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这始终是一个皇权、勋贵将门和文官士绅主导的世界。
商贾……
在前朝末期,曾经露过头。
连当朝大学士,甚至是首辅,背后都有商贾家族的影子在。
虽然朝廷明知道开海通商可解国库忧难,但满朝上下,却无一人敢提。
因为他们不是出自大海商家族,就是被大海商家族的银子喂饱。
敢动这个心思的人,结果都是不得好死!
这大概是数千年来,华夏历史上,商贾力量最强大也最恐怖的时代。
但是,一朝动乱,天下崩坏。
这些肆意破坏规则,却没能力建起新规则的商贾们,也是最先被当成肉猪覆灭的。
甚至,大秦就是建立在这些商贾世代积累出的财富上的。
没有晋商当年存在张家口的上千万两银子,没有南边诸多海商当“海盗”积累下的无尽财富。
大秦太祖就算再英明神武,也没资本在一座破败的江山上,建立起一个新世界来。
六和酒楼二楼,甚至三楼许多人的祖辈,就是靠杀“肉猪”吃肉起家的。
今日,不知多少人再次动了这番心思……
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啊!!
不止二楼的一些衙内公子和三楼的龙子龙孙们震惊莫名,连一楼的诸多巨贾们,都侧目不已。
之前粤州那一百九十万两银子的天价,是粤州十三行会首出的。
但他不是代表他个人一家,而是代表粤州十三行!
虽说是十三行,但其中牵扯到的家族,就远不止十三家了。
甚至,连都中的几家王府在其中都有些干股。
其他省份的方子,也多是以这种名义拍出去的。
但是李钟……
知道华亭李家的人都知道,他家并没有起联合,就是一个华亭李家!
在江南,以本地人身份,和南下而来的晋商、徽商还有粤商分庭抗礼。
只是,他好雄厚的底蕴,好大的气魄,还有……
好蠢的心!
以一家之力,独吃大秦十八省中最富庶省份的地盘。
他也不怕撑死!
坐在露头之下,面对各形各色的目光,李钟淡然处之。
这些年,他遭遇的各种暗算,各种围剿清算,难道还少了不成?
但凡心地有一丝动摇,面对那些财势通天的晋商和徽商,华亭李家都走不到今天。
何惧之有?
对于来自二楼甚至三楼不怀好意的眼神,更是恍若未觉。
若是在十天前,李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不是自大愚蠢之人,也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
但是如今……
呵呵。
想到未来的路,想到这几天与贾环的交谈筹谋,与李威李元等人的核算,李钟眼中唯有炙热。
所有拦路之人,所有觊觎之辈,不过土鸡瓦狗尔!
弹指可灭!
在一片静寂中,贾芸吞咽了口唾沫,然后道:
“华亭李家,三百万两第一次!”
“三百万两第二次!”
“三百万两……第三次,成交!!”
……
“环哥儿,你与我一起去扎萨克图吧!我去同我爹说,再没这样的道理!!哪有因为立功太过,就要压制的道理?
皇帝老子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牛奔红着一双眼睛,厉声道。
“你疯了?”
秦风大骇,先四下里看了看后,低着嗓子喝道。
牛奔瞪起眼睛就想再骂,却被一旁温博一把堵住嘴,骂道:“你想把环哥儿害的再惨一点就继续嚎!!”
牛奔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般叫骂,只会让贾环日后在军方之路更加艰难,喉咙里简直像堵了个蛋一般,难过的撕心裂肺,一把推开温博后,踉跄的挤到贾环跟前,抱住他压抑着声音大哭起来。
温博等人也跟着落泪。
他们是真正的武勋将门,他们自记事起,脑海中唯一的梦想就是征战沙场,不降门第威名!
他们知道,贾环也是如此。
当初一起习武,闲暇时,众人无数次说起过未来大家一起在沙场征战的畅想。
所以,才会愈发难过。
他们不忍只将贾环一人留下……
若是大家没喝酒,兴许也就压制过去了。
可每个人都喝到了点,走路都不稳,哪里还压得住心里的情绪?
贾环却好一些,红着眼拍了拍牛奔的后背,笑道:“都别这样啊,其实……其实这样也挺好。
你们好生带兵,我好生在家里带娃儿!
哈!等过几年你们回来,一个个还没成亲,我保证儿子闺女都一炕了,哈哈!”
他最不喜离别,更不喜悲伤。
可是听他这般说,连秦风都哽咽出声,泪流满面。
牛奔等人更是嚎啕大哭。
也是下面几楼正在热闹,人声鼎沸,才没让人听了去。
不过也不是办法。
好在众人都是心地刚烈之人,纵然醉酒,情绪失控,也不会长久这般。
也都不想让贾环作难……
牛奔松开贾环,用袖子抹了把脸,整张脸红的有些骇人,他道:“环哥儿,明儿咱们就要出征塞外,你就不要去一一相送了。
送谁不送谁都不好,自己兄弟,不讲究这些。
不过今儿你提前给哥哥们唱一个,就像当初……在城南庄子习武休息时那般,如何?”
