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095 离开周家
镯子是周士武他们的心意, 黄菁菁犹豫许久才收了下来, 叮嘱了几句话, 见栓子在周士仁怀里昏昏欲睡, 便让大家散了, 早点休息, 明日还要早起干活。
她和老花成亲不是啥大事, 换个地方生活罢了。
屋外的雪越落越大,呼啸的风刮了一宿,冬日的早晨, 天地银装素裹,白色茫茫。
院子里响起刷刷刷扫帚的声音,黄菁菁伸展了个懒腰, 听到外边响起低低的说话声, 她睁着眼,望着账顶出了会儿神, 侧目扭向纸糊的窗户, 窗户上贴了新的窗纸, 周士武说入冬了, 夜里风大,担心她着凉, 特意去镇上买回来糊上的。
养儿防老, 前提是要把儿子教好。
“大哥, 你们回来了,等娘醒了就开饭。”灶房外, 周士武压低声音对着院门口方向说道。
老花搓着手,抖了抖蓑衣上的雪,问米久哭闹没,周士武笑眯眯指着西屋道,“桃花梨花在屋里陪着他呢,醒了不哭不闹,约莫觉得新鲜。”
米久挨着老花,少有睁开眼是桃花陪着的情形,他喂米久喝了奶,让桃花和梨花守着。
周士文先走上台阶,擦掉雨靴上多的泥,转身帮老花脱蓑衣,被老花拒绝了,“我自己来,又不是不能动了。”说着,问院子里扫雪的周士仁道,“还没客人来?”
来家里按捏的客人多,担心晚了排队,常常很早就有人来了,他都把栓子送学堂回来了,怎么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雪,路不好走,恐怕还要等会。”雪堆积多了,扫帚扫不动,周士仁换了铲子,铲进背篓背出去倒掉,说起去刘家和赵家的事儿,赵吉瑞和刘大愿意跟着他去,一天两文的工钱就够了,帮着卖佐料粉,算不得力气活,他们自己减了工钱,而且赵卫村也点了头。
以前他不会想什么是好什么坏,如今细细回想,隐隐有些感觉了。
周士文拿了铲子帮他,低低道,“两文就两文吧,都是村里人,记着他们的好,往后遇着难事搭把手就是了。”
他去老花的新屋,把买回来的被褥给换上了,说起来,他娘如今盖的被褥还是方艳去村里买回来的,不到一年时间,谁能想到家里生了这么多事,他叮嘱周士仁道,“你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些,人家看你好说话,愈会欺负你,你自己强势些,他们便不敢找你麻烦了。”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大哥,我心里清楚,我不会任由人欺负的。”他嘴巴木讷,不会说话,但隔壁村的人来闹事叫他明白了个道理,有些时候,自己吃些亏没什么,但吃的亏大了,最后是要算在亲人头上的,得过且过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心里有数就好,娘和花叔住在东边,你和二弟得空了常常去看看她,遇着难事和娘说,姜还是老的辣,娘不会害我们的。”周士文铲起一铲子雪,语气温和,竟有喋喋不休的趋势,这些话,往年他是不会说的,黄菁菁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不知还有多少年好活,他们对她好,往后便能少些遗憾。
周士仁认真听着,不住的说好。
黄菁菁听着动静,伸了伸懒腰,掀开被子,一股冷风灌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穿上周士文买的袄子,脑子不甚清明的走了出去,远处的山石裹在白雪中,树木成林,被压成了高低起伏的雪丘,见她醒了,周士武叫院子里铲雪的二人先停下,吃了饭再说。
待会还有事情忙,不急着赶时间,吃过饭接着忙。
老花说起送佐料粉给夫子的事儿,“我当着柳夫子的面给他媳妇的,还教了她怎么蒸肉,两口子稀罕得很,看来往后对栓子会更上心。”
栓子年纪小,柳夫子对他寄予厚望,偶尔送些礼,拿人的手短,柳夫子还不得更上心?
