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正帝从来都是雷厉风行之人,不拖泥带水。
出了大观楼后,御林侍卫已经将龙撵备好。
与董皇后一起上了龙撵,就在一众御林军的护卫下,往园门处行去,直回皇城。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苏培盛却留下来了,因为他还要拿到贾环的方子。
贾家众人站在大观楼门楼下,恭送帝后和忠怡亲王离去。
又有数十昭容在大观楼内替贾元春收拾行李,十名健妇备着贵妃凤辇。
还有一顶小轿,抬去了含芳阁。
那是接甄玉入宫的,并不需要过问她本人的意见……
“宁侯……”
苏培盛一张老脸笑成菊花,看着贾环拱手道:“此次一别,不知数年。
老奴祝宁侯鹏程万里,再建不世新功。”
一旁处,贾母贾政等人看着大明宫总管苏培盛这般客气,纷纷带上了笑脸。
脱离了隆正帝那头暴龙的气场,大家的心情也就不再那么心惊胆战了……
贾环看着苏培盛,呵呵笑道:“老苏,你这是跟我来虚的!
什么祝啊愿啊的,有什么意思?
你得来点实际的,得送仪程!”
所谓仪程,就是古时朋友送别时,包的红包。
朋友,当有通财之义。
可这都是别人主动给的,哪有张口讨要的?
贾母等人都为这不害臊的行为脸红,苏培盛却笑的合不拢嘴,道:“老奴在宫里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前二十年,人人都看不起老奴。
虽顶着大明宫总管的名头,可宫里拿老奴当人看的没几个。
如今总算好了,又有好些人巴结老奴。
可老奴看得出,他们心里还是瞧不起老奴这个鄙贱之人。
唯有宁侯,从当初相识起,就拿老奴当人看。
后来有了交情,更拿老奴当朋友。
老奴心里感激……”
许是说动了情,苏培盛一大把年纪,竟红了眼圈儿。
贾母等人也都唏嘘不已,贾环则搂住苏培盛的肩头,笑道:“老苏,身上要是没带银子就算了,我不怪你,真的!
别这样,仔细吓着我家人了……”
“噗嗤!”
人群后面,林黛玉着实没忍住,喷笑出声。
贾政则黑着脸喝道:“环哥儿!”
“不相干,不相干……”
苏培盛忙对贾政摆了摆手。
虽然隆正帝十分看不上贾政这种没什么能为建树的官,话都懒得说,苏培盛却还是要看在贾环的面上,礼遇一二。
安抚住贾环后,苏培盛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打开后,露出七个花生米大小的珍珠……
贾环失笑道:“你好歹也是大明宫总管,这混的也忒差了些吧?这么小……”
这下,连贾母都不乐意了,嗔道:“环哥儿,怎么说话的?”
苏培盛却嘎嘎笑的过瘾,道:“宁侯,老奴也是好体面之人,若只是寻常南珠,老奴怎会拿来在宁侯面前现眼?
这是南海贡奉上来的鲛珠!
真正的稀世之宝!
前唐李商隐诗云: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珠有泪,便是这鲛人之珠!
三枚大的,进贡给了陛下、娘娘和太后……
还有十六枚小的,也不知那些人怎么想的,就给了老奴七颗。
其余的,都给了十三爷。
此事陛下也知道……
老奴一身残之人,要这些是没用的,所以就都献给宁侯吧。
宁侯家业大,人口也多……
此珠虽小,但效用极好。
晚上有夜明珠之能,更可驱逐蚊蚁百虫。
江南水多花草盛,蚊虫自然也就多。
宁侯是惜花之人,想来,这珠子能有用处。”
贾环接过锦盒后,仔细瞧了瞧,奇道:“真的假的,也看不出有什么了不得的啊……”
这下,苏培盛脸色都尴尬起来。
贾环发现后,忙干咳了两声,笑道:“我不大懂这些,不过家里人有识货的,她们定会喜欢!
老苏,多谢了,也有心了,这份仪程极好!
改明儿你有机会去江南,我请你……去秦淮河上吃花酒!”
最后一句是压低声音说的,听的苏培盛苦笑不已。
不过他能理解,贾环为何这般始终保持着距离。
看似嬉笑怒骂,却不透出真意,不似方才与隆正帝告别时的诚心……
他毕竟是内侍,又在那样一个位置上。
而贾环,也是为了他好。
隆正帝自己可以和贾环亲近,却容不得心腹之人,尤其是家奴,也和贾环这样重要的臣子太过密切。
以防内外勾结之祸!
如果贾环在众人面前,真心实意对他推心置腹,必然会传进隆正帝的耳中。
隆正帝或许不会对贾环怎样,但一定会敲打甚至惩戒他……
当一个内侍失去了帝王的信任,那他也就没几天活头了……
苏培盛看着正在把玩鲛珠的贾环,神色感慨。
这个少年,真的长大了……
“哈哈哈哈!”
忽地,两人身后猛然响起爆笑声。
唬了两人一跳,回头看去,却见赢昼一副快要笑死的模样,笑的前仰后合,眼泪似乎都快笑出来了。
贾母等人因为还要送贾元春出府,此刻都站在大观楼门楼下未离去,也都被这大笑唬了一跳。
“啪!”
贾环一巴掌拍赢昼脑壳上,骂道:“小五,吃错药了?”
赢昼毫不客气的还了两下王八拳,只是笑的太狠,手上没劲道,没报仇也不在意,大笑道:“你……你才吃错药了!
你居然……你居然要请苏培盛一个老公公,去秦淮河吃花酒?
他吃的了吗?
