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园,惠安堂。
本是甄家前厅待客之正堂,肃然堂皇。
如今,却是酒气冲天。
不过想想也是,但凡甄頫清醒些,也不敢跑到慈园内闹事……
若没有甄玉嬛之事,贾环最多不过派人送他回府,见都不见一面。
可如今……
总要说清楚才是。
不过,他自然没有兴趣与一醉酒之人说话。
一边安排人看住叫嚷不休的甄頫,一边派人去甄家,接甄应嘉来说话。
……
“世叔。”
待甄应嘉得信,面色难看的匆匆而至后,贾环却头一次迎出了门,拱手行礼请安道。
甄应嘉许是没想到能得到如此礼遇,面色稍缓了些,叹息了声,道:“宁侯,给你添麻烦了。”
目光落在旧园,甄应嘉眼神复杂的难以名状。
甄家三四代人,六十多年都住在这里。
如今,却已换了主人……
贾环温声道:“世叔,唤小侄环哥儿便是。本是世交,又是老亲,世叔是长辈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里面请吧。”
甄应嘉无言的点点头,跟着贾环进了惠安堂。
曾经无数次,他在此宴宾客……
等二人进了惠安堂后,就看到醉意熏然的甄頫,一身劣质酒臭味,伏在一张几上,业已睡去。
甄应嘉看到此幕,又愤怒,又悲凉。
贾环道:“世叔坐。”
甄应嘉再叹息一声后,寻了一客位,缓缓落座。
贾环笑道:“世叔,不是小侄鸠占鹊巢,小侄也不过在此暂歇一段时日。
待江南事了,还会回京的。
原本是在贾家荣宁街老宅里住,京里陛下担心老宅年久无人住,没了人气,便将甄园暂借与小侄。”
甄应嘉闻言,苦笑道:“纵然他给了你,也算不得鸠占鹊巢。这里本是太上皇敕命建造,与老夫人养老的。
甄家当明白,这是给老夫人的,不是给甄家的。
如今老夫人去了,天家收回去,也是应当的。
可叹甄家一些人,至今还弄不清自己的位置……”
贾环点点头,道:“世叔果然是明白事理的。
小侄本想忙完这摊子事,再去给世叔请安,顺便说说话。
世叔是长辈,本没有小侄说话的地方。
不过小侄受过太夫人大恩,虽然太夫人只托小侄照顾好四妹妹,可四妹妹心系甄家,放心不下。
甄家若有闪失,她也过不好,小侄也就辜负了太夫人所托。”
甄应嘉闻言,想起嫁入宫中,地位尴尬堪忧的幼女,心中隐隐作痛。
贾环并不客气,直言道:“原本小侄已经与陛下谈好,因为东宫问题复杂,甄家四女不再适合入宫。
可既然四妹妹为了甄家,一心想要入宫,小侄就无法强拦。
既然四妹妹为了甄家这般苦心,甄家也当懂些道理才是。
陛下有旨意,命甄家去京城落脚,缘何世叔还不动身?
若是恶了圣意,逆了圣心,日后怕种祸不浅。
小侄还听闻,甄家四处活动,寻遍江南诸官,想求情留在江南。
可甄家怎地不想想,江南最高官位,也不过两江总督黄国培。
你问问他,可有胆量给陛下上书为甄家说情,让甄家留在江南?”
甄应嘉被贾环说的面红耳赤,因为不止甄頫,连他都不愿进京。
他倒不是留恋江南富庶秀丽,只是觉得仕途富贵既然无望,不若留在江南文华之地,诗礼耕读传家也好。
贾环听他这个借口后,嗤之以鼻。
道:“世叔,甄家当初号称江南第一家。纵然总督巡抚上任,也必先拜会甄家。
甄家座落江南一甲子,根基支脉无处不在。
历朝历代,除却前明徐家,还有哪个家族能有甄家这般富贵绵长过?
又如何让当今陛下放心?
要知道,甄家上下,也只有世叔一人想着安分度日,诗礼传家。
其他人,怕都不是这个心思呢。”
甄应嘉闻言,眼神痛苦,道:“如今,怕是我也做不得他们的主,当不得他们的家了。”
奉圣夫人一去后,甄应嘉老好人的性子,彻底压不住甄家各房。
如今,哪还有人肯听他的?
都是围着他要银子要宅子的。
贾环闻言,冷笑一声,道:“世叔,人要作死,您又何必要强拦着?
愿意随世叔北上的,世叔您带着去就是。
不愿走的,就留下,自有人与他们清算!”
甄应嘉闻言,面色一变,眼神隐隐惊慌骇然道:“还要清算?”
贾环摇头道:“总有人看不清这世道,爱拿着旧皇历胡说八道,这种人被清算也是应当的。
世叔却不用担心,等世叔合计好,哪些人愿意北上后,就打发人来告诉小侄一声。
小侄去寻一条好船,只载世叔一家,前往长安都中。
到了神京,也不用担心人生地不熟。
小侄早就打好招呼,只要甄家耕读度日,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到甄家头上。
生计宅子自然也不用愁,小侄已经在朱雀门外善和坊,安排好了一处二进宅院,还在城南置办了座三百亩的庄子。
不是小侄小气,不舍得拿出大宅子,只是……
总要等宫里那位气平后才使得。
世叔,您说呢?”
