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北镇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报社这次派了三人出工,负责社会版块的老刘,还有一个和褚唯一年纪相仿的男同事小金。
到了新北镇地界,老刘一改幽默,“你俩一会儿下车就假装是美术系的情侣,下乡采风来的。”
褚唯一:“为什么要演情侣?就说同学不也可以吗?”
“行行,随你们,不要露出破绽就好。”
小金看看褚唯一,“怕你男朋友不高兴?”
褚唯一不在意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演情侣肯定会有破绽的。”
小金嘴角一扬,“你的画板,走吧,褚同学。”
两人进村后,果然遇到了几个村民的询问,他们照着原先就设计好的台本说了几遍,村民也没有什么怀疑,还推荐了几处采风的好景点。
“以前我们这里三四月来采风画画的学生可多了,那时候油菜花盛开,芳香四溢,可漂亮了,你们这时候来,也没啥画的了。”
“我们就是为了那几亩荷花来的。”
“哈哈,荷花开了,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右拐就到了。”
褚唯一和小金相视一眼,“谢谢您,我们画画时间比较久,请问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
“有家大排档,你们走几步就能看到了。”
“大姐,麻烦您了。”褚唯一从包里掏出一盒画笔,“我们美术生,随身只带着这些,这个送您孙子画画。”
“哎,谢谢谢谢!”
褚唯一和小金背着画板在镇上走着,也没有人怀疑。
镇上有几家大的生产基地,正值夏天,周围的水沟出熏人的臭气,苍蝇漫天,人走到那里都难以呼吸,褚唯一快速地拍了一组照片,赶紧撤走。
小金深吸了几口气,“妈呀,我都快被臭死了,我终于明白,冷笑话里说,有的人掉进河里,不是被淹死的,是被臭死的,这话是真的。”
“我以后再也不随便买那些零食吃了。”褚唯一喝了几口水压下那阵恶心感。
晚上他们开车去了隔壁镇上的旅馆住了一夜。
褚唯一这次学乖了,主动关心男朋友,给男朋友打了一个电话。
“我们住在隔壁镇的旅店,明天再去新北镇,你的手好些了吗?”
宋轻扬下班前让卓天给他换了药,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好多了,今天有收获吗?”
褚唯一把下午见到的场景和他说了一遍,“我以后再也不吃那些零食了,我没被毒死,真是幸运,你说吃多了会不会百毒不侵啊?”
宋轻扬在那端笑了,“我是没有吃过。”
“不会吧?那你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辣条呢?”
“没有。”
“你竟然没吃过?!感觉和我不是一个年代的。”
“我只比你大不到半年——”
门外传来几道急促的敲门声。
“你等下,我去开门。”
门一打开,小金快速地说道:“拿着东西走,有人来进货了。”
褚唯一连连点头,“我马上就来。”她对着手机说道,“有情况了,回头再和你联系。”
“唯一,手机不要挂掉。”他的语气突然变了。
“那好,我先不和你说了。”
车子一路疾驰,老刘说道:“一会儿我们悄悄进去,如果被现了,你们就赶紧往车上跑。”
“刘老师,要不唯一留在车上吧?”
褚唯一想了想,“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有个照应。”
刘老师看看她,“你想清楚了?”
褚唯一点点头,既然做了那么多工作,都到了最后一步,怎么也要做完。
三个人来到早上去的最大的生产厂后门,周围只有几盏灯还亮着,出微弱的光芒,光影昏暗,空旷寂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狭长。
老刘找到了一个荒废的侧门,铁锈斑斑,他们轻轻地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走进了厂内。
“你看,那个高个子的男人应该就是买方,不知道是哪家零食公司的,看不清标记。”
老刘催促道:“多拍照片。”
三个人躲在暗影处,工人进进出出正在搬运货物。
褚唯一心里哀叹,坑的都是自己人,而且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孩子在吃,商家实在太黑心了。
“浑蛋!”她咬牙骂道。
小金也满腔的愤怒,“这是看到的,看不到的多了去了,等着这次报道端了他们的窝。”
老刘拧着眉眼,“走吧!”
院中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屋里的人立马警觉,几个人从屋里冲出来。
“赶紧跑!唯一,你先出去。”老刘和小金在后面。
褚唯一抱着相机一路狂奔,身后的狗紧追不舍,刘老师和狗周旋着,村民听到狗叫都出来了,灯火通明。
宋轻扬一直在听电话,“唯一,唯一——”
褚唯一根本没有时间去回复他,小腿跑得没有了力气。
村民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三个人还是被人堵住了。
“把东西交出来!”一个粗犷的中年男人说道。
小金喊道:“你们弄错了,我们只是来写生的学生,晚上出来散步。”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把东西交出来!”男人厉声吼道。
小金不甘心,“这是我们的东西,你无权指使我们。”
“我再说一遍,东西交出来!”男人变了脸色,“今天不交出来就别想离开!”
“你们敢!这是违法的!”
