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上奉皇太后舟渡河。
舒舒坐在自己的船舱里,旁边坐着九格格。
她神色如常,看着外头河面的景色。
这就是黄河。
感觉比上辈子见过的黄河更黄。
应该不是错觉。
九格格神色都有些紧张,脸上也有些泛白。
与运河水流的舒缓不同,黄河的波涛汹涌让人心季。
舒舒见状,忙将手边的瓷盒递过去,道:“吃个果子干压压。”
九格格接了,捏了一片苹果干放嘴里,道:“也不是身上难受,就是心里更怕些。”
为了渡河,皇上也过来了。
舒舒安慰道:“船队选了这个时辰,又是此处渡河,肯定都是稳妥无忧。”
否则皇帝、太后,好几个皇子都在船队上,出了纰漏,就成了笑话。
九格格抚着胸口,身子跟着船舶的动荡而微微摇晃,脸上可怜兮兮道:“还要多久啊?”
舒舒道:“很快的,选的是黄河面窄的地方,两岸总共不到一里的距离……”
为了转移九格格的注意力,她岔开话,道:“今天三月初一,布音格格的嫁妆该入宫了。”
女孩子,尤其是正值婚龄的女孩子,对这些都颇为关注。
九格格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就带了好奇道:“蒙古那边的嫁妆跟京城一样么?也讲究抬数?”
舒舒也不知道具体,想了想,道:“应该还是有差别,京里的嫁妆家具、日用很多,蒙古那边应该是金银器皿为主,抬数的话,就不晓得郡王福晋会如何安排。”
按照蒙古那边的规矩来,没有人会挑剔。
要是入乡随俗,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郡王福晋在京中备婚,都备了好几个月。
九格格想起一件事,道:“我记得去年听太妃跟皇祖母提了一嘴,说是还陪嫁了马跟骡……”
舒舒也记得这个。
不过好像这一笔嫁妆的归属,另有安排。
舒舒就道:“蒙古跟满洲习俗相似,都是厚嫁,陪嫁要比聘礼多,所以才有一句老话,‘娶得起媳妇,聘不起姑娘’……”
九格格笑道:“这样看来,还是生儿子更好些,能披甲吃粮,还能省一笔嫁妆。”
舒舒也笑,道:“那也要分生几个,我下头一熘弟弟,一堆淘小子,我额涅早就被扰得头疼,后悔生多了。”
这句后悔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现下跟过去不一样,过去天下不定,八旗男丁都要披甲,不能说朝不保夕,也是生死无常。
多几个儿子,也是家族繁衍的保障。
可如今天下承平,没了生死危机,没有了大规模的战役,考虑的就是吃饭问题。
儿子多了,可家里能分派的产业与世职却是固定的。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亲生父母,自是希望每个儿子都好些。
舒舒很是不厚道的想起了伯府的爵位与世职。
对于都统府来说,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毕竟珠亮已经十五岁,明年就成丁,下头的双胞胎也只差了两岁,都是需要安排前程的时候。
九格格是见过小六的,赞道:“寿善真是个懂事得体的孩子,我瞧着比十四阿哥还要懂事些。”
舒舒忙道:“哪里就至于了?十四阿哥就是因为是幼子的缘故,才显得娇气些,再大些就好了。”
王贵人到底的什么时候口谕为嫔的?
现下因为生母位份不足的缘故,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还是两个小透明。
宫里讲究“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这说的都是嫔妃以上。
十四阿哥十二了,依旧是幼子待遇。
王贵人那边,要等到十八阿哥生出来后么?