哈哈哈……”
看着快笑死过去的赢昼,贾环抽了抽嘴角,心里骂了声熊孩子,道:“你知道吃花酒是什么意思?就是往酒盅里撒两朵花……”
贾母等人面上本来气的不行,可听他这般解释,又纷纷忍不住想笑。
赢昼却涨红脸,怒道:“好哇!你还敢骗我!我方才问贾琏了,他跟我说,花船根本就不是种花的船,也不能养鱼!
那就是青楼,和平康坊的青楼一样!”
贾环奇道:“你去过平康坊?”
赢昼闻言一滞,哼哼道:“还没去过,不过贾琏说有空可以一起去!”
说罢,回头还对贾琏笑着点点头,傲气道:“你放心,贾环虽然要出京了,可你既然是他的哥哥,以后可以跟我混,保管没人敢惹你!”
贾琏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看着贾母瞪过来的目光,还有贾政发黑的脸,王熙凤讥讽鄙夷的眼神和其她人异样的神色,他无比委屈。
贾环方才也说了,怎地都不这样看他?
其实很简单,大家不是欺软怕硬,而是都知道贾环不好那口。
自贾环承爵以来,数年间,从未听说过他有过这样的破事。
虽然也听过他吹牛,说曾一夜睡遍长安花儿……
可让人去打听一番才知道,他睡个屁!
他是去平康坊当恶霸,收保护费去了!
为了勒索银子,连平康坊七大家都要锁拿了丢进大狱去……
所以,听贾环方才所言,大家只当乐子,谁也不会当真。
可贾琏就不同了,这孙子斑斑劣迹,是恨不得将平康坊当家的混帐,谁会信他……
好在,公孙羽的到来,暂时替他解了围。
“爷,这就是方子。”
公孙羽将一叠不薄的纸交给了贾环,贾环又转给了苏培盛。
苏培盛看了下厚度后,有些愣住了,道:“这么多药?”
公孙羽清冷道:“一共要用一百零八种药材,经过三十六道流程庖制。
文武火候的转换一定要顺畅……寻两个老太医,就能做到。
每月初、月中、月末,各服用一回。
必可延年益寿。”
贾环对犹自吃惊的苏培盛道:“老苏,记住,不要大意。煎药的人,一定要仔细挑选,要信得过。这件事,你亲自抓。
种种事件表明,宫里那个破地儿,从来没素净过。
你为陛下亲信,绝不可有半点马虎大意。”
苏培盛闻言一凛,忙道:“宁侯尽管放心,这件事老奴一定亲手去办,必不会出丁点差错!”
贾环点点头,道:“你是做老了事的,我相信你能做好。”
说话间,贾元春已经换好大妆,从大观楼里出来了。
身后跟着数十锦衣昭容宫女,还有数位老成的嬷嬷,小心的护着一个婴孩车,先一步送上了凤辇。
“老太太,老爷……”
贾元春眼中含泪,看着贾母和贾政等人。
贾母、贾政亦都面带离别之悲色。
贾环过去,道:“大家都不用作难,老太太若想念大姐了,让爹递折子上去,申请省亲就是。
也不用太靡费,一家人一起吃个饭,看个戏,热闹热闹就是。”
苏培盛则笑道:“贾家不同旁家,若递折子进宫,多半是会准的……”
见天色不晚,又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了,贵妃也早些回去吧。
回宫后,陛下定要看看小皇子的。”
贾元春闻言,忙点头称是,贾母等人也纷纷劝她速归。
在抱琴和两个昭容扶持下,贾元春上了凤辇,与众人招手作别,缓缓离去。
又有甄玉在昭容和家中丫鬟的陪同下出了大观门楼,与贾母、贾政等人轻福,谢过容留恩情,美眸再看了贾环一眼后,登轿离去……
“五殿下,咱们也该回宫了。”
苏培盛对似不怎么想回宫的赢昼道。
赢昼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哭丧着脸对贾环道:“贾环,你马上就要出京了,往后我寻那个耍?”
贾环奇怪,以前大家也没一起耍吧?
不过话不能这般说,人家毕竟是友善的,他笑道:“不是说翻了年你也要下江南吗?到时候我真请你到处逛逛有趣的。”
赢昼想了想,道:“那好吧,不过……”
看他小眼睛眨巴着,贾环一皱眉道:“又怎么了?”
赢昼嘿嘿一笑,有些忸怩道:“贾环,你都要带着你老婆家眷出京了,你家里鱼缸里的鱼儿,可不就没人喂养了?
鱼缸里的鱼儿没人照顾可不行,你是我朋友,我来帮你照顾,怎么样?
等你们回京后,我一准还你们!”
说完,巴巴的看着贾环。
贾环笑了笑,看着赢昼点点头,道:“好,明儿我打发人全送你皇子所里去。你可帮我照顾好了……”
赢昼一张脸都放起光来,嘴合不拢,然后转头对苏培盛道:“苏培盛,你可听明白了,是贾环托我这个朋友,帮他照顾金鱼儿的,可不是我玩物丧志!
要是父皇和李师傅再问起来,你一定说明白了!”
苏培盛无奈点头,然后对贾环解释道:“五殿下养的鱼,让李师傅给告到陛下处,没收了……
李师傅是翰林学士,在景阳宫里教天家子弟进学。”
说罢后,又对赢昼道:“殿下,再晚就不成了,宫里快要落钥了。”
赢昼虽然极不舍,可还是知道轻重,对贾环道:“贾环,我得走了,等明年我再去江南寻你耍。你……你多保重!”
说罢,上前抱了抱贾环,而后随着苏培盛匆匆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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