甄应嘉闻言,满脸感慨羞愧,道:“怎好用环哥儿你的银子去置办家业,这如何使得?甄家还能……”
他想强撑,却撑不起。
甄家的近况,真的已经糟到了极致。
尤其是前几日传来都中的旨意,要甄家即刻进京。
自那起,连寻日里还愿意接济甄家的最后几家旧交,都断了联系。
唯恐担上干系,恶了宫里那人。
若非如此,甄頫也不会去喝廉价低劣的劣酒后,连慈园闹事……
贾环笑道:“世叔,算起来咱们也是自己人。
小侄曾受奉圣夫人大恩,何况还有四妹妹的关系……”
甄应嘉自然想不到贾环和甄玉嬛能有什么,只以为甄家再次受奉圣夫人的遗泽,一时间红了眼圈。
论起来,他倒是比贾政还要纯粹的读书人。
贾政尚且在朝中打熬了这么些年,光耳濡目染也能知不少俗世。
甄应嘉一辈子都在江南,始终被人哄着捧着奉承着。
奉圣夫人在时,他在江南一言可定乾坤,纵然总督巡抚都轻易不会违拗他。
如此,他又何须去懂什么世道艰难?
然而一朝天下变色,甄家失势,他也就只能束手无策了。
又说了几句后,贾环打发人,将这对颓败无助的叔侄俩送了回去。
……
翌日清晨。
慈园后花园内,又是一望无际的千娇百媚。
那一二千年轻姑娘们,都褪去了花红柳绿的锦衣,换上了素净的细棉布裳,也都未盘头簪发,全都将头发扎成一马尾束在脑后,沿着玄武湖畔跑步。
一个个面色潮红,娇喘吁吁。
吐出芳香,氤氲成团,凝集在慈园上空……
贾环带着家中一众女子,在半坡平地上打完拳做完晨练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这套拳法是董明月和公孙羽合力完成的简单版,以五禽戏为底,又发展改良了些。
时间仓促,如今她们只能做到这一步。
但好在现在大家都还年轻,活动开筋骨就好。
真正能改变造化的武功,董明月和公孙羽二人,还要许多年月来摩挲。
打完拳后,尤氏就笑眯眯的带着香草,也就是曾经的秦可卿,离了去。
昨夜,贾环宿在她们屋子里……
其中不可描述之禁忌刺激,让尤氏有了开张吃三年的幸福感。
直到今晨,她面颊上依旧残留着满足的余韵。
家里女子多已是过来人,又怎会看不出名堂来?
若是换个旁人,定然羞赧的无法见人。
可尤氏的心态却很好,她早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众人的嫂子了……
即使家里人都因此,失去了平日里对她的尊敬,可也没人当面嘲讽她什么。
顶多,不给贾环好脸色看罢了……
只这样,尤氏就很满足了。
她从未幻想过有朝一日贾环那些女人能接受她,只要不打压辱骂她,她就能安分度日。
她今年才三十出头,无儿无女,一辈子还有许多年甚至几十年的光景。
荣华富贵的生活中,再能偶尔得到一些垂爱,她别无它求。
秦可卿,大概亦是如此。
二人这般乖觉的模样,倒让家里其她人更不好说什么。
只拿一双双眼睛,恼火的瞪向贾环。
忒也不像了,一个是嫂子,一个是侄儿媳妇,虽说都是三代以外的,放在后世都不违法……
可到底难听的紧。
再者,难道家里没女人吗?
贾环耷拉着眼皮,厚着面皮,任凭各种刀子眼神割也割不透……
等到休息罢,就灰溜溜的跑了。
虽然狼狈,可有些事总算在家里亮明白了,不用担心日后再生是非。
等他跑了后,赢杏儿才对气呼呼的林黛玉等人笑道:“罢了,不算什么大事。
咱们这样的人家里,难道还能少了这些事?
说句公道话,这方面环郎其实已经做的极好了,从不在外面招惹乱七八糟的女人。
以他的身份地位,真要贪色,要多少没有?
园子里就有一二千。
至于那两个……
左右是见不得光的,我瞧着也都是知道分寸的,不会争抢闹腾什么。
平日里也不和咱们挤在一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只当没这回事。
就当你们养的暹罗猫儿,打了回野食。”
“噗嗤!”
本来一直沉着小脸儿的林黛玉,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赢杏儿替她理了理鬓角处的一撮碎发,笑道:“回头你们可别和他闹,他在江南的布局到了要紧时候,万千事业压在他一人心中,重比江山。
此事做好,家里再无干碍。
若做的不顺……他会很失望。
所以,家里都懂事些,知道了?”
林黛玉、史湘云等人闻言,似找到了贾环浑来的缘由,一时间竟心疼的红了眼,纷纷点头应下……
见众人都听进心里去了,赢杏儿淡淡一笑,站于半山前,负手而立,看着缥缈浩荡的玄武湖,及远处泛着光泽的紫金山,眼神深幽。
……
PS:赢杏儿这样的老婆,给我来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