三人紧紧地靠着,情况变得越来越紧迫。
宋轻扬已经开着车朝新北镇赶去了,一路上,他打了好几通电话。
“徐振,是我,有件事要麻烦你,我女朋友在新北镇遇到了麻烦。”
徐振的父亲在S市公安局工作,自然能最快派警察过去支援。
“你放心,我去找我爸,我一会儿也去现场,保证他们的安全。”
“好,谢了。”
“什么话,我可一直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一定请你。”
宋轻扬心神不宁,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掌心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只是他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
褚唯一他们这次是真的遇到困难了,三个人一根筋,东西死活不肯交。不得不说,新北镇的村民特别团结,遇到事了,一致对外。
“姑娘,识相的话把东西交出来,拳脚无眼,你也不想被毁容吧?”
褚唯一脸颊火辣辣地疼,身上好几处都被打到了,“你们这么做是犯法的,你们也有孩子,怎么能残害别人的孩子呢?”
“不要和我废话,东西拿出来!”
早上那位大妈愤愤地说道:“你们这些骗子,还说自己是大学生,原来是记者,真不是东西!”
“打!打到他们交出东西为止!”
场面越来越混乱。
褚唯一的手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千钧一之际,远处传来110报警器的声音。
男人面色一紧,“妈的!你们敢报警!”
两辆警车,八个警察快速地冲下来,“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聚众赌博。”
“警察同志,误会,都是误会,这是我们厂遇到小偷了,我们刚刚也准备报警呢。”
徐振赶紧上前,“你们没事吧?”
老刘赶紧说道:“我们是华星报社的记者,警察同志,这是我们拍的照片,这里违法制造食品进行销售。”
徐振接过相机,目光看向褚唯一,见她头凌乱,衣服也被扯破了,狼狈至极,好在人没有事。
“都带回去!”他吼道。
宋轻扬已经到达S市了,接到徐振的电话。
“轻扬,嫂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她现在人在市一院,人没事,小伤。”
宋轻扬呼了一口气,“我马上过来。”
褚唯一的情况倒是还好,刘老师和小金情况就不太好了,两个人当时为了护着她,被打得不轻。
徐振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喝点水。”
褚唯一抬头,眼前高大的男人正是刚刚帮他们的警察,“谢谢您!”
徐振坐在她身旁,他正色道:“姓名、年龄、从事什么行业的工作?家里人做什么的?”
“褚唯一,二十六岁,D市人,华星报社的记者,父亲在地质局工作,母亲是医生。”
“哪个大学毕业的?”
“哈工大。”
哈工大?徐振不由得一想,宋轻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交女朋友的?不过这两人确实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镇上的人说你们是小偷!”
“警察同志,我们是记者。”褚唯一拧着眉,“这次来新北镇是为了调查伪劣零食的事情,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们报社。”
徐振狡黠地一笑,“市工商局、卫生局都已经派人过去了,他们会处理的。”
褚唯一瞬间眸子亮了,不过没多久她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为什么每次都要等媒体报道了,相关部门才会有所行动。
徐振仿佛知道她的想法,“这样的情况太多了,不可能每一个都能处理掉。”
褚唯一深知他说的是事实,早些年的毒奶粉事件,这些年各种各样的造假层出不穷,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中国十几亿的人口,地方那么大,谁能管得过来。
宋轻扬一路风尘仆仆,他还穿着平时在家穿的休闲服,褚唯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她震惊地站在那里,感觉宋轻扬在她眼里不断地放大,如神一般的存在,就像是在无尽的汪洋中缓缓驶来的带着灯光的小船。
宋轻扬凝视着她,见她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心里的那口气才缓了缓,“阿振,这次谢谢你了。”
“客气了。”徐振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工作。”
褚唯一疑惑着,“你们认识?”
徐振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刚刚和嫂子聊了一会儿,嫂子,改天我再赔罪,你到S市,我招待不周。”
连着两声“嫂子”,褚唯一尴尬了,脸颊登时热了。
徐振和宋轻扬简单地说了一下:“这件事就这样了,扯到镇上的相关领导,上面会处理的,那我就先回局里了,明天去我家里坐坐。”
宋轻扬和他用力地抱了一下,“好的。”
幽暗的走廊,静谧安宁。
宋轻扬沉下脸,颀长的身影站在那儿,一言不,面色严峻。
褚唯一暗暗掐了掐手,决定先制人,“我没事,就是一点小擦伤,你怎么过来的?”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落在他的右手时,看到白色绷带上染着的颜色,她抓住他的手,“你开车来的?”
“嗯。”其实他是害怕了,害怕她出事。
褚唯一低着头,眼睛涌出湿意,“你不要来啊,我能处理好的。”她的声音齆齆的,心里难受极了。
刚刚被村民打,她都没有这么难受,傻瓜!
