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九阿哥吃了早饭出来,就见十阿哥站在马车旁边,神思恍忽模样。
“怎么了?”
九阿哥蹙眉道:“是宗人府衙门那边有人欺负你了,还是钮祜禄家那边又不听话了?”
十阿哥摇头道:“没事,不是因那个,上车再说。”
等到兄弟俩上了马车,马车动了。
十阿哥才压低音量道:“九哥,裕丰楼别查了,弟弟过去一趟,好像是裕亲王府那边的关系……”
九阿哥听了,并不觉得意外。
那么大的酒楼杵着,对外总要亮出靠山,才会拦下旁人的惦记。
汗阿玛不好摆在明面,那就是裕亲王府。
九阿哥跟十阿哥之间素来无话不说,关于裕丰楼也是之前提过。
所以十阿哥一说带十福晋过去吃饭,九阿哥就晓得,弟弟代自己探底去了。
他想要揭开裕丰楼的底细,不过话到了嘴边,九阿哥止住。
这中间涉及七阿哥。
他就点头道:“不查了,会计司是董家跟李家的人把着,董家现下是宁寿宫下的内管领,李家就是李煦的那个李家,汗阿玛的人……”
十阿哥道:“要不是他们,也不敢这么大的胆子,说起来他们跟凌普跟雅齐布没有什么差别。”
资格老,主子抬举,一来二去的,就当自己是“二主子”了。
九阿哥眼下最关心的是舒舒的身体,道:“补气血,除了吃补药,还有什么法子呢?”
十阿哥想了想,道:“多动弹动弹呢?九嫂原来比其他嫂子看着都康健,多少跟每日练箭有干系吧?”
九阿哥听了,道:“也是,之前在二所的时候,她嫌待着憋闷,没地方腾挪,还支了箭靶,每天带了丫头射箭……”
之前在南巡船上的时候,她每日还要拉着他做“八段锦”,并不是“喜动不喜静”,而是看书看多了,格外爱惜身体罢了。
等到搬家出来,就开始养胎,舒舒这两样都停了。
十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道:“等到了园子那边,旁边就挨着马场跟校场,九哥带九嫂多动动,说不得身体还能好的快些。”
九阿哥点头道:“这个好,正好到时候你嫂子也坐完双月子。”
要是旁人关注,就说舒舒陪他。
避开中午热的时候,早晚凉快的时候好好动弹动弹……
这一日圣驾已经登陆,前往陵寝龙口方向。
除了巡永定河,圣驾此行还有谒陵。
之所以这个时候谒陵,是因为陵寝总管上了折子,陵寝龙口流水。
这是康熙为自己修建的帝陵,十五年二月动工,二十年二月完工,修了整六年。
现在还没有到雨季,只下了几场春雨,龙口就有积水,可见排水不畅,责任重大,陵寝总管才着急忙慌地上了折子。
关系到自己的帝陵,康熙就亲自走了一遭。
十三阿哥跟在四阿哥身边,随侍在圣驾左右。
看了龙口的积水,他感觉很奇怪,小声问道:“四哥,这边之前修建的时候,没有安排壕沟排水么?”
四阿哥摇了摇头,道:“当时帝陵修完,工部才有人提起地宫没有修‘龙须沟’,不过汗阿玛嫌抛费,没有叫人改造……”
十三阿哥看着康熙的背影,心里难受起来。
如果人间天子真的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好了。
这帝陵是不是修的太早了?
