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的夏日之夜,其实还算凉爽。
但贾兰和贾菌两个小小少年,却很有些热血沸腾。
刚才那一幕,让他们很有一种,将军一令,则千军万马为之赴死的热血感!
都是男儿,且贾家又属武荫,乃武勋亲贵之家,先祖九死一生打下的基业。
作为贾家子弟,岂有不向往的?
尤其是好动顽皮的贾菌,刚才就恨不得跟贾环请命,也去“敲诈勒索”一番……
倒是贾兰,虽然也很激动,可脑子里始终保持着一抹清醒,仰头看着贾环,眼睛眨了眨,问道:“三叔,既然你的兵骨子里还是卑微的,那他们如何能向其他青楼讨到银子?人家一喝,或者楼里有一两个大人物,那他们岂不是要退缩?
到时候,三叔的面皮上也不好看……”
贾环呵呵一笑,道:“傻小子,刚才三叔的话如果只被三楼人听到,也许那些人还敢推脱一番。
可三叔在三楼的做派,被二楼和一楼,还有外面那么多人都听到了。
你以为,其他的青楼就听不到吗?”
贾兰闻言恍然,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那些人一定也都知道了三叔的霸道做派。连马老相爷在场,都阻挡不得三叔,连七大家都得乖乖的给三叔交银子,那些人的后台远不比七大家,自然也不得不交。”
“乖乖!了不得!一家一万两,四十九家就是四十九万两,再加上孙诚家两万两,一共五十一万两……哎哟!兰哥儿,你敲我脑壳作甚?别以为三叔在我就不跟你打啊!”
贾菌不服气道,脸上的财迷样儿还没退去。
贾兰无语道:“你傻不傻,你要先将孙家的金美客栈去掉,不然后面那二万两,不就多加了一万两吗?前面四十八万,再加二万,正好五十万两!”
贾菌闻言,迷糊的想了想,没想通怎么回事,太复杂,他抓了抓脑袋,嘿嘿笑道:“五十万两也是顶了不起的!三叔果然最了得!”
贾环哈哈笑道:“七大家能一家掏一万两,其他青楼哪里能掏出那么多?不过,总不会少于二十万两就是了。”
贾兰想的更远,小脑袋一本正经点着,道:“其实银财倒在其次,关键是,这一次这群孬兵若真能从平康坊里讨回二十万两银子,那他们的眼界和心气就会极大的提高,胆魄也壮了许多。
再让他们回到以前,去跟小商小贩儿们勒索几个大钱度日,他们如何还能过得了那样的日子?
羞也羞死!
此次事了,三叔再对他们奖以重赏,然后再压之以威,嘿嘿!
不怕他们不变成三叔麾下的虎狼之师!”
贾环真真是震惊的顿住了脚步,他睁着眼睛,先和后面同样震惊的睁圆眼睛的乌远面面相觑,然后看向贾兰,道:“兰哥儿,这些……谁教你的?”
贾兰看到贾环的模样,有些自得,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三叔,是先生教的。”
贾环皱眉道:“张廷玉?他不是教你四书五经和科举吗?”
贾兰忙正经道:“三叔,先生说,若是侄儿生在普通人家,只学那些自然就够了。
可既然侄儿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只当一名普通儒教官员未免可惜。
先生说,他希望侄儿日后能成为上马为将征不臣,下马为相安黎庶的文武全才。
侄儿……侄儿自然做不到这个地步。
但也想努力努力,日后若能帮到三叔一分,为家族出一把力,也是好的。”
“呵,呵呵!”
贾环面色那叫一个精彩,回头看向同样面色动容的乌远,道:“远叔,此为吾家千里驹否?”
乌远面带微笑,赞叹的点点头,道:“原以为公子已是天纵之才,却不想,兰少爷同样了得!”
贾兰忙躬身道:“远爷爷,您是三叔的长辈,叫小子兰哥儿就好。少爷之称,实不敢当。”
乌远也没有客气,笑着点点头,看向贾兰的目光愈发喜欢,道:“兰哥儿若是想上马为将征不臣,身子骨还需再打磨才是。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有一套锻骨良法,虽然做不得武人,但也能强身健体。”
贾兰闻言大喜过望,忙一揖到底,大声道:“小子谢远爷爷!”