黄菁菁想想也是,放了心。
饭吃到一半就有客人来了,一家人草草收了碗筷,周士武和老花去后院磨粉,客人躺在里侧,拿帘子隔着,不知道二人磨的是米粉,只是闻着香味,向刘氏打听是什么,刘氏依着黄菁菁的意思,介绍起佐料粉来。
周士武和周士仁则背着背篓卖佐料粉去了,二人在岔口分开,一人去镇上,一人去富裕些的村里。
刘大和赵吉瑞跟着周士仁,三个人有说有笑,进了外村张嘴便吆喝,惹来不少人围观,男女老少看稀奇的人多,眼神落在周士仁身上,看得周士仁紧张不已,结结巴巴说起佐料粉,粉蒸肉,就有人问是不是吃死了人的周家,周士仁绷着脸摇头,口齿清晰道,“吃死人是谣言,罗家真有亲戚死了,怎么可能不上门报仇,你们听别人乱说的。”
赵吉瑞是赵卫国侄子,耳濡目染见过些场面,当即就顺着周士仁的话道,“可不就是,我大伯是里正,罗家真死了人,他们家少不了吃官司,告到官老爷面前是要坐牢的,如今大家相安无事,肯定有人以讹传讹。”
周士仁感激一笑,拿出昨晚蒸的粉蒸肉,黄菁菁说他们名声不好,临走时带一碗粉蒸肉,切成小小的一块让大家尝尝鲜,只是冷的比不上热的口感好,他摊开碗,分给给几个孩子尝了点,一时之间,围过来的人更多了,赵吉瑞怕他们蜂拥扑向周士仁,扯着嗓门道,“想吃的话买回去试试就知道了,一文钱说多不多,蒸满满的一斗碗,一家人吃个高兴啊。”
后跑来的孩子没吃到,坐在地上打滚,周士仁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但他还要去别的地方,如果全分给了孩子,接下来怎么办?
他咬着牙没吭声。
有大人看不下去,埋怨周士仁不会做人,见着孩子哭舍不得给他尝口肉,赵吉瑞呵呵笑道,“婶子,您家的孩子吧,买碗佐料粉,回去蒸给孩子尝尝不就是了,要是我家孩子哭成这样子,甭管贵不贵,都要买了让他尝个鲜。”
得来老妇人一记白眼,好在,起了些效果,随后来的汉子舍不得自家孩子闹,掏一文钱买了一碗,周士仁让他回家拿个碗来,舀了凸凸一碗给他。
随后零零星星又有几人给了钱,生意开张,周士仁浑身的局促消散了许多,出门第一天,不知道生意好不好,佐料粉不多,大概三十碗的样子,在村里卖了十来碗,赵吉瑞提议去稻源村,周士仁想想也好,稻源村离得不远,绕过去就是了,早晚要去的。
做席面就是从稻源村开始的,村里好些人还记得他,得知他是来卖佐料粉的,众人一窝蜂的往前凑,一文钱对他们来说不算贵,舍得掏钱的人多,不一会儿就卖光了,跟赶集似的,叫周士仁惊讶得呆若木鸡。
听到风声来晚的妇人懊恼不已,问周士文明日还来不,周士仁回过神,后知后觉道,“来的,小嫂子,明日我还在这个地方,你们过来就是了。”
之前在村里受人冷嘲热讽,心里总觉得不太是滋味,进了稻源村,完全是另一番情形,看着路上还有很多人来,周士仁激动地对赵吉瑞道,“吉瑞兄弟,咱的佐料粉真的卖完了?”
他担心卖得不好,带的不多,早知道这样多带些了。
“是啊,你们在村里做过席面,算起来,是老主顾了吧。”粉蒸肉的味道他是清楚的,听周士仁说卖佐料粉,他就知道生意会好。
闻声赶来的孙氏见前边的人空手而回,脸上略有遗憾,她听到外边闹哄哄的,没当回事,刘青媳妇怀孕了,孕吐得厉害,土法子用完了都不管用,不知谁经过外边说了句粉蒸肉,刘青媳妇就觉得饿了,说想吃粉蒸排骨。
她这才过来的。
周士仁准备回去了,余光扫过孙氏,停了下来,中规中矩喊了声婶子。
“听说你们卖佐料粉,粉蒸肉的佐料粉?”