希望三、五十年都别用上……
四阿哥看着十三阿哥,没有说话。
他早年也跟十三阿哥差不多的想法,每次看到这个还没有命名的帝陵,心情都很复杂。
“皇上万岁”那是哄人的,可是民间百姓不乏高寿之人。
百岁老人罕见,耄耋之寿少见,古稀之龄常见。
古稀……
皇父今年四十七,距离花甲还有十三年,距离古稀还有二十三年。
等到皇父古稀之年,自己已经四十六岁,太子五十岁……
五十年太子……
四阿哥不由愣住。
圣驾将随行的内大臣、侍卫、护军等人,留了大半修理龙口附近的道路跟水沟。
次日一早,康熙带了两位皇子跟剩下的侍卫,前往孝陵谒陵,祭后折返到龙口。
等到龙口工程修整完毕,康熙就吩咐福善道:“传令下去,以后龙口地方,禁止车马行人,俱令从石门往来……”
福善应声传话去了,守灵的八旗驻军随即封锁龙口两侧道路,以免道路碾压下沉积水。
圣驾当晚驻跸蓟州清池,到了行在刚安置下,兵部车马司的人已经到了。
带来的除了南书房那边递过来的折子,还有九阿哥的折子。
九阿哥的折子上,写了核查内务府孳生人口之事,收养民人子女者不是一个两个,这个数字,占到旗鼓左领户册增加人口的一成半。
原籍在关外的还好,亲友投靠的少;原籍在关里的,多有亲友投靠。
如今内务府人多,差事少,也是因人口激增的缘故。
按照两百丁一左领,总共核算出来的孳生人口一共能编新左领若干。
除高衍中,其他新左领人选还请圣裁。
康熙的目光落在收养民人子女那一条。
长久以往,旗民不分,就是隐患。
旗鼓包衣跟满洲包衣、蒙古包衣不同。
旗鼓包衣不能为世管包衣,否则容易聚拢生事。
现在大家以为的世管,只是看着像世管罢了,没有更迭左领姓氏。
更多的,看起来像互管,多不是两姓互管,而是三到四姓。
这是因内务府包衣的身份所致,内务府三旗包衣都是从龙入关。
当时关外的汉人比较少,所以编入包衣的时候,也多是成了杂姓左领。
要是九阿哥回头晓得此事,估计要郁闷了。
折腾了一回,高家依旧没有世职。
不过康熙打算给九阿哥留些颜面,不揭穿此事。
谁当左领不是当的。
要是高衍中儿孙出色,世管几代都是小事……
九皇子府,前院花厅。
高衍中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九阿哥看了他一眼,道:“热伤风?爷上次可提醒你了,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该好好养生了,别前程刚见亮,人先闭眼喽!”
到时候,说不得儿孙还要挣扎一代。
官宦人家就是如此,当家人一闭眼,很容易青黄不接。
高衍中道:“奴才身子结实着,许是有人念叨奴才。”
九阿哥想了想皇城里的耳目,有些不放心了,道:“不会你私下里查会计司被发现了吧?”
之前他打算查裕丰楼,什么也没做,只是坐着马车在裕丰楼下的路口停了停,就被七哥猜到缘故。
高衍中摇头道:“不是,是奴才昨天拒绝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旧相识,有些恼,走的时候骂骂咧咧的,估摸着还没有消气……”
九阿哥看了高衍中一眼,道:“等你补了左领,就是正四品,是能结更体面的亲事了……”
高衍中三子两女,总共五个儿女,现在长子已娶,两个女儿也发嫁了,只有两个儿子还没有结亲。
那个幼子年岁小,八旗不流行“娃娃亲”,那对方提的,就是高斌的亲事了。
核桃家连职官都不是,他们一家还转到九阿哥名下左领,不在内务府三旗里。
高衍中忙摇头道:“人无信不立,奴才怎么会行那背信弃义之举?内子已经给核桃姑娘家里递话,想着先找个吉日插戴……”
九阿哥听了,比较满意。
核桃出身再差,那也是福晋身边使唤的大宫人,只有她挑拣旁的,没有被人挑拣的道理。
这是福晋的体面。
至于他名下那几家,对小椿多有挑剔,只肯用次子或侄子求娶,九阿哥虽不喜,也没有苛责。
小椿是户下人,不是正身旗人,跟核桃还不同。
两人跑题了,又说回正事儿。
“会计司除了董、李两家之外,还有富察家,富察家比董家资历晚,跟李家差不多起来的,就是这二三十年功夫……”
高衍中道。
“原来是他们家……”
九阿哥点头道,这就对上了。
内务府的富察家,跟马齐那边说起来还是同宗,而且内务府的富察氏才是大宗,当年因卷入蓝旗事件被降为包衣。
这家,就是索额图的舅家。
现在当家的应该是索额图的表弟。
九阿哥挑眉,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要是其他人家,御前还会留几分体面,这一家漏网之鱼,还能有跑?
索额图之所以能将手脚伸到宫里,除了赫舍里家早年势力,未尝没有这个富察家做爪牙。
“行了,会计司的事情到此为止,不用再查了,七哥那边接手了……”
九阿哥道。
高衍中躬身应了,心里狠狠地松了口气。
虽说他抱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可是能活着自然活着更好。
九阿哥要是真捅了这个马蜂窝,即便旁人顾忌九阿哥皇子身份,不直接收拾九阿哥,可是像自己这样的奴才,绝对没跑。
高衍中不是不怕,可是却不想劝。
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
会计司上下湖弄九阿哥,伤了九阿哥的体面,九阿哥再怎么出气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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