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多。
刚开始的时候,不少人寻思是不是寻常的弹劾。
身在官场,难免跟御史打交道,就是次数多少的问题。
真要无人问津了,未必是好事。
不说旁人,只看大学士跟六部尚书,一年被弹劾三五回寻常,真要一年都没人想起来,那也要凉凉。
要是被弹劾八回十回的,那指定是御前大红人,能者多劳,被人挑剔的就多了。
结果,金家这官司,跟滚雪球似的,这动静竟然越来越大。
先是金依仁本人拘押慎刑司待查,而后就是金家几个兄弟停职待查,不过三日功夫,金依仁被弹劾的各项罪名,就查实了。
消息灵通的都晓得,这个内务府总管算是彻底丢了。
谁叫金依仁不争气,皇上专门提他上来,他办差这样寒碜,连带着皇上都跟着没脸。
只是皇上许是念旧,如何处置金依仁还没有下令。
九阿哥这里,这两天跟着当差的是曹顺。
曹顺正在躲他爹曹荃。
曹荃有几分呆气,这未来亲家遭难,想的不是趋吉避凶,而是雪中送炭,想要帮忙。
可是他一个三等侍卫,也没有其他处请托去,就想要儿子跟九阿哥求情。
曹顺之前都跟曹荃提了一回,让他不好掺和金家的事,等着皇上裁定了再说。
曹荃觉得那样就晚了,不肯死心。
他有自知之明,并不托大,将金家前阵子送的四件古董连带着自己凑的四件,还有账面能支出的活银五千两庄票,凑了一个礼单,直接到内务府衙门堵曹顺来了。
九阿哥看着无奈的曹顺,道:“再去劝劝吧,在这里折腾,别连累了你大伯。”
曹顺羞愧道:“奴才父亲是糊涂人,奴才这就去劝。”
曹顺去衙门外头见他爹,心里恼的不行。
金家人丁繁茂,金依仁除了兄弟多,姊妹也多。
金家正经的姻亲都没动,曹家在这里上蹿下跳,委实不知趣。
曹荃站在内务府衙门口,身上穿着还是侍卫服,瞧这样子,不是刚下差事,就是准备上差。
虽说长子已经二十四,曹荃自己也四十来岁,可是看着跟三十来许人似的,看着就是富贵闲人。
宫里的侍卫多是如此了。
“爹,您到底想做什么?大伯的前程不要了,儿子的前程不要了?”
曹顺压低了音量,开门见山道。
曹荃也不痛快。
怎么说话呢?
到底谁是爹?!
只是这是在内务府衙门门口,不是自己院子,他就忍了气道:“皇上还没处置金家呢,在上头看着,咱们跟他们是老亲,两家老一辈同在江南当差,几十年的交情,要是不闻不问,不就太势利了?就是你大伯在,也会过问一二的,你大伯素来仁义。”
曹顺吐了口气,道:“行,那您这就过问了,可以消停了吧?”
曹荃将礼单递给他,道:“你瞧瞧这个……”
曹顺接过来看了,金依仁送的东西,自是投其所好,是几幅古董字画。
他心情略复杂,要不是送了这些心头好,自己老爹也不会一下子就跟金依仁看对眼,乐呵呵地结了儿女亲家。
这回倒是舍得,都拿出来了。
再看后头那四幅字画,加起来也差不多值千金之数,是家中藏品中数得上的好东西。
外加上后头的五千两庄票,这个礼单拿到哪里都体面。
这帮忙的心倒是实的,不是虚应行事。
曹顺看着父亲,却只有无奈,道:“爹,您这是为难儿子,儿子在九爷跟前没有这个体面,开不了口。”
曹荃带了祈求道:“我晓得规矩,不求旁的,只求九爷在御前帮着说句话,要是保全不了金依仁,保全了金依尧也成,省得回头你大伯晓得了,还跟着操心。”
金依尧是曹寅的连襟。
曹顺心中诧异,看着父亲道:“如今的错处都是金依仁的,未必就牵连到金姨夫头上,爹许是想多了。”
曹荃道:“以防万一吧,反正预感不大好,这几年内务府出事的这些人家,郭络罗家、富察家、马家,差不多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要是流还是好的。”
曹顺闭了嘴,没有将礼单退给曹荃。
要是再这样乱窜下去,皇上就要跟着查曹家了。
他就道:“儿子会留心慎刑司,爹您就安生些……”
曹荃还要再说,何玉柱出来了,看着曹顺道:“曹侍卫,方才任主事从慎刑司回来了,金家查出贡品了,金家户下人出首,告金依仁在杭州织造任上截留贡品。”
这个任主事,就是前几日九阿哥吩咐的那个,如今每天去一回慎刑司,问问最新消息。
曹顺面色沉重。
曹荃胆子不大,脸都白了。
要知道在内务府总管任上收受些贿赂,这都是小过错,可是截留贡品,就是“大不敬”,这没好下场。
曹荃额头的汗都出来了。
何玉柱离开了。
曹顺低声问曹荃道:“爹还打算捞金家么?”