贾环呵呵一笑,道:“好!那就唱一个!
拿剑来!!”
门口处,韩大将宝剑递来。
贾环接过剑后,看了看雅阁。
虽然这间雅阁不小,远不二楼三楼的席位宽敞不知多少倍。
可此刻贾环仍觉得逼仄。
仰头哈哈一笑,贾环一脚踹在栏杆处的木栅上。
“砰”的一声,一块块名贵雕花木板,化为碎屑,四处飞散。
引得楼下一阵阵惊呼!
若在旁处,或换个人,指定此刻破口大骂声已经不绝于耳。
可此刻,被砸到的人只能自认倒霉,一个字都不敢骂出口,一边狼狈的躲避清理,一边与其他人一起看向三楼。
只见贾环一张英俊之脸满是醉红之色,头上紫金冠已经不见,发髻也散成马尾束于脑后,宽敞的锦袍无风自鼓。
在众人惊呼声中,他轻轻一跃,立于栏杆之上,手中宝剑出鞘,斜指苍穹。
这时,一阵“鼓声”响起。
众人看去,却见镇国公府世子牛奔,竟赤着上身,手中举着两根凳子腿儿,好似鼓槌般,将一张黄花梨木大圆桌当成鼓面,敲的咚咚作响!
奋武侯府世子温博,拿着两根烤羊铁栓,击打做锣,不时有火花飞溅……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国要让四方
来贺!!”
……
“一千三百八十万两!”
隆正帝握着手中纸封,面色有些阴晴不定,细眸中闪着不知何意的光芒。
“嚯!好家伙!”
赢祥听到这个数字也大吃一惊,惊叹道:“这是不是也太多了?”
苏培盛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隆正帝,才对赢祥笑道:“十三爷,其实并不算多……若是方子不拍卖出去,只在京畿一地卖玻璃艺品,内务府就进账九百万两,加上贾家的一百万,就是一千万两!
若在其他省份也卖开来,那才是一笔骇人的银子!
只是奴婢奇怪,贾家只在都中拍卖玻璃艺品,他自家的商号,在江南诸省,却只卖些不怎么值钱的银镜或者纯玻璃。
这是什么道理?”
赢祥看了眼隆正帝后,笑道:“这个,贾环倒是跟皇上说起过。
他说,这些玻璃艺品,除了好看外,什么用也没。
在都中卖给一些冤大头,敲敲他们也就罢了。
真若卖给其他百姓,倒成了罪过。
如今这方子一扩散,省省都有,价格也就会降低不少。
五年专利期一过,寻常商贾也能烧玻璃卖,到时候,百姓就会受益。
他歪道理一堆,说这上书房的窗纸换成了玻璃,不值当什么。
等千千万万的百姓家里,窗纱换成了玻璃,那才是能为。”
苏培盛惊叹道:“不想宁侯竟有这等心肠……”
“行了!”
隆正帝不耐烦喝道:“你们一唱一和的给贾环说话,可是收了他的礼?”
苏培盛唬的老脸发白,忙道不敢。
赢祥却呵呵笑道:“皇上,臣弟还真是受了贾环的好处。”
隆正帝侧目觑视过来。
赢祥哈哈笑道:“有这一千多万银子打底,贾环弄的那银行,就愈发有保障了!
臣弟也就愈发相信,他能让朝廷日后无缺银之忧。
皇上就要好生休养龙体了,臣弟也能松快些时日,岂不是贾环的好?”
隆正帝哼哼了声,道:“朕看你就是想偷懒!”
说着,又看向苏培盛,道:“去武库挑几把刀剑,送往镇国公府、武威公府几个府第,凡是明日要出京的,都送到。
告诉他们,朕对他们寄予了厚望!
他们也要争气,不要像那些没出息的东西,出去了就想回来,三天一封家书,五日一封私信的往回寄。
让他们好生带兵,勤于王事,不要辜负朕的希望。”
苏培盛闻言,面色一凛,忙应声退下。
心中却唏嘘不已。
贾环有了这份点石成金的能为,日后,怕是愈发要离军方远一些了。
没有哪个帝王,能看到一个拥有海量银财的人,还能伸手搅动军方。
那太危险了……
好在,贾环在六和楼当众唱的那个曲子,词儿真好。
何惜百死报家国!
好一个精忠报国!
就是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唱的……
另外,这首曲儿的词,是苏培盛刻意加到纸封上的。
若非如此,以隆正帝的心性,怕就不止这点忌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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