那一位阿哥可是在历史上留了一笔的,八岁就被圣驾带了随扈,是整个康熙朝中,随扈皇子中年龄最小的。
因为他的殇逝,成了“一废太子”的导火索。
王贵人虽没有后来居上,可还是成为康熙末年最受宠的妃嫔之一。
这样想着,舒舒就有些跑神。
她发现康熙很恋旧。
王贵人从入宫开始,受宠了三十多年。
自己的婆婆宜妃这里,则是时间更长,四十多年,一直到康熙末年还是后宫妃嫔中得赏赐最多的人。
还有惠妃,后头大阿哥圈了,可是惠妃的位置也没有动摇过。
康熙待儿子们刻薄,后期有些“虎爸”的意思,可是对后宫,可算是宽和了……
紫禁城,乾西三所。
早上辰正开始,布音格格的嫁妆就从地安门入宫。
由着阿霸亥福晋安排,入乡随俗,也改成了一台台的嫁妆,总共是一百一十台。
没有京城常见的那种大器具,即便有些家具,数量也不多,更多的金玉宝石。
还有就是各色的皮毛。
除了家具在屋子里摆了,其他都在院子里,铺陈了一院子。
这些嫁妆要等到下晌,晒过妆后,才会入库收起来。
跟着嫁妆先进来的,还有布音格格的乳母跟两个丫头。
九阿哥在院子里看着,想起去年自己大婚前的情形。
他有些理解五哥去年为什么心情不错了。
这个十福晋是个懂事的。
要是她仗着藩王格格的身份,非要好强,弄出一百一十四抬,跟舒舒比肩,那自己心里也会不痛快。
四阿哥在旁,脸上也带了几分满意。
并不是贪财,而是嫁妆多少也代表着阿霸亥部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之前以为陪送了马匹,那剩下的嫁妆就不会多,没想到是这样。
这样算下来,差不多是折算出两份嫁妆了。
十阿哥在旁,心里也明白这个,心里是沉甸甸的感动。
而后,就是不安。
阿霸亥部做到这个地步,有对汗阿玛表示臣服的意思,也有爱女之心。
别看郡王福晋表现的欢快,可到底是爱女远嫁,有不放心的地方。
十阿哥担心自己做的不好,让格格受委屈。
随即,他看到九阿哥,心里安定下来。
还有九哥、九嫂在。
自己不知道的,跟着有样学样就是。
往后大家搬出去了,毗邻住着,日子会更好的。
九阿哥看到最后,是几箱子的金砖、银砖,他后知后觉终于想起了自己忘了什么。
他忙吩咐何玉柱道:“回去带几个人将书房的礼给抬来,这几日脚打后脑勺没闲着,都给忘了。”
何玉柱应声下去。
十阿哥与四阿哥看着九阿哥,不知道他忘了什么。
九阿哥也不着急说,卖着关子道:“一会儿你们就晓得了,是我跟福晋私下里多预备的一份礼……”
十阿哥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感动的是,自己好像得了兄嫂的偏爱。
无奈的事,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还是“私下”么?
四阿哥哪里会计较这个?
他就跟十阿哥似的,对九阿哥也是无语了。
既是董鄂氏预备的,那应该早就妥当了,结果九阿哥这不靠谱的,这都能忘,再拖一天,婚礼都举行完了。
少一时,何玉柱带了几个粗使太监,抬了两口箱子过来。
十阿哥看了,吓了一跳。
这么大箱子,得装多少东西?
九阿哥就打开来,道:“是你九嫂叫银楼预备的,担心你福晋进来没有散钱赏人,还真是预备着了。”
布音格格陪嫁进来的金银都是大块的金砖银砖,还真不适合日常赏人使。
“这箱子里都是荷包,红色、蓝色、青色各五十对,里面装着金银锞子,是方便赏人使的;另外一口箱子是金银项圈、长命锁这些,是平日走人情的……上面都有单子写着详细……”
九阿哥带着了几分得意,道:“都是你嫂子名下的顺安银楼出的,这锞子的花样子,还是爷跟福晋想的……”
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还有柿子与小如意。
这是祝福十阿哥跟十格格早生贵子,柿柿如意。
十阿哥看着两口箱子,心里感动不已。
前日九哥说“爱屋及乌”,眼下这就是爱屋及乌吧?!
九嫂因为待九哥好,也乐意待自己好。
因着自己的缘故,他们也替格格想的周全。
要不是九哥、九嫂帮着预备这个,等到格格进来,分赏下人,说不得还真要出了差池。
四阿哥在旁,心里有些微酸。
这样的兄弟,他也想要!
当时他大婚的时候,怎么没有人“私下”里再备一份礼?
可是想着眼前这两位皇子阿哥,打小是跟旁人不一样。
旁人也不能说都是独来独往,可是也没有他们这俩整日里腻在一处的。
现下又打算借着“迎驾”的名义出去玩,说是“狼狈为奸”也不为过。
哼!
出去玩……
四阿哥看着九阿哥道:“出京之事,你跟宜妃母禀告过了么?”
“啊?”
九阿哥神色呆滞,道:“弟弟忘了……”
之前想着离出门还早,不用急着禀告。
现下这快离出发就剩下两天了。
可是圣驾不在宫,即便是亲生母子,他也不好轻易去内廷走动,只能吩咐何玉柱道:“去跟嬷嬷说声,请嬷嬷去趟翊坤宫,跟娘娘禀告爷出门的事。”
这两日二所忙着收拾行李,齐嬷嬷与核桃也晓得他初三就要跟十阿哥夫妇出发。
何玉柱去了。
四阿哥皱眉道:“当早说的。”
九阿哥也晓得是有了疏漏,讪讪道:“一时没想起来。”
十阿哥在旁,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担心。
宜妃母会不会生气?