曹荃忙摇头道:“算了,算了,到了这个地步,不是帮忙能成的,糊涂啊,怎么胆子这样大?”
三织造中,杭州织造兼杭州税关,还负责安排船只与人手,送东南与西南外藩的使臣入京。
所以他们跟贡品能沾上边,这个罪名应该也不是无的放矢。
曹荃蔫耷耷地离开了,连礼单都没想起来。
曹顺松了一口气,这回该老实了。
等到回到衙门,曹顺就跟九阿哥道:“谢九爷援手,要不奴才父亲还不肯消停。”
九阿哥挑眉道:“你一个从五品侍卫,他为难你做什么?不还是逼着你跟爷开口,真是半点不顾你的前程。”
曹顺没有为他父亲辩解,只掏出了礼单,道:“还是带了书生意气,倒是没想着只动嘴。”
九阿哥是个识货的,接过礼单看了,心里估算了前头八幅古董字画的价格,道:“这加起来顶一万多两银子,加上那些庄票,是要凑两万啊,你父亲手头挺富裕啊……”
曹顺实话实说道:“也是掏了老本了。”
九阿哥道:“李煦家没有分家,你家分家了没有?”
满蒙规矩,兄弟成家不在一个锅里搅合,都分户。
可是汉军这里,多还是汉家规矩,父母在,不分家。
两家太夫人都在世,又都是庶长子成了家长,为了对外显仁义不分家也是有的。
曹顺摇头道:“早年祖父在时算是分了的,后头稀里糊涂的,又归在一处了。”
九阿哥晓得曹顺在曹家身份尴尬,做了曹寅多年嗣子,结果曹寅又得了亲生子。
小儿难养。
曹顺归宗后依旧养在江南曹寅家,头一次成亲也都是曹寅夫妇给聘妇操持。
如今回京,他跟二房家里这里不大亲近,下头有三个弟弟,父母也更偏疼养在身边的儿子。
九阿哥拿着礼单就心动了,跟曹顺道:“你下晌回家一趟,将这些东西收了。”
曹顺不赞成道:“九爷,此事您不好插手。”
九阿哥道:“谁说爷要插手,爷就是打算过两天去御前问问结果,金依尧既牵扯到曹李两家,要是没有大错的话,爷帮一句也没有什么。”
曹顺这才不多说了。
要是能保住金依尧,自然最好。
曹顺在长房时,也是得伯母李氏抚养照顾长大。
等到中午,护送九阿哥回了皇子府,曹顺就回曹家老宅去了。
曹荃倒是没有小气,东西早装了箱子,庄票也是备好的,看着曹顺道:“不管能不能保下,做到这一步,为父也心安了,硕哥儿的亲事也无须再提,否则心里不安生,按照规矩,本该接了金家格格家来养育的,已经换了庚帖,算是咱们曹家人了……”
说到最后,他带了羞愧,道:“怪不得世人都觉得仁义金贵,寻常人难做到,都有私心,我也舍不得你弟弟的前程。”
他这样一说,曹顺倒是能理解几分,只是心里也酸酸的。
父亲顾着曹硕的前程,担心儿子背负悔婚不义之名,却没有担心自己会不会得罪九阿哥,坏了前程。
他垂下眼。
一年一年的,还期盼什么呢?
也不是小儿了。
等到东西带到皇子府,九阿哥直接叫他送到上房开箱。
舒舒也在,对这些古董字画也颇为有兴趣。
九阿哥就叫曹顺开箱,一幅幅的打开了。
夫妻两个品鉴了一番。
舒舒都不大入眼。
她对这些不熟,能够记住的都是宫里传世的那些字画,看着这些就觉得寻常。
九阿哥也不喜欢这些,不好保存,看着无趣,不如金玉器具。
九阿哥就摆摆手,道:“收了吧,花椒味儿熏得呛人。”
曹顺从小跟在曹寅身边,曹寅也是爱字画的,就有模有样地收纳起来。
九阿哥捡起礼单,道:“这礼单爷收了,赏你了!”
连带着那装庄票的匣子,九阿哥都推给曹顺。
曹顺忙道:“无功不受禄,奴才不要。”
九阿哥道:“要不是为了赏你,爷收这个做什么?收着吧,给你闺女留着做嫁妆,省得回头伸手跟你家里要还费劲……”
他是怕曹顺两面不靠,以后分家吃亏,才想着截留这个,直接贴给曹顺。
曹顺还要再拒绝,舒舒道:“收着吧,别让九爷白操心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