“远……远爷爷,还有我呢……”
一旁贾菌眼热的不行,急道:“远爷爷,我以后要给三叔牵马坠蹬做马弁,也要强身健体!”
乌远微笑着,也点了点头,贾菌见之大喜,当场耍了几下王八拳……
“啾!!”
就在贾环哈哈大笑时,忽然,在平康坊的最里端,东南角方向,一道烟花冲天而起,不华丽,但在夜晚极为明目,而且,声音刺耳。
这是贾环亲兵队的求援信号!!
贾环见之,面色一变,瞬间闪现到乌远身后一直信马由缰跟在他身后的两匹战马边,翻身上马。
乌远更是凭空而起,就那样生生飞上了他的坐骑上。
两人拨转马头就要走……
“三叔!带上我们吧!”
贾兰和贾菌却同时大呼一声,面色乞求!
贾环转头皱眉,见两人满脸期盼的看着他。
贾环本想拒绝,让他们老实的待在原地不动。
可又一想,他们已经不小了,既然有这个勇气和见识,带去看看也好,尤其是贾兰。
再者,既然出了乱子,有人连他的亲兵队都敢攻打,未必不敢对这两个小家伙下手。
因此,他又掉转马头,双腿一夹,马匹一步蹿出,路过贾兰时,贾环探身伸手,将他带到马上,又原地一个转圈,战马嘶鸣,朝烟花方向狂奔而去。
乌远同样如此,将贾菌带上后,跟在贾环身后,快鞭狂奔。
一路上,拥挤的游人纷纷避让。
若有醉汉挡道寻事,不管身着绫罗绸缎、士子青襟还是爵服官袍,贾环一律鞭子开道!
若是在一旁老实清醒的就罢,若是有敢骂骂咧咧的,乌远在后面会再补一鞭子。
作为奉圣夫人的义孙,只要奉圣夫人还在呼吸,乌远的身份,真心不逊色贾环多少。
等到两人带着两小,一路抽打翻了不知多少人马车轿,赶到平康坊的东南角落时。
就看到韩大、韩让、韩三并曹雄赵虎,还有帖木儿父子,带着一百亲兵,将一座红色锦楼围住,面色凝重的……对峙着。
而在他们包围圈之外,则是一群东倒西歪的孬兵……
有人痛苦呻.吟,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愤怒,有人畏惧,有人……长眠不醒。
看着地上那七八具僵硬的尸体,贾环骑马过去,带着面色苍白的贾兰翻身下马。
在尸体旁,韩楚、侯烨和魏锁三人,正在垂泪。
因为地上的八具尸体中,有两具,是另外三个临时队长中的两个……
他们六人能够同进退,是因为他们的私交都很好,他们都是军余出身,也都没有领小头目回过家,献过他们的老婆……
“你们哭什么?”
贾环似乎很不解,问道。
三人看到贾环后,本来还有些在外面受欺负的孩童看到家大人,希冀能替他们做主的心态,可听他这么一说,三人心顿时凉了……
是啊,他们只是卑贱的军余出身,还不如贵人的一条狗值钱,死了就死了,有何可悲伤的……
他们虽然心中悲愤,却也不敢辩争什么,只能垂头丧气的蹲着,一如当年的苟且模样。
贾环沉声道:“本侯八岁承爵,初封不过是一个子爵。你们可知道,本侯是如何在六年后,成为侯爵的?”
贾环的履历,神京城里几乎没多少人不知道的。
听到贾环的问话,韩楚声音低落道:“是……是侯爷在西域割了准葛尔大汗的人头,还帮助大军打败了准葛尔二十万大军。”
贾环冷笑了声,道:“说的倒简单,好似挥挥手、吹口气就做到了般。
可你们知道,这一仗,我大秦战殁了多少大秦悍卒?
本侯告诉你们,十万!
整整十万老秦男儿为此一役战死!!
即使是本侯,也被准葛尔国师扎达尔,追杀的险死还生,瞎了双眼!
但是,没有人抱怨一声,也没有人哭泣。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本就是军人的最高荣誉!
怕死,还当兵?”