九哥这企图太明显了。
跟着旁人说是为了迎驾还能湖弄过去,宜妃母那里怕是湖弄不过去。
就是为了九嫂去的。
翊坤宫,东次间。
宜妃穿着宽松的衣裳,在南炕上歪着。
她已经六个月的身孕,已经有些吃力。
惠兰坐在小兀子上,正说着香兰的新家。
“院子收拾的干净体面,她男人看着也老实忠厚,那边亲戚也没有难缠的……”
香兰二月中旬就出宫了。
婚期也定在这几日。
惠兰昨日不当值,过去添了妆。
宜妃点点头,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等看到惠兰,她就道:“早先你不出去,这名字也不用避讳什么,现下你顶着香兰的缺,少不得出门,这名字就不妥当了。”
大宫女要代表翊坤宫露面的,到时候一说名字,就显得不恭敬。
早先宫里没有人在意这个,现下随着皇上推行儒学,规矩越来越多了。
惠兰的“惠”,音重了惠妃的封号。
惠兰道:“那娘娘就赏个新名字……”
宜妃就道:“惠兰也叫佩兰,那就直接改了叫佩兰吧。”
惠兰屈膝领了新名字,自此以后叫了佩兰。
主仆正说着话,外头就有人进来禀告,二所的齐嬷嬷跟核桃来了。
宜妃有些意外,坐了起来,对佩兰点点头。
这个时候来人,老九那混账又闯什么祸了?
都说养儿九十九,常怀百岁忧。
况且九阿哥才十几岁,在宜妃心中还没有长成,不是个让人放心的。
佩兰晓得齐嬷嬷是九福晋的奶嬷嬷,得了示意,就出去迎了进来。
得了何玉柱的传话,齐嬷嬷带了核桃一起来的。
这是怕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
“老奴(奴才)请娘娘安……”
进了次间,两人给宜妃请安。
“安!”
宜妃抬手叫起,吩咐佩兰道:“搬个凳子!”
佩兰搬了小凳子,
齐嬷嬷只做了半边,恭敬道:“娘娘,是九爷打发老奴过来,跟娘娘禀告后日出京一事……”
宜妃皱眉道:“内务府的新差事,怎么这样忙?这个时候出门?”
后天不是还有十阿哥与十福晋的“初见礼”?
如今太后与皇上都不在宫里,皇子也走了大半,“初见礼”就剩下同辈的叔伯妯里、小姑相见。
十阿哥没有同胞兄弟,九阿哥是关系最近的兄长,反而不在,很是失礼。
齐嬷嬷就说了初三中午,九阿哥与十阿哥夫妻一起出京“迎驾”之事。
宜妃咬着后槽牙,强忍着脸上才没有变色。
“什么时候请的旨?”
她心里恼归恼,可也晓得九阿哥的秉性,并不是真的无法无天、肆意妄行的。
齐嬷嬷道:“在园子里的时候,九爷就在御前报备过了。”
宜妃觉得心里堵得慌,道:“那十阿哥与十福晋又是怎么回事?”
齐嬷嬷回道:“十爷不放心九爷一个人出京……”
宜妃直接被气笑了。
所以就跟着一起胡闹?
宜妃心累,点头道:“嗯,我晓得了,跟阿哥说,好好去,好好回来,不许在路上耽搁。”
齐嬷嬷站起来听了,重复了一遍,一个字也没有记错,才带了核桃离开。
等到两人出去,宜妃的脸才耷拉下来,磨牙道:“混账东西,没出息的样子,真是没眼看!”
还真是迫不及待。
要说羡慕兄弟们跟着南巡,早早的惦记着打着“迎驾”的名义跟上后半程也不是什么过错,可哪里就这样急迫了?
初三中午就要启程!
佩兰送了齐嬷嬷回来,见她闹着,就道:“娘娘别担心了,有十爷在,还有侍卫、护军跟着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宜妃眼皮耷拉着,道:“谁稀罕惦记他?滚远了,我还省心了……”
她的心情很复杂。
看不惯儿子这急色模样,可也隐隐的生了期盼。
说不得这次能有好消息。
舒舒的身体本来就好,九阿哥的药也停了有阵子。
折腾就折腾吧。
只要有好消息,也就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可是想到五阿哥与五福晋,她又担心了。
到时候这边怀上,那边还没动静,怕是五福晋心事更重。
这儿女缘分,有时候说不清。
有的时候越是紧张,越是难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