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灵犀眉头紧皱,墨珑问道:“怎么了?”
灵犀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回报, 只得径直朝他道:“你看看, 我这院落里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我都送给你!”
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墨珑笑道:“你道我是在等着你投桃报李么?”
“不是……”
“你若真想回报我, 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只管说!”灵犀忙道。
墨珑静默一瞬,沉声道:“不瞒你说, 对你哥哥我仍是不放心……”
闻言,灵犀开口欲言,被他举手拦住。
“我并无挑拨你们兄妹感情之意, 只是不论何种缘故,在苍梧丘的枪冢之中他都使得你魂魄不稳。”墨珑甚是认真地看着她, “你一旦魂魄不稳, 便会陷入昏睡,何时能醒连你自己都不知晓。万一,我正好来东海探你, 却只能看你睡觉, 岂不无趣得很。”他既不想吓着她, 又想让她能够时时警觉,只得这样说。若他叮嘱她不可接近灵均,恐会有性命之忧,一则确有挑拨之嫌,二则她多半要认为自己危言耸听。当下墨珑只提她会昏睡一事,她盼着能与他相见,自然会上心。
灵犀眼睛一亮:“你会来东海探我?”
“待回了青丘,我就能恢复灵力,腾云不过是小事。得了空我便可来东海探你。”明知清樾不会再让自己进入东海,墨珑却只能骗她,“所以,我说的话,你可记着了?”
“我记着了。”灵犀点头,想到两人再见亦非难事,心中自是欢喜不已。
忽有水波荡漾,自窗口而来,如劲风扑面,因为在水中身子比陆上轻了许多,墨珑尚未习惯,险些站立不稳,连忙扶住桌子。
灵犀转头朝窗外看去——一头白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至窗外,看见灵犀连忙刹住,化为人形,朝灵犀施礼道:“卑职闻到此处有血腥味,故而前来察看。公主可无恙?”
隔这么远他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墨珑暗暗吃了一惊。
“我没事……”灵犀忙道,立时看向墨珑,“你受伤了?”
墨珑尴尬笑了两声,轻描淡写道:“方才不小心在贝壳上割破了一点,皮外伤,小事而已。”
灵犀心存疑惑,多盯了他两眼,墨珑神色如常,含笑以对。她这才复转过身,朝白鲨道:“一场误会而已,劳你辛苦。”
“职责所在。”白鲨朝灵犀又施一礼,“卑职告辞!”说罢,他貌似无意地看了墨珑一眼,这才转身离去,三丈开外,回复成白鲨原身,所到之处,鱼群皆纷纷散开。
墨珑笑道:“这白鲨是谁?当真是八面威风。”
“他是瞻星院的侍卫长。”灵犀答得很简洁,转而立即问他,“你到底何处受伤了?方才我也闻见了血腥味,你莫想要骗我。”
“真的是不小心……”墨珑还欲遮瞒。
“伤在哪里?手上?腕上?还是腿上?”
灵犀上前就要查看,墨珑愈挣脱,拉扯间却令她一眼看见衣领处透出的隐隐血迹。“你别动!”灵犀恼火道。
见她恼了,墨珑暗叹口气,只得不再挣脱,笑道:“你这是要脱我衣衫么?委实不成个体统。”
灵犀拉开他领口处的衣襟,已然看见了锁骨下方的伤口,方方正正,正好与那方乌玉一般大小。“你……”她拿乌玉比了比,不可置信地问道,“这玉原是嵌在你身上的?你竟将它生生抠出来给我?!”
墨珑轻咳两声:“要不你先让我把伤口包好。”
“我帮你。”灵犀低头找利器,她的血是最好的疗伤之药。
墨珑连忙阻止她:“为我这点小伤犯不上,你再把自己割伤了,那位侍卫长岂不是还得跑一趟。”
灵犀退开一步,咬着嘴唇,看他从腰际取出伤药敷到伤处,她赶忙拿干净的布巾。待将伤口完全包扎妥当,她这才将乌玉交到他手中,不安道:“这东西我不能要,你、你还是将它放回去吧。”
先前墨珑说这方乌玉很要紧,她尚不能完全明日,现下现它原是嵌在他身上,要紧的程度自然不同一般。
墨珑复放回她手中,笑道,“它是我从青丘带出来的,因为怕丢了,所以藏于体内。你安心收着,玉有灵气,最好贴身摆放。”
“怕丢了就要藏于体内,你莫哄我?”灵犀自然不信。
墨珑语塞片刻,转而笑道:“你这些日子当真是长进不少,当初半缘君骗你,你都肯信,现下连我的话都不肯信了。罢了,我对你说实话便是。我从青丘走时颇狼狈,是被赶出来的,身上不许带物件,所以只得藏在肌肤之下,实属无奈之举。”
“原来如此。”灵犀这才信了,颦眉道,“何人将你赶出来,怎得那么坏?”