周士仁挠挠头,羞涩的点了点头。
“卖完了?”孙氏看他提着个布袋子,里边垂着一坨,不像是粉。
“卖完了,婶子想买?只怕要等明天了,第一天出来卖这个,带得不多。”周士仁语气小心翼翼,要不是刘家人请他们做席面,他们没眼下的日子,而且,孙氏和刘邦待黄菁菁极为客气,言语没有丁点轻视的意味,他都记着。
孙氏叹了口气,“你家里还有没有,刘青媳妇怀孕了,吃什么吐什么,几天下来没啥胃口,也就想吃粉蒸排骨了。”
刘青两口子一直住在镇上,刘青媳妇怀孕后就搬回了村里,家里人多,又都是有生养经验的,知道怎么照顾人,饶是这样,却对她的反应束手无策。
“还有呢,婶子若是要的话,下午我再来一趟。”周士仁没想那么多,家里的桃子成熟,黄菁菁也让他给刘家送了些过来,栓子和他一起来,刘邦给了栓子两个铜板。
礼尚往来,刘家人待人没有架子,值得人尊敬。
孙氏哪儿好意思,“不用,刘青在家,我让他随你回去买些回来就是了。”
不一会儿刘青就来了,赶着牛车,竹青色的长衫衬得他身形颀长,唇红齿白,气质温润儒雅,一看就是读书人。
一路问起他们的生意,周士仁一五一十回答着,进了稻水村,听到车轱辘声,很多人跑到路边看热闹,秦氏也在,当即就有妇人酸秦氏道,“他们又出门做什么生意了,你家二两不是和周家是干亲家吗,挣钱的活怎么不找你二两啊?”
秦氏碎了口痰,不接这个话,周士武要很多小篮子,二两在家编竹篮子呢,以黄菁菁的为人,怎么会白白占便宜,对一群眼红病的妇人,秦氏懒得搭理她们,徐氏去周家干活是领了工钱的,自己悄无声息把钱揣进口袋,犯不着和人计较。
周士仁看到秦氏,问秦氏要不要过去玩,秦氏随口就要应下,但想想今天的日子,又硬生生摇了摇头,黄菁菁和老花成亲,她过去凑热闹做什么,回道,“不了,天寒地冻的,我抱田子回去添件衣衫。”
有人笑秦氏故作矜持,两家人的感情哪有看上去的好?
牛车缓缓驶过,周士仁对众人的调侃不置一词。
黄三娘在孙家和孙婆子东拉西扯,她初来乍到,不懂村里的人情世故,向孙婆子请教的地方多,见院门口驶过一辆牛车,她面露困惑,孙破人认出是稻源村的刘青,之前来过周家,朝黄三娘道,“是稻源村里正家的小儿子,和你四妹家有些往来,约莫找你四妹有啥事吧。”
稻源村富庶,里正家更是如此,也不知黄菁菁走了哪门子狗屎运,攀上这种关系。
黄三娘一脸不解,“里正家的小儿如何肯和四娘往来?”
黄菁菁不是以泼辣出名的吗?
“这不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了,四娘卖了稻源村二叔公家的牛,二叔公和里正是亲戚,里正不帮着二叔公对付四娘,反而请她去村里做席面。”说起这事儿,孙婆子不得不承认是黄菁菁运气好,卖牛这么大的事儿都被她躲过去了,反而把刘慧梅娘家拖下了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不得就是这个道理?
黄三娘若有所思,随即浅浅笑道,“四娘年轻时吃了许多苦,如今苦尽甘来,是她的造化......”话完,她怅然的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昨日我看着老花对她体贴备至,她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花?”孙婆子抬起头,眼里闪过精光,但很快收敛了去。
黄三娘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笑着掩饰,谁知孙婆子只是不阴不阳道,“他们俩也就早晚的事儿,村里人都明白,有些话你心里清楚就是了,别拿出去说,否则传到周大几个人耳朵里,护犊子似的找你拼命呢。”
“她是我亲妹子,我哪会往外说。”黄三娘极为袒护的神色,只是有些事儿,二人心照不宣,黄三娘来村里的时间不长,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孙婆子偷黄菁菁菜地的菜被抓着现行,事后在河边说黄菁菁坏话,周士仁当众揭穿她,说得她下不了台。
坐了会儿,黄三娘准备回去了,孙婆子叫她吃了午饭再过去,黄三娘摇头,“哪好意思占你们便宜,我让老大媳妇去村头买条肉,晚上你们过来吃饭,多亏了孙达帮我们孤儿寡母挑水,往后劳烦你们的地方还多着呢。”
孙婆子笑眯眯的,“说的哪儿的话,举手之劳罢了,你们住在老花屋后,和他说声,往后就在他院子打水,总这样跑不是法子。”
黄三娘配合的点着头,从孙家出来,穿过树林,经过周家门口时,她侧目瞥向院里,见方才赶车的年轻人扛着一个布袋子从堂屋出来,侧着身子,笑容干净澄澈,“婶子,我媳妇真能吃两碗饭,我可得好好上门感谢您,她啊,啥也吃不下,几天的功夫就瘦了一圈了,我娘急得很,就怕她吃不好肚里的孩子有个闪失。”