韩楚三人,还有周围的一些兵卒们闻言,面色上的难过和畏惧之色,似乎没有那么重了……
贾环见之,再加一把火:“我们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承蒙太上皇隆恩,一般讲究的是世袭罔替。
这八人家里若有成年长子,可送来训练,成器的,就留在特别行动营中,不成器的,就在外面巡逻街道,总有一口饭吃,有一份兵饷拿。
若是家中长子还没成年的,我们这些长辈,也总不能看他们一家饿死。
每月送二两银子过去,保他们一家有口饭吃。
待其长子长大后,再来接班,这个位置,咱们给他留着。
若家中无男丁,则由五城兵马司,为其双亲养老送终,其女儿出嫁,我们也一起为她凑一副嫁妆。
此为定例,你们皆如此。”
这番话一出,所有兵卒都震动了,是真的震动了。
要知道,一个九边战兵的兵饷,一个月也不过三两半罢了。
而且,战死后,最多也只有二十两的抚恤烧埋银子。
发完之后,再不理会。
可贾环给他们开出的,却是管一辈子,不,是管世世代代的铁饭碗!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甚至连儿子的饭碗都有了,还是吃堂堂正正的饭。
这让这些兵油子们,如何能不震动,如何能不生出士为知己者死之心?
是,他们不是士子,他们之前多是市井混混,屠狗辈。
可他们却更知冷热,更讲义气!
“侯爷,您不用说,从今天起,您指哪,我们往哪儿冲!哪个敢退缩不前,末将砸烂他的狗头!”
韩楚单膝跪下,面红耳赤的嘶吼道。
“侯爷,再给我侯烨一个机会,小的带人再冲一次!不就是死吗?老子……小的不怕死!小的死的起!”
尖嘴猴腮的侯烨也激红了脸,声音尖锐的喊道。
眼见魏锁和其他人也激动不已的要表态,贾环笑着摆摆手,道:“暂时还不用。你们还没经过训练,现在去冲险地,死的不值得。
本侯也没料到,还有人吃了豹子胆,敢对本侯的手下下死手。”
“侯爷,这四海楼,就是三阳教的地盘。里面的***就是三阳教的护法妖婆!”
魏锁忽然高声道。
贾环闻言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魏锁忙道:“小的带人刚从封锦苑收了五千两银子,路过这里。正好听到许棒子……哦,就是这个……”
说着,魏锁顿了顿,眼圈又有些发红,指了指地上满面是血的死人,声音有些沙哑道:“这许棒子以前就爱拿一根棒子去小摊小铺收份子钱,却不想……咳。
侯爷,小的就听许棒子带人高喊,缉拿魔教妖人,缉拿三阳教护法妖婆。
想来他只是想唬住里面的人,好多要些银子……
谁知,里面立刻就有人叫道:不好,舵口暴露了,周护法,快逃!
许棒子也不知是不是脑子抽了……他一辈子都没那么勇敢过,这次竟然冲到最前面,带人死死的堵住了门儿。
后来老邱和老石也带人过来帮忙。
几百人把四海楼圈圈围住,小的则一边让手下盯牢了,若有人逃出来,别上前,远远的坠着,看清下脚地再回来通报。
一边去给韩爷报信儿。
侯爷,不是小的魏锁孬种,不敢跟兄弟们一起冲。
小的只是……”
“好了,我知道了,你做的不错。”
知道来龙去脉后,贾环点点头,赞扬了一句。
然后又看向周围那一张张灰头土脸的人,看着那一双双浑浊,蒙混不清的眼睛,高声道:“你们的表现,好的出乎了我的意料。
真的,你们做的很好,非常好!”
“侯爷您拿我们当人看,我们不能给侯爷丢脸!”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脸上带伤口,血糊糊的,却一点不在乎,看着贾环高声喊道。
“对!侯爷拿我们当人看,我们不能当狗软蛋!”
又一人附和道。
贾环闻言,竟有些感动,笑着点点头,道:“很好,你们没有让本侯失望,本侯自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走,与本侯一起去瞧瞧,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三阳教,到底想选个什么死法!
敢杀我兄弟手足者,当如何?”
“杀!!”
韩楚黝黑的粗脸陡然涨红,举手怒吼一声!
紧跟着,侯烨,魏锁及其他所有的兵卒齐声怒吼道:“杀!杀!!杀!!!”
紧跟在贾环身后的贾兰,原本还对地上污血中的尸体感到害怕恶心,可是此刻,看着这狂热的一幕,他心中喃喃震撼:
此军军心可用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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