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跟清如都在前头客厅。
母女两个都沉默。
这几年都统府对将军府的诚意,都在她们母女眼中看着,确实看重这门亲事。
越是如此,将军府这里也应该周全,更是长久相处道理。
如今这样,存了嫌隙,不像是能善始善终。
听到门口动静,母女两个望过去。
见是觉罗氏到了,母女两个都起身。
辅国将军是正二品宗室,将军夫人是正二品诰命。
只是宗室爵跟民爵还不同。
两家马车到了路上,都是分道别行,不用彼此见礼。
眼下将军夫人客气,是尊觉罗氏年长。
觉罗氏不如往日温煦,神色淡淡的,看了眼清如,而后跟将军夫人道:“难得夫人这个时候过来,不过天色不早,来不及了,否则当叫人喊了珠亮回来。”
正红旗旗营就在阜成门外,距离都统府也就是三、四里地。
如今天不长不短,可距离关城门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真想要叫人回来,也是来得及的。
觉罗氏却先说了这样的话,就是不想儿子掺和进来。
将军夫人上前两步,拉着觉罗氏的手,满脸羞愧。
“都是我们将军糊涂,早年受过索额图的恩惠,被伊夫人恳求,就稀里糊涂的将清如嫁妆里的家具陈设给让出去了。”
觉罗氏神色不变,等到宾主入座,上了茶,才不紧不慢道:“那将军什么意思,婚期要延到明后年?”
觉罗氏心中也在犹豫。
这个时候不宜退亲,否则就是结仇不说,也容易被人牵扯到反太子上去。
要是拖个一年半载的,看看德义行事,说不得对自己也是好事。
若是德义一条道走到黑,那这亲事也不是非要不可。
过了这风口浪尖的,要是找了由子悄悄地退婚,总比累心半辈子强。
将军夫人见她冷淡,叹了口气,看着觉罗氏,带了恳切,道:“不延,我的意思,是家具陈设可着用的一套来,少的嫁妆添上其他,依旧陪嫁六十四抬……”
清如的嫁妆,将军府这里原本预备的是六十四抬。
其中半数是家具陈设,其他是首饰、衣服料子、药材、田产与铺子等。
家具陈设挪用大半,那就在其他上找补。
将军夫人已经打算多陪嫁一处私产,从公中也挪个庄子过来。
觉罗氏也是有女儿之人,并不想刁难将军夫人,只是想到了珠亮,未免有些迟疑。
她没有接将军夫人的话,而是望向清如,道:“此事,大格格怎么看?”
珠亮性子软绵,要是清如也稀里糊涂的,那两口子就算结婚,也早早分出去,不能掌家,否则会将董鄂家带到坑里去。
这爵位的归属,也未必就要给珠亮。
董鄂家的承爵人,还是他们这一支的当家人。
清如带了感伤道:“老师为了妹妹的体面,不顾侄女的体面;阿玛那里,这家具陈设本就是他预备的,两位长辈问也没有问侄女一句,各自有了定夺,不过是取舍罢了,侄女无话可说,就是长个记性罢了。”
觉罗氏见她心里有数,面上冰雪渐融,眼中也多了怜惜,道:“也是无妄之灾,本不该与你们相干的事情,硬是牵扯到你们头上,回头茶馆酒楼,也少不得有人嚼舌头,可怜见地!”
清如鼻子发酸,低头擦拭了眼泪,再抬头时,神色也坚毅几分。
“伯母放心,侄女也是读了史书的,晓得有些事情不是臣子之家能掺和的,况且还有大姐姐在,总要谨言慎行,省得连累到大姐姐身上。”
都统府这里,有个皇子贵婿,自己还有个皇子伴读,只要守着本分,就是安享富贵的局面。
觉罗氏听了动容,看着清如,多了欣慰。
“好孩子,等你往后生了孩子,就晓得当额涅的心了……”
清如点点头道:“我晓得伯母疼爱姐姐,就跟我额涅疼我一样。”
将军夫人眼见着气氛回转,松了一口气,道:“之前这边送的日子,有冬月的、有腊月的,冬月的就挺好,正好避开过年忙的时候,就选冬月的日子吧!”