“还和婶子客气什么,回去叫你娘把肉蒸上,猪肉的话三刻钟的工夫就好了。”黄菁菁脸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婶子还有事,就不送你了,得空了过来玩啊。”
“好呢。”刘青笑得欢喜,问周士仁还去稻源村不,可以坐他的牛车一起。
周士仁摆手,“不去了,明早再过去。”
黄菁菁收拾好行李了,他得挑到新屋去,随后把地里的菜全挖回来,事情还多着,不能为了生意就不要家里的活了。
刘青笑容满面的走了,看到门外的妇人,笑着颔,把东西放进背篓,在上边搭了两层稻草,这才坐上牛车,挥着鞭子,赶着扭头掉头回去了。
黄菁菁回屋继续收拾,衣柜里的衣衫装进箩筐了,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是不搬的,往后想回来住了方便。
“四娘,忙着呢。”黄三娘踏进院子,见地上放着一排木板,沿着木板上台阶进屋,不会脏了鞋子,一看就是专门为按捏的客人准备的,她笑盈盈走向黄菁菁,见周士仁挑着一箩筐衣物从屋里出来,惊呼了声,“老三,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周士仁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放下箩筐,转身去了后院,黄三娘顺势看向屋里,被褥拆了,蚊帐也是,床底的鞋子没了,屋子显得有些空,她敛目道,“四娘,方才那位是稻源村里正的小儿子,听说他很有可能会考中秀才呢,他要是考中了,你不就和秀才老爷有往来了吗?”
黄菁菁关上门,见老花从堂屋出来,手里拿着串钥匙,“四娘,我挑着过去,老三和老大忙。”
他给周士文打下手,不一会儿就出了汗,脱了外裳只穿了件秋衫,见黄菁菁蹙眉,他急忙把外裳套上,将钥匙给黄菁菁拿着,捡起扁担,弯腰扛在肩头,不曾看黄三娘一眼,冷冷道,“挡着路了。”
语气冰冷,修长颤动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情绪,面色冷然。
黄三娘错开身,萝筐里的衣衫是黄菁菁的,老花挑着要去哪儿?
她心思动了动,想起什么,不由地瞪大了眼,“四娘,你和老花......”
老花走了几步远,转身回眸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黄菁菁,“你慢些,别摔着了。”
目光温柔,语气轻和,与和黄三娘说话的口吻简直判若两人,黄三娘捏着衣袖,脸上青白交接,二人走出门后,她看见老花扭头要牵黄菁菁,被黄菁菁拒绝了,“好好的走你的路,你挑着担子,哪能再牵我?”
老花这才作罢。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咚咚咚追出去,额头起了细密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冷的,她小跑着追上黄菁菁,套近乎道,“四娘,你和老花过日子也好,从小到大你便把人情看得分外重,别人给你一个糖,你坚决不会吃,你说怕还不上,为此,娘还说过你,说你一个女儿身,凡事莫要太过逞强......”
她们的爹娘死了二十多年了,黄三娘已不太能想起他们的容貌,只是他爹疼爱四娘多些,说四娘能干,和儿子差不多,为此,她大哥二哥气了黄菁菁好多年,灾荒之年不肯帮黄菁菁,只怕也有那件事的缘故。
黄三娘说完,就见老花忽然走向地里,侧身让黄菁菁先走,黄菁菁怔了怔,只听老花道,“唧唧歪歪,跟蚊子乱飞似的,你走前边。”
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黄三娘脸色僵了僵。
于是,小路上,黄菁菁杵着竹竿走在最前,老花挑着箩筐走在中间,黄三娘掉在最后,黄三娘委实找不到什么话说,只得回忆往昔,“大哥的身体不太行了,几个外甥成家有了自己的心思,没人肯花钱请大夫,我寻思着过些天回去看看他,四娘,你和我一块吧。”
“你要回就回,四娘还有其他事,抽不开身。”回答她的是老花四平八稳,无波无澜的声音。
黄菁菁多少清楚老花的性情,老花对黄三娘的敌意太过明显,内里怕是有什么事,到了新屋,黄三娘还要跟着她们走,老花回眸,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指着后边道,“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吧,找不到就喊人,别赖在我家。”
进院子后,啪的声关上了门,连门闩都没落下,黄菁菁好奇的转过身,问道,“她哪儿得罪你了?”