宋轻扬呼了一口气,她现在没事就好,他抬手拉住她的掌心,冷冰冰的,“陪我去找护士处理一下。”
“嗯。”褚唯一吸了吸鼻子。
护士给他的手做了处理,“伤口裂开了,要注意些,不要沾水,不然很容易感染炎的。”
褚唯一连连点头,神色凝重。
宋轻扬倒是一脸的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没事。”
可怎么会没事呢?掌心上的那条伤口那么深,肉都看到了,纱布上的血都干了,这一路他到底有多疼啊?!
他绷着脸,“反思一下。”
褚唯一哭丧着脸,“我错了。”
“哪里错了?”
褚唯一拉了拉他的手腕,“我平时缺少锻炼,跑得太慢了,以后一定加强运动。”她像小耳朵一样靠在他的肩头,“最最重要的是,让你担心了。”
宋轻扬眉毛微挑,“伸手!”
“干吗?”她伸出双手。
宋轻扬拍了两下,“任何时候安全都是第一!回去之后把这句话抄100遍!”
褚唯一瞠目结舌!“你——你——”
宋轻扬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后不要再生这样的事了,我怕我会被吓死。”
褚唯一缓缓开口:“这次回去我就交辞职报告。”她直视着他,“李校长帮我联系好了一家公司,我想等新家安顿下来,就过去上班。”
他微微一笑,“唯一,我只是不想你再像今晚这样了,工作的话做你喜欢做的。”
褚唯一端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
宋轻扬嘴角微微上扬,“那就听你的。”
雨过天晴,第二天,两人回了D市。褚唯一回到报社后就找了领导,提出辞职。
领导没有想到这么突然,“小褚,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下个月就可以转正了。”
褚唯一:“我家里要拆迁,接下来会有很多事要处理,还要搬家,有些不方便。”
领导已经知道昨晚的事了,没想到褚唯一的对象是宋家孙子,一时间尴尬起来,早上上头也打来电话,把他说了一通,竟然让两个年轻人去跑这么危险的新闻,这次报道出来,华星不会有任何表扬。
“小褚,你再考虑一下?”
“我已经想清楚了。”她微笑。
“那好。”领导见她一脸坚决,松口道,“你随我出去一下。”
办公室。
“大家把手上的工作停一停,我有件事要说一下。”领导说道,大家不解地看过来。
“小褚要辞职了,她这段时间的工作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上一次杂志那个栏目采访她刚来就拿到了,这次新北镇暗访他们做了很大的努力。”
褚唯一摸不准领导这是什么意思,她这都要走了,还把她夸一通。
同事们也觉得莫名其妙。
徐柳依旧说话带刺,“刘老师的胳膊断了,这次多亏了他。”
褚唯一和她目光交会,不卑不亢,“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有机会再聚。”
唐薇上前,“唯一——”
褚唯一扯着笑容,“别难过,以后逛街欢迎叫我。”
“叫你十次九次没时间。”
“下次一定陪你。”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褚唯一收拾着东西,虽然来这里的时间不长,可还是有些不舍。
同事在门口喊了一句:“褚唯一,有人找你。”
宋轻扬回家换了身衣服,白色翻领T恤,浅灰色裤子,他一步一步走进来,气定神闲,身上透着清癯的疏离。他淡淡地扫过众人,目光最终落在褚唯一身上。
“你怎么来了?”褚唯一随意地说了一句,“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众人深吸一口气。
只有唐薇在一旁笑着,有人戳她,“怎么回事?褚唯一和宋轻扬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呗。”她说得云淡风轻,故意气那些人。
徐柳的脸色和猪肝一般。
褚唯一抱起盒子,“好了,我们走吧。”
宋轻扬打算接过来,褚唯一避开了,“你的手还没有好,我搬得动。”她说话软软柔柔的,就像跳跃的音符。
众人算是明白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时候主任匆匆从办公室出来,“宋少,你来了啊。”他热情地同宋轻扬握了握手,“坐坐。”
“不了,我和唯一还有点事。”宋轻扬态度很平淡,“再会。”礼貌又含着拒绝。
主任抬手擦擦汗。
徐柳上前,“主任——”
主任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办公室。
徐柳跟进去,“主任,您到底怎么了?”
主任叹口气,“当初李校长介绍褚唯一进来,后面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我只当这褚唯一也就是托人找的关系,也没有在意。”
“难道不是吗?”徐柳不解,一个小丫头而已,能有什么能耐,她不屑地笑了一下。
“李校长真是浑蛋!什么都不说!褚唯一他爸是省地质局的褚琛。”
徐柳脸色微微一变,褚琛她也有所耳闻,著名的地质学家,D大客座教授,曾在《世界地理杂志》上表过多篇文章。
主任又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刚刚来找她的那个年轻人是谁吗?那是宋家的孙子!他爷爷现在还在世呢。”他现在是得罪人了!
徐柳的脸色霎时就白了,她嘴角哆嗦了几下,“那又怎么样?褚唯一又没有嫁到宋家!”
“你啊!我这是得罪人了。”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人都被你挤走了,还能怎么办?”周主任气得把自己心爱的茶杯狠狠地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