墨珑淡淡一笑:“不算什么,将来总要他们一件件还回来的。”
待墨珑回到玉振阁,东里长尚还睡着未醒,夏侯风和白曦却是还未睡,两人皆换了一袭崭新的衣袍,鲛纱质地,做工考究,连头都有小鱼儿替他们重新打理过,梳得油光水滑,用珊瑚冠束起。
想不到在东海水府竟有如此礼遇,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白曦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在水镜前徘徊许久,摆出各种姿势来端详自己,时而作揖,时而背手而立,时而含笑不语,口中情不自禁地啧啧而叹:“翩翩绝世佳公子,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夏侯风虽情伤未愈,却也被东海水府的新奇之物削减了一大半。他倒不在意穿什么,只是觉得这鲛纱衣袍轻飘飘的,穿在身上就跟没穿衣衫似的,弄得他十分别扭。加上月牙门外有头小虎鲸似对里头的新住客十分好奇,没有允许它不敢进来,便几次三番从月牙门外游过,就为了朝里头多瞧两眼。夏侯风索性就蹲在月牙门里头,想着小虎鲸再游过时跟它好好对对眼,不料好不容易等到小虎鲸游近,小肉球就抢先一步扑了出去。
眼看一鲸一球,追逐嬉戏,渐行渐远,夏侯风百无聊赖,起身欲回房,正好墨珑回来了。
“珑哥,你去了何处?那位大公主为难你了?”夏侯风见墨珑眉间紧皱,忙问道。
白曦看见墨珑回来,也忙弃了水镜迎过来,疑惑道:“不会吧?你看她又送衣袍,又送吃食,礼数周全得很,不像会为难咱们的样子。”
夏侯风白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滚!一件衣裳就让你晕了头,都快把自己烙在镜子上了,眼皮子真够浅的。”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白曦被他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再顾不得他是凶兽穷奇,恼道:“就我一人穿着么,你没穿?!……”
墨珑原就心烦,再听到他二人争吵,愈头疼,重重道:“行了!这是在东海水府,你们这般吵嚷,成何体统,存心让人笑话是不是?!”
他甚少火,当下这般叫夏侯风和白曦都怔住,两人皆不敢再开口,面面相觑,不知墨珑的怒火从何而来。墨珑不再理他们,径直入内,迎头正好碰上循声起身的东里长。
算是看着墨珑长大的,东里长一眼便看出墨珑不对劲,当着夏侯风和白曦的面,并未问什么,只对墨珑道:“你回来得正好,进来帮我捶捶背,这儿的床软乎是软乎,就是睡得我腰酸背痛,还不如睡地上呢。”
暗叹口气,已料到东里长必是要盘问自己,墨珑只得硬着头皮随东里长进房,顺手将门掩好。东里长沉着面,坐到太师椅上,小眼炯炯盯着他:“说吧,那位大公主唤你去作什么?”
“没什么。”墨珑疲倦道。
东里长愈不满:“怎得,你如今连我也信不过了。”
灯笼鱼在水晶灯中穿来穿去,墨珑看着烦心,衣袖在灯笼上轻轻一拂,将里头的灯笼鱼都赶了出来,看着这一小群鱼儿游出窗去,再掩上窗。屋内现下没有了光源,仅有琉璃窗外透进来的朦胧光线,晦明不定,正落在墨珑面上。
自打墨珑进了天镜山庄,再到出天镜山庄,去苍梧丘,最后来到东海,这期间东里长一直没有机会能与墨珑好好谈谈。从墨珑一连串的言行举止,东里长都能感觉到在天镜山庄一定生了什么。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着些许,和灵犀有关系,对不对?”东里长缓和下语气,叹道,“我不瞎,这一路上你们那小模样我看得清清楚楚,可你还是得清醒些,咱们回青丘还有大事未定,现下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老爷子!”
墨珑只得打断他,思量着与其让东里长瞎猜,还不如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东里长毕竟是五足之龟,见多识广,说不定还能帮着想想法子。他便坐下,慢慢地将事情向东里长说了一遍。
听到幽冥地火之时,东里长眉头便已不自觉地皱起,直至听完整件事情,他的眉头已经皱得像个铁疙瘩。
“枪冢之中,我承认,是太过失态了。”墨珑低道,“以至于清樾认为我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她方才已对我说了,明日宴席之后就要我们即刻离开东海。”
“自然是要走,要我说,最好今日就走!”东里长猛地起身朝墨珑道,“幽冥地火可绝非一般,青鸟澜南修为比你我高出数倍,尚被地火折磨至入魔,更何况他人。”
“你是担心灵均……”
东里长摇头:“我不是担心,我是确定!若如你所说,当年是灵均制止住了澜南,那么灵均身上一定会有幽冥地火的残留……我说为何玄飓要将灵均安置在苍梧丘,且就在冰鉴枪之下,原来他是想借着帝舜陵的天地正气来消解灵均身上的幽冥地火。”
想到这层,东里长又有点犹豫了:“说不定此法还真的有用。传说冰鉴枪可鉴鬼神辨人心,若灵均身上还有幽冥地火,它应该会有异动,只是古书却不曾记载……”
这厢老爷子苦苦思索,而墨珑终于恍然大悟:雪九奉命来东海,名义上是为了灵均的伤势,而实际上应该是为了察看灵均身上是否还有残存的幽冥地火。怪不得雪五曾说,若灵均有任何不适,雪九便会立即告知玄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