老花脸上换上了笑,示意她进屋说话,“看她的面相就是个会来事的,我不太喜欢她。”
黄菁菁耐人寻味打量他两眼,没追问。
老花把箩筐放进卧室,生了炕,让黄菁菁去炕上坐着,他开始整理衣衫,一件两件顺着他的衣衫放好,沉默半晌,找话和黄菁菁道,“昨天我刚回来,她就敲门说要打水,自己跑这么远的地方修建屋子不知道自己打口井啊,孤男寡女,谁知道他是不是要坏我名声?”
黄菁菁洁身自好,目下无尘,他要是名声有损,岂不是配不上她了,况且周大周二他们也不乐意,他对黄三娘印象很不好。
防微杜渐,自己小心些总是好的。
黄菁菁嗤笑了声,“你当自己还年轻呢,坏你名声?人家是城里回来的,哪儿看得上你,你没给她开门?”
“我才不给她开门呢,一路上你也听到她叽叽喳喳话很多了,我要干活,哪有心思和她闲聊?”老花弯腰叠着衣衫,余光瞄向炕上的黄菁菁,见她低着头,面露沉思,便没接着往下说,他还有话没说,黄三娘当日挑唆马婆子和黄菁菁,他心头记着呢,可不想和那种人来往。
老花收拾好衣衫,把肉拿进灶房,洗干净切好,抹了佐料粉放在蒸笼里,天冷,不怕肉坏掉,这会蒸好了,晚上热热就能吃,差不多了,他才叫上黄菁菁回了周家。
二人的亲事简单不张扬,一家人开开心心凑一桌,老花兴致高,喝了好些酒,只是怕喝醉,不敢多喝,周家三兄弟也喝了些,想到黄菁菁往日受的苦,周士武喝高了抱着黄菁菁埋头痛哭,骂自己狼心狗肺,对不起她,对不起栓子,二十多岁的人了,完全不嫌丢脸,黄菁菁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唉声叹气顺着他的背。
一顿饭吃完,外边的天色已经黑了,周士武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夜路难走,桃花和梨花米久留在这边过夜,刘氏牵着栓子,周士仁打着火把,周士文则扶着刘慧梅缓缓往家走,黄菁菁叮嘱他们小心些,明早她就不过去了。
人走了,黄菁菁在关上门,落上门闩,灶房亮着灯,晕黄的光将老花的身影拉得很长,往后,就是他们一起过日子了,她进去帮着他洗碗,被老花推开,“你去堂屋看看老二,他喝多了,别不小心摔着了。”
黄菁菁见他双手冻得通红,蹙了蹙眉,“怎么不烧热水洗,生冻疮了怎么办?”
“我皮厚实着呢,没生过那玩意,四娘,你出去等着,待会我烧了热水端到堂屋来。”老花低着头,认真刷洗着碗,五官镀上了淡淡的柔色。
忽然,身侧多了双手,老花正欲阻止,只听黄菁菁在身侧道,“天色不早了,你累了一天,早洗完早休息。”
老花洗第一遍,她清洗第二遍,两个人,很快就把碗筷洗干净放进了碗筷。
黑暗笼罩着村落,风呼呼刮着,换了地儿,黄菁菁丁点不认床,倒头便睡,被窝里多了人,她略有不习惯,朝里侧挪了挪,米久睡在两人中间,黄菁菁怕压着他,后背贴着墙,维持着一个姿势睡到天亮。
醒来的时候周士武已经走了,米久刚喝了奶,砸吧着唇,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睡回笼觉呢。
“你醒了,饭菜在锅里温着,还热着呢,我去把菜地的菜全砍回来。”昨天说砍的,结果事情多没来得及,这会儿米久睡着,赶紧去砍回来。
黄菁菁嗯了声,问桃花和梨花呢,老花指着西边,“和老二一块回去了,说待会过来玩呢。”
老花背着背篓,拿着镰刀出了门,到菜地时,遇着孙婆子,她站在地梗上,弯腰驼背,好似在等人,见着他,脊背明显直了下,老花眯了眯眼,低头敛神,越过她,径直走向地里。
“老花,昨晚你家里可热闹着呢,听说你和四娘成亲了?”孙婆子双手交叉进袖子,缩着脖子,脸色被风刮得乌青僵硬,“老花啊,听说周二周三又出门做生意去了,我家达子你也知道,老实憨厚,没花花肠子,你能不能让周二把他带上啊?”