觉罗氏也不说其他,沉吟了一下。
真要说起来,就算选冬月里的日子,距今还有三个月。
家具陈设之类的凑凑,未必不能周全。
要是不说年前,选年后,时间更有余地。
只是那样的话,这“借嫁妆”之事就容易被人误会都统府是知情且乐意的。
不下水也是下水了。
觉罗氏就点头道:“行,之前冬月里宜嫁娶的日子有两个,冬月初二跟冬月十八,赶早不赶晚,就冬月初二吧!”
将军夫人听了,点头道:“好,那就冬月初二!”
亲家两个都是干脆利索之人。
既敲定此事,觉罗氏也提点道:“家具既不齐全,也不用硬凑,省得不伦不类的。”
将军夫人看了觉罗氏一眼,缓缓点头道:“夫人说的正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早先都是配套的家具,少了大半,就算有合适的料子,也没有合适的匠人,还是慢慢补吧!”
夕阳西下,屋子里也幽暗起来。
到了掌灯时分。
将军夫人就起身告辞。
觉罗氏这里有之前预备的席面,不过也没有留客,亲自送了母女两个出去。
看着母女两个上了马车,觉罗氏才转身回府。
马车缓缓动了。
清如倚靠在车厢上,身上有些乏,面上多了茫然。
老师跟阿玛做了取舍,她也做了取舍。
将军夫人拉着清如的手,心疼的不行,却没有安慰,而是赞道:“你做的对,想得也明白……”
伊夫人那边亲近不得。
这回她能开口“借”嫁妆,谁晓得下回会做什么?
那是大学士的女儿,大学士的妻子,见惯了权势的女人,习惯了大风大浪,别人的日子却是要过的。
清如红了眼圈的,道:“额涅不嫌女儿冷情就好……”
将军夫人道:“你阿玛糊涂,不过谁叫他娶了我,跟毓庆宫多了这一重关系,不是想要脱身就能脱身的,你却不同,不必跟着一起掉坑……”
说到这里,她隐隐地也生出畏惧来。
只要晓得国朝历史,就晓得每次皇位更迭,勋贵也好,宗室也好,都是新一轮的沉浮。
自家的前景,她也说不好。
她就压低了音量,道:“这次借口嫁妆不足,我会跟你阿玛多要些产业,给你多添两个庄子、两个铺子,其中一半是额涅给你的,一半额涅暂时挂在你名下,压箱的银子,也再加上一万,也是五五分……”
清如听着,只觉得心惊肉跳,看着将军夫人,脸色骇白,道:“额涅,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将军夫人苦笑道:“有备无患罢了,你阿玛是辅国将军,是恩封下来的爵位,与国无功,真要有了不是,说革也就革了。”
若是太子能顺利继位,她们家是姻亲,有机会更上一步。
若是其他皇子上位,清算起太子势力,他们家也是其中一环。
清如小声道:“可是舅舅那边,跟毓庆宫往来并不亲密?”
那是太子正经的妻族,他们家到底绕了一道弯。
将军夫人叹了口气,道:“不一样,你阿玛承了索额图的恩惠,在外人眼中,这关系就是断不了的。”
如今闹出来藏匿财物的是索额图。
索额图生前是领侍卫内大臣,自家将军是一等侍卫,这才是最要命的牵扯!
清如倚靠着将军夫人,好一会儿才道:“阿玛到底求什么?”
将军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吁了口气,缓缓开口。
“要是搁在早先,朝廷待宗室恩重,爵位也给的松,你大弟弟能承爵,你其他四个弟弟也能捞个三等奉国将军……”
“可如今宗室改了考封,但凡你几个弟弟不能三科都优,就有沦为闲散宗室的危险,还有你跟你妹妹,都是嫡支嫡女,却是连六品格格也封不上,吃不得俸……”
将军府五子两女,都是将军夫人嫡出。
子嗣繁茂是好事,可是养家糊口更困难,就不能不想以后。
这就是低等宗室的悲哀,必须挣扎着,才能过日子,没有上进心的话,就要跌入更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