厉害,我比不过!”
旁人还没有反应,三阿哥已经鼓掌道:“摔得好,摔得好,七弟一如既往,十弟也大有长进了!”
最最关键的是,七阿哥的赔付一倍半,他赢了半车!
他这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七阿哥交情多好。
康熙看了他一眼,要不是这些儿子们的往来状况都在他案头摆着,他都要怀疑三阿哥跟七阿哥因一起入值上书房的缘故,往来交好了。
三阿哥这作态,是不是故意的?
九阿哥跟着笑着,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增广贤文》上有说,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
十弟这个身份,脱颖而出,并不是什么好事。
康熙望向九阿哥,见他道:“十阿哥输了,你还跟着乐呵?平日里不是你们哥俩最好最亲么?”
九阿哥清了清嗓子,大义凛然,道:“汗阿玛,这屋子里都是儿子的兄弟,儿子也不好偏心谁是不是?这又是儿子的庄家,更应该公平公正。”
“哼!”
康熙才不信他扯淡。
三阿哥在旁解释道:“汗阿玛,九阿哥这是庄家通赢,才美滋滋的,就比如这一场,押七阿哥赢的总共是五车猎物,赔付一倍五,那就是赔出去两车半,押十阿哥赢的是四车,那还剩下一车半。”
不过按照刚才汗阿玛进来前的说辞,那一车半,九阿哥还是要分出去一半。
只是三阿哥想要揭开九阿哥贪财的嘴脸,就隐下这个没提。
康熙这才知晓这坐庄是这样的做法,怪不得九阿哥之前设定的赔付倍数,双方不一样。
九阿哥眼见着康熙颇有兴趣的样子,就道:“还剩下两场,要不,汗阿玛您也试试,猜猜胜负……”
一句话,将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八阿哥与十三阿哥对视一眼。
大阿哥与雅尔江阿也更认真了。
皇父心中,到底哪个儿子更强?
他会押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