昨晚她们在黄三娘家里吃饭,听到老花家里传出来的声音了,结合黄三娘说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两人偷偷摸摸把事儿给办了。
村里谁都没听到风声,看不出来,老花还是个闷不吭声的人。
白菜的叶子坏掉了些,他顺着根部全砍下来,抖落上边的雪,剥掉坏的叶子,轻轻放进背篓,不接孙婆子的话。
孙婆子自顾自说了许久的话,老花全神贯注的砍着白菜,神色自若,孙婆子说得口干舌燥,老花都没啥反应,孙婆子不由得有些生气,“真当自己是周大他们爹了呢,要我说,四娘把厨艺都交给周二周三了,孩子大了,哪像小时候好管教,你和四娘不好好打算,以后有你们苦受的。”
“四娘嫁了人,往后轮不到周大他们养老,跟着你,啥都没有……”
老花举起镰刀,重重地砸向孙婆子,吓得孙婆子脚一崴,跌倒在地,镰刀竖在她身侧的雪地里,孙婆子声音尖锐,“老花,干什么,要砍死我啊。”
“脸皮比树皮还要老就别出来作妖了,挑拨离间的话留着给你儿子吧。”老花捡起镰刀,挖了两下地上的雪,吓得孙婆子连连后退,“四娘性情直爽,不求人,不抹黑人,安安分分过自己日子,总有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作怪,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老花心里不太明白孙婆子的想法,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为什么总想占别人便宜,黄三娘也是,好似离了人就活不下去似的,不闹点事情出来不痛快。
有这个心思琢磨别人的事儿,自家早就把日子过起来了,何苦呢。
孙婆子崴了腿,好一会儿才爬起身,尖细着声道,“老花,真以为在村里站稳脚就有恃无恐了是不是,真打起来,看周大他们护着你这个便宜爹不?”
老花皱了皱眉,举起镰刀,毫不犹豫挥向孙婆子,吓得孙婆子双腿软,倒进了地沟里,地沟是疏通夏季雨水的,又窄又深,孙婆子屁股着地,腿和上半身曲在两侧,挣扎着许久没爬起来。
任由孙婆子如何呼喊,老花就当个没事人似的干自己的活。
孙婆子的喊声招来了黄三娘,她费力的扶起孙婆子,眉头拧成了一团,一丝不苟的髻被风吹乱了些,她问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孙婆子忌惮的瞄了眼老花,不愿意多说,“我崴着腿了,还得劳烦你送我回去。”
以两人的交情,黄三娘自是乐意的,眼角扫过专心砍菜的老花,别有心思道,“菜地是老花的啊,前两天我就还纳闷,谁家的菜长得这么好,寒冬腊月,少有新鲜的菜叶,老花,我能不能花钱买两窝,家里孩子多,哭着闹着要吃菜。”
老花不近人情道,“不卖。”
菜是黄菁菁专门留着过年吃的,哪怕叶子烂掉些都没舍不得割,就想在地里多长些时候,他才不会卖给别人。
黄三娘吃了闭门羹,讪讪扶着孙婆子回去了,一路听着孙婆子抱怨,“老花刚来村里不是这样的,见着谁都笑眯眯的,温和有礼,很多人喜欢他,跟着四娘久了,哎,性子歪了啊。”
孙老头和孙达在屋里编箩筐,大冬天的,编些箩筐囤着,自家用不着就拿出去卖。
孙婆子进了屋子就朝孙老头一通抱怨,孙老头听得烦不胜烦,“四娘和老花水到渠成的事儿,你一惊一乍做什么,四娘对咱家仁至义尽了,你别上蹿下跳惹是生非,别说老花不理你,换成我,我也不给你脸色看。”
孙婆子的心思孙老头明白,无非是眼红周家日子好了,也不想想,黄菁菁年轻时吃了多少苦,但凡他们肯伸把手,两家的交情就不是这样子的,看看赵二两家,再看看他们家,孙老头就有些来气,周家是全家老小拧成一股绳过日子,他们家呢,乱糟糟的。
他丢了手里的竹篾,掏出旱烟,点燃吸了口,苦口婆心道,“你要是再不安分,惹到四娘头上,用不着她出面,老花就能打得你头晕眼花。”
是非黑白,村里人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来。
孙达也劝孙婆子,“娘,您就安生些吧,周家是凭自己本事过起来的,您从早到晚盯着人家做什么?”
他以前和周大周二多好的关系啊,被他娘闹的,孙达叹了口气,拿着镰刀出了门。
黄三娘听着一家人的话,不动声色回去了。
晌午,周士武和周士仁回来,进院子喊了声娘,反应了会儿才想起他娘搬去新屋了,心里空了一瞬,佐料粉卖得好,很多人争抢着买,没了黄菁菁,好似没了分享喜悦的人,周士武浑身不得劲,想了想,去新屋眉飞色舞说起卖佐料粉的事儿。
镇上的有钱人多,一文钱对他们无关痛痒,舍得花,而且,镇上做工的人也嚷着买,说是带回家留着过年吃,生意比他预料的好很多。
周士仁今早只去了稻源村,情况和周士武说的差不多。
“眼下大家觉得稀罕,过些天生意就平稳了,有没有遇着找麻烦的人?”黄菁菁问周士武,周士仁有赵吉瑞和刘大跟着,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周士武摇头,“没,大家喜欢得紧,来得晚的人问我明天去不去呢。”
“那就好,你凡事小心些,这两天有你大哥在,他帮着磨佐料粉不是问题,他去了镇上,你们就要忙些了。”黄菁菁纳着鞋底,周士武以为是给老花的,认真回道,“不碍事,我和三弟早上出门卖,下午在家,实在不行还有晚上呢。”
一天挣的钱,比做席面还多,周士武眼神熠熠生辉,“娘,您要买什么,和我说一声,我给您捎回来。”
“捎什么捎,缺啥我会自己买,我琢磨着,趁你大哥在家,再去坟头烧点纸钱。”几个儿子醒事了,原主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后天就是原主的周年祭,该让几兄弟好好祭拜一番。
周士武没想那么多,“好,香蜡和纸钱家里还有,明早我们就去,娘,您身体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黄菁菁动了动胳膊,“好着呢,你们好我就好,明天中午过来吃饭,你花叔把菜地的菜全砍回来了,煮一锅菜吃。”
“好。”实话说,没了黄菁菁,饭桌上冷清了很多,周士文在家,早饭他们一起吃的,吃着吃着习惯性的抬头看向上,位置上空空的,也没人扯着嗓子骂了,安静得心里不舒服,想着,他便和黄菁菁道,“娘,挣了钱,以后我们能不能过来修屋子?”
可能被骂惯了,猛地听不着黄菁菁声音,浑身不自在。
“等攒了钱再说,别想有的没的,米久你我们帮你带着,趁着孩子小,攒钱才是正经事。”黄菁菁捏着针,擦了擦头,继续穿针引线。
周士武又道,“娘,做针线活伤眼睛,我下回给花叔买两双鞋子就是了。”
他娘头上又冒出了白,是遮都遮不住了,都是给操心的,黄三娘比她娘大,满头乌黑的丝,难怪看着显年轻。
“哪是花叔的,给你大哥做的,你大嫂怀着身子,他一个人在镇上,也不知过得好不好,你看他身上的衣服,针线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自己缝的。”黄菁菁垂着眼,认真按着鞋样子,“你大哥对家里人慷慨,自己却比谁都节俭,马上是两个儿子的爹了,压力大着呢。”
有一亩地,还不够塞牙缝呢。
“娘,那我下回给大哥买两身衣衫,您别说,这些年一直他送我们礼,我也没送过他个什么。”周士武回想起过去,只觉得好像做梦似的,有些不太真切,甚至迷茫,不敢相信,那会是他。
“不用,我时间多,给他做两身衣衫过年穿就是了,你们把钱留着,买田买地,以后去镇上买宅子,米久大了,能去镇上的书院念书,多好?”黄菁菁说道。
周士武一震,去镇上买宅子,那得多少钱,不是有钱人,谁愿意搬去镇上住?
但看黄菁菁仔细穿着针,不知是随口说说还是真有这个想法,他沉思道,“那听娘的,好好挣钱,都去镇上买宅子。”
大雪纷飞,山坡上覆盖了厚厚的雪花,乍眼望去,看不出那有座坟,周士文提着篮子,里边装着香蜡和纸钱,还有两碗肉,他问道,“谁说拜了坟头